第80章 超长镜头(2 / 2)

余寻光那里理解了,聂梵起身,突然说:“文简,你抱着余寻光的脖子,亲他。”

文简僵硬了一下,身体却还是缓慢的接受指令。

余寻光看着她,配合地表现出温和。

文简想起昨天来客串的那个女孩子,她那么优秀,都只能客串。

而自己是女主角。

她是砸了钱,可不能把金钱的作用理所应当化。

文简突然坚定,她如聂梵要求的,抱住余寻光的脖子,对着他的脸猛亲。

像极了一只取食状态的啄木鸟。

余寻光都被她的高频率亲吻亲懵了。

他微张着嘴,有种自己是一块廉价的烂猪肉的错觉。

文简亲完,心里好受很多,还拿袖子给他的脸擦擦。

真亲了,也没什么嘛。

只要心里没有邪念,再亲密的动作都是光明的——文简如是说。

演员之间没有隔阂了,戏就好排了。

这种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甚至让聂梵起了心开玩笑,“待会儿有几个镜头,摄像老师要趴在床上用镜头压着你们拍,说不定他会比你们尴尬。”

被点到名的摄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余寻光拉了拉被子,躺好。

聂梵再过来,亲眼盯着他们排戏。

“这场戏里,杜晚舒负责外放,黎耀川负责内收。由于缺少台词,杜晚舒的表情要尤其到位。”

杜晚舒需要做出的表情都是有特定词语来概括的,比较简单。以文简的水平,照着学校教的公式来演,她能做到及格线。

文简的戏和很多年轻演员一样,高兴是高兴,悲伤是悲伤,伤心是伤心,难过是难过。她的表情缺少过渡和层次,一切情绪全部浮于表面。

这种套公式演技的缺陷,是没办法在大荧幕里藏起来的。

聂梵便让摄像多拍文简的侧脸。

为了丰富画面,正脸部分由余寻光补齐。

再来就是亲密戏。其实片场这么多人,又有好些人近距离盯着,当心底防线突破以后,精神也逐渐适应这种环境,便感受不到尴尬了。

尤其作为一个搭档来说,余寻光很专业。

文简的感受特别明显,那就是她交给他的动作,反馈过来的全是角色反应。

文简心里第一次有了“入戏”的直观概念。

最后是台词。

这个真没办法,只能让文简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调整、修正。

三个老师同时盯着她。

“「耀川,你去哪儿?」这句词的重音放在名字上,能不能理解?”

文简点头,“她是想喊住黎耀川。”

林汝芸点头,觉得她还不算笨。

“「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别去了。」哀求,哀求懂吗?”

余寻光向文简建议,“现在说不出来,演的时候可以加上肢体动作。体态和声音一起走的话,部分情绪观众会自己脑补,因为人的感官是多面立体的。当然,这种方法不能一直用。”

文简感觉自己又涨了点见识。

他们就这样以文简为中心,一点点的磨。

直到全部台词结束,经受住洗礼的文简仿若得到新生。

她又有力气吵闹了,其实她也是刚才对台词的时候想到:“导演,余老师,这里是黎耀川登场后第一次开口讲话吧?”

在经过了三组镜头之后。

“对,”聂梵隐晦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所以他的声音一定要惊艳。”

文简没懂另一层含义,“余老师的声音很好听啊。”

昨天排练的时候,余寻光就没在台词上真格的。

刚才排练,余寻光也只是做到了语气部分。

林汝芸忍不住刺激他,“余寻光,你的本事不会到此为止吧?”

有什么好功夫值得藏着捏着的?

“我是有些没底气。”余寻光本来打算到后面进行全镜排练的时候再说的。

聂梵只问他,“酝酿好了吗?”

余寻光点头,然后他犹豫着,轻声说了一句,“不三不四的人,就该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聂梵和林汝芸都愣住了,文简也张大了嘴。

因为余寻光说这句话时,发出的是一种全新的声音。

文简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京中有善口技者……

做演员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其实,如果她们有跟章晔深交,就会发现余寻光在模仿章晔说话的方式。

声音是全新的声音,但是那种质感,那种轻得像羽毛的声线,有在往他的方向靠拢。

再加上余寻光因缺碳和睡眠不足造成的内虚,一个如江南春雨般的男人就此完整。

聂梵明显感觉到在她的想象里,黎耀川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了。

林汝芸仍旧惊讶于他的选择,“为什么?”

余寻光解释说:“黎耀川是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要进行创新。

改变不了形象,那就改变声音。

他去年上了五部戏,虽然部部角色不同,但大众对他还是太熟悉了。

他需要为黎耀川做出改变。

余寻光在这方面,早早地就请教了他的“灵感缪斯”章晔。章晔起初还不好意思,后来又是感动。

余寻光真的在无意中治愈他曾经的伤口,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喜爱,章晔会越来越自信。

回到《故梦》现场。在这个费神的长镜头里,除了有杜晚舒和黎耀川的戏份,男二侯文庭也会出场。

其演员娄彦平是在下午抵达的片场。等屋子里排练好了,余寻光和文简走位起身,来到客厅,与娄彦平汇合。

侯文庭在这部分的情绪略为单一,毕业前是学校里优等生的娄彦平能做到掌握,他甚至可以举一反三。

余寻光在进行动作排练的时候,提出一个他昨天晚上没有注意到的点,“聂导,黎耀川抽烟那里我能不能改一段戏?”

聂梵看着他,仔细听,“怎么改?”

余寻光边说边做出相关动作,“右手夹不住烟,烟掉了。”

聂梵马上接,“掉身上,烫伤。”

余寻光说:“不一定受伤,但总是让人担心的。”

娄彦平也懂了,“这样就可以十分自然的接住黎耀川受伤的点。”

主意是个好主意,聂梵喊来摄像,“设计一下走位,跟拍。”

为了找到最完美的状态,文简和娄彦平从进门开始,一遍遍的练习走位。

余寻光在旁边做出配合。

等完成了这部分,再按故事情节发展往后排。

试戏,排戏,磨戏的途中,就是不停地演,再不停地修改。

等和侯文庭配合完,余寻光同文简还有一段戏磨。

剧本里的这部分,杜晚舒扇了黎耀川一耳光。

所以文简还得学扇耳光。

这项技能学校教过,但她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所以林汝芸不得不又费心的教她姿势,教她发力。

打肯定是需要真打,带着动作,没有力度的真打。

余寻光作为承受的一方,他鼓励文简放开自己,“你放心,我会去接。”

文简虽然仍不敢下手,但她相信余寻光。

试了两三遍后,文简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最后再把台词和动作再组合到一起。

整体全部排练两遍,确保不会出问题后,剧组准备开机。

此时,离下午场开工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文简把剧本递给已经在旁边就位的闺蜜,她听到她在为她打气,“加油,拍完就能去吃晚饭了!”

文简立马回头邀请:“余老师,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啊?”

“我吃不了饭。”

余寻光背着她侧身躺着,保持着来自于角色的疏离。

文简瞬间看懂,余寻光怕是已经开始按照聂梵的要求戒碳了。

好强的执行力。

“各部门准备。”聂梵的声音隔着扩音器传来。

文简赶紧躺好。

床单被套是凌乱的,刚好,不用怎么整理。

只有一个化妆师过来给文简梳了梳头发。

“全场安静。”

“录音就位。”

“Action!”

杜晚舒平躺在床上,睁着有些吓人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床单,反映出她内心焦躁的情绪。

她转过头,看着黎耀川的后脑勺,眨眼间眸色中布满了难过。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并不开心。

为什么?

杜晚舒朝黎耀川的方向挤了挤,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这种残存的温度令她无法满足,她又往上,微抬起上身,把脑袋贴在了黎耀川露出的脖颈处。

黎耀川或许是被她缠烦了,他躲开杜晚舒的触碰,掀开被子起身。

杜晚舒面色一急,也赶紧坐起来,并从背后抱住了她。

黎耀川低头看着交缠在腰腹处的手,回头。

杜晚舒赶紧轻吻他的脸颊,带着讨好。

黎耀川露出一个半是讥讽的笑,回头吻她。

唇齿交缠间,杜晚舒抓住了黎耀川的手腕,她的手还没落定,黎耀川便如针扎了般把整个人缩了回来。

他推开杜晚舒,用左手护住了右手。

杜晚舒察觉出不对,又坐起来,一双眼睛直盯在他的右手上。

黎耀川抬眼,看着她满是关心的表情,又露出与方才相同的笑。

他轻轻地拿来了自己的手。

杜晚舒看着他确认了一番,才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

一道狰狞的疤出现在眼前。

杜晚舒捂住嘴,不敢置信的眼睛里顿时布满泪珠。那眼泪扎眼得紧,黎耀川收起了表情,起身。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随着他的走动滑下来的裤腿像只鼓槌,狠狠地敲在杜晚舒的心上。

“耀川,你去哪儿?”

她慌张的从床上下来,除了房间去找他。当看到黎耀川在穿衣服之后,她冲到他面前,抢过他手里的衣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黎耀川平静的看着她,他脸上的忧郁挡不住他眼里的冷漠。

杜晚舒咬着唇,将哭未哭,她攥紧着衣服,拢到自己胸前,弯着身子哀求道:“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别去了。”

黎耀川张开嘴,他说出的话像在天上飘,“不三不四的人,就该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你不是,你不是,”杜晚舒顿时崩溃,她再一次抱住黎耀川,“耀川,你是耀川啊,你是我们的骄傲,你是美院最优秀的学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正控诉着,敲门声响起。

黎耀川别过了头。

杜晚舒放下衣物,擦去脸上的残泪,来到门口。

打开门,西装革履的侯文庭正忐忑的站在那儿。

杜晚舒冷淡的问,“你来干什么?”

侯文庭的视线往里落了落,他看起来有些窘迫,“你昨天没有回去,我就想来看看你。”

“你搞错了,这里才是我家。”杜晚舒话里话外都是不会再去侯府的意思,并且她伸手一指,毫不留情,“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我现在不欢迎你。”

她伸手关门,却被侯文庭推开。

这个男人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锐气,闯入了杜晚舒的家。

他看着软趴趴的仰在沙发上的男人,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位情敌,“你好,我是侯文庭。”

黎耀川却不搭理他,只愣怔着看着天花板。

他皮肤白皙,身体孱弱,没有半分男子气概,也没有半分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传说中的“黎耀川”居然是这样的人——现实让侯文庭难免感觉荒谬。

也令他更加难堪。

令人心痛的还在后面。

黎耀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女士香烟,他低头叼着,眼睛转动,似乎再找寻。杜晚舒连忙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盒火柴,蹲在他的腿边,以向神明上供的姿势为他点烟。

侯文庭不愿再看,痛苦地偏过了头。

黎耀川却开始打量他。

他的眼神很轻,像滴落在水面的雨珠。看清楚侯文庭来路不凡之后,黎耀川回头看着杜晚舒笑。

杜晚舒顿时失了力气,感动地伏在他的膝上。

黎耀川下意识的举起右手夹住烟,却没拿稳,烟掉了下来,他在第一时间赶紧推开杜晚舒,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惧。

杜晚舒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更怕黎耀川被烫到,马上抓着他检查,“你有没有受伤,啊?”

黎耀川握住右手,再一次避开她的触碰。

侯文庭把他刚才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脸上也带着后怕,同时也有好奇,“黎先生的右手受伤了吗?”

黎耀川微低着头,用很轻的声音说:“废了。”

侯文庭呼吸一滞,他看了一眼杜晚舒,立即道:“我认识很好的医生……”

黎耀川轻巧地打断他,拒绝他的好意,“谢谢,不需要。”

他转身要离开这里,杜晚舒悲戚地拉住他,“耀川,你别走,该走的人不是你。”

侯文庭再也没有勇气留下来。

“是我失礼打扰了。”他眨了眨眼,离开时,脸憋得通红。

杜晚舒生拉硬拽,把黎耀川拉了回来。

他们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我救了他,这段日子我一直在他家生活。”

黎耀川抬起眼,他的眼神第一次这么有力量,“他喜欢你。”

杜晚舒带了些慌乱自证,“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接受过这份感情。”

黎耀川又忧郁起来,“那他的好意呢?”

杜晚舒紧张地说:“是,我是自私,但是……道德无法强迫我。我深知我爱的一直是你。”

黎耀川这回没有逃开她的注视,他直面而上。

“我没想指责你,因为我没有立场。”

他显然是在清醒的状态,深思熟虑之后说:“我看他不错,你不如就和他好好过。”

杜晚舒愣了一下,下一秒伸手,扇了黎耀川一耳光。

打完,她又后悔,她又害怕,她哭着再一次抱住了他,“不,你别丢下我。你不要我,是不是还想回到那种地方去?为什么,难道我不比她们干净,不比她们好吗?”

黎耀川闭了闭眼,他眼底的厌烦与绝望几乎要浓为实质。他故意说——只要是看到他表情的人都会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因为我需要钱,她们能给我钱。”

“我可以给你钱,”杜晚舒连忙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她起身,慌张的回到房间,拿出来一堆钞票,“你看,我有钱。”

黎耀川看着纸币从她的指缝中洒下来,开始笑。

凄惨的笑。

讽刺的笑。

玩味的笑。

杜晚舒不懂,她几乎要跪到黎耀川面前,“留下来吧,耀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镜头的落点最后锁定在余寻光的眼睛上。

漆黑的,像失去引力的星辰。

“Cut——”

林汝芸的指令一出,片场开始有了动静。终于能发声,饰演侯文庭的娄彦平拖长声音,发出一声牛叫,“啊——太憋屈了!”

他为什么要来接这种卑微到泥里的角色?

余寻光也目光呆滞,他想起自己刚才拍了什么,就忍不住搓脸。

文简倒是没心没肺,还在嘻嘻笑。

没人批评她,说明她演得真好。

看完回放,聂梵举起扩音器,“再补一条。”

刚出戏的余寻光赶紧调整状态,再一次进入折磨。

他在内心放任自己情绪沉浸,大脑又在同时提醒:他是在拍教育片,教育片。

谁说《故梦》里自堕的只有黎耀川啊!

剧组当天于晚上7点收工。

当林汝芸喊出下班指令的那一秒,余寻光感受到了很明显的解脱。

把属于黎耀川的情绪赶走,余寻光回到酒店,吃光了送来的配餐,好歹是给空荡荡的胃塞了些东西。

不多时,小陈取了快递回来。

东西是从京市寄来的,寄件人还是小米。里面是余寻光之前写的论文,和看过的一些书籍。

余寻光将东西整理好,下楼,敲响了文简的房门。

“这是我写的一些东西,关于演技方面的理解。”

文简接过那一沓书本纸张的时候,懵懵的脑子里全在想:传说中的学霸笔记?

余寻光说:“你平时……”

“你,你等一下……”

余寻光给的东西太多,太沉,文简抱不住了,赶紧转身,先把东西放去房间的桌上。

然后她跑回来,聆听教导。

余寻光吸了口气,继续说:“好的演技需要理论支撑,你平时要多看,多想,多练。”

文简把胸口拍得直响,“好的老师!弟子绝对铭记在心!”

余寻光见她中气十足,有些羡慕。

她一定吃饱了饭。

想着还有些难受,余寻光撇嘴,转身。

文简忙追出来,“老师我送你。”

余寻光这时才注意到她在称呼时隐去了自己的姓氏,他忙说:“别乱喊。”

“就是老师嘛,”文简不依,甚至搬出玄学,“我爸爸今天帮我问过菩萨了,菩萨说我可以这么喊你。菩萨都答应了,所以可以吗,老师?”

余寻光睁了睁眼,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要被赖上了。

稀奇,从来只有他缠别人的份。

文简还在说:“老师,我刚才算了一卦,我发现你超旺我的——也不对,我也可以帮到你,我们俩的星座挺合的。”

她见余寻光似乎不信,重申,“我说真的,我玩罗盘很灵的。”

又是一个迷信的娱乐圈人。

来到电梯口,这回,文简帮余寻光摁下电梯,“老师,等我拍完《故梦》回老家,我去求块玉送给你好不好?我们那儿有这种习俗,能保你平安的。”

余寻光终于问:“你是闽州人?”

文简十分骄傲,“是哒。”

电梯来了,文简恭恭敬敬的把余寻光请进电梯,然后摆手,“谢谢老师,我会好好看笔记的,老师晚安。”

老师晚安不了。余寻光摸了摸自己的胃,他好像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