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 七显境,摇光破军门弟子宿舍。
身穿宽袖长拖尾白袍,一手握着青铜八角铃铛, 一手举着山怪神鬼面具, 脚踏天罡步, 腰佩红丝绦的青年男子,在空旷的空调禁室中, 正对着镜子进行演练。
语调古朴的祭词在房间中传荡,有节奏地语调,伴随着铃声的清脆, 以及红绸的飞舞,整个画面看上去, 似带有一种来自古老家族的神秘美感。
在用于打坐的小台上, 关于祭祀和傩仪的书籍罗列整齐,最上面的一本书页打开, 上面绘制着许多插图。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些插图,和青年所跳的动作,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书页无风翻动,青年的视线没有停在书页上面一眼, 却能够跟随着书页翻动的速度, 做出和书页上图案一致的动作。
“铃——铃——铃——”
手中的八角铃铛晃动,铃音清澈悠远, 可是铃铛中的铃舌却早被青年取了出来, 摆放在书籍的旁边。
青年摇动的, 居然是一个无舌的铜铃!
在心中数着拍子,青年对照镜子中的动作, 一遍一遍调整自己的身姿以及走位。
就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后,青年终于可以跳出一整首祭祀的傩舞。
腰间的红绸在动作停止后,缓慢降下,青年高举铜铃,已经停下摇铃的房间中,却还隐约能够听见悠远的铃音缠绕。
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造型张扬可怕的神鬼面具之上,更衬得青年肤色白皙健康,即便有面具的遮挡,也不难猜出,拥有这双手的主人,该有一副怎样的俊秀面貌。
保持最后的定格动作大概有十几秒后,面具逐渐落下,首先露出的,是一双眉峰干净,眼神淡然的眉眼,青年的脸色还有些薄红,唇色也因为运动,而色泽红艳,青年轻喘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将面具和铜铃随手放在书籍旁边,亓官辞放松自己瘫在地上,这个动作看上去容易显得不太雅观,可亓官辞最近恶补了许多礼仪知识。
即便是瘫坐的动作,被亓官辞做出来,也好像有几分风流韵味在其中,并无流氓之意。
在休息的时候,亓官辞也没有闲着,还在翻阅资料,复习巩固傩仪的动作和流程。
有亓官殊身体记忆的原因,亓官辞的这次学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这些动作和流程,他其实早就刻在骨子中了,只是忘记过后重新复习,才需要费些时间。
现在的亓官辞,已经融合一小半[亓官殊],或者说,他只是在逐渐变回原来的自己而已。
巩固完傩仪的内容,确认自己都记下了后,亓官辞这才拿起手机,打开日历,准备找个时间,定下回疆的车票。
虽然不是什么节假日,不过南疆这次要回去参加大祭的苗民,应该数量也不少,说不定真会车票短缺呢。
找了一个大祭前一周的车票,正好回去后,距离亓官辞的生日只有五天,还能赶上过个生日呢。
在准备买票的时候,亓官辞想起来他答应过池星乐,要带他一起回去参加典礼的,于是打算问问池星乐的信息,顺便一起买票。
在亓官辞删除了瞿镜和谢必安的联系方式后,现在的置顶,除了辅导员和老师们,就是池星乐和秦政、邬铃儿了。
找到池星乐的小窗,正打算点进去询问,就有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来自韩固的。
一看到这个名字,亓官辞的脸色就忍不住变得有些尴尬。
他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和韩固说,自己会好好和瞿镜相处的,但是现在,别说相处了,已经删除所有联系方式了。
别说在一起了,已经确认彻底不可能了。
明明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亓官辞突然有一种被父母包抓“出.轨”,抛弃了自己“糟糠之妻”的诡异感觉。
迟疑了一秒,亓官辞还是点开了韩固的那条信息。
罢了,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还不如把一切都说清楚,彻底断个干净。
带着这样的想法,亓官辞深呼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开始浏览韩固发送的消息。
【小辞,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我知道你已经辞退了导游身份,但是最近上京聚集的鬼祟众多,我想请你以白无常的身份,过来帮我压制一下。】
亓官辞以为韩固会先问他和瞿镜之间的事,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过白无常的身份......
亓官辞有些迟疑,他早就拜托秦政,替他向冥府递交辞呈,他已经不是白无常了。
当然,亓官辞也不太愿意继续使用这个身份,他想彻彻底底和瞿镜断绝来往。
这是为自己好,也是为冥府好。
可这个时候,韩固却对他提出了希望他能用白无常的身份,过去帮忙的要求。
亓官辞念在韩固身份,以及他是自己偶像的份上,一时半会居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可让他递交辞呈后,还使用白无常的身份,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纠结片刻,亓官辞还是选择拒绝。
【冥府的导游,应该不止我一个,韩教授可以另寻他人。】
韩固没有立刻回信,估计是在忙。
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韩固的回信后,亓官辞选择先去询问池星乐的消息。
但他的信息发出去后,池星乐居然也没有回复,这倒是奇怪了。
池星乐在玄宗之中,也没有多么繁重的课业。
虽然池星乐还保留了黑无常的身份,但那也是入夜后才开始工作。
现在这个点,怎么看都不像是池星乐在忙碌的时间。
难不成,是玄宗之内出了什么事?
手指点了点屏幕,亓官辞将想要订票的日子告诉了邬铃儿。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会选这一天了。
正打算脱掉练习用的长袍散会热,韩固也在这时发来了回信:
【冥府的导游都不够用了,况且我现在正在调查的鬼祟,情况比较特殊,准确点说,还和小辞你有些关系。】
亓官辞好奇了,他从被勾错魂开始,和他有关系的鬼祟,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他。
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鬼,能和他有关系。
亓官辞:【与我有关?是我认识的鬼吗?】
韩固看了一眼眼前哭哭啼啼的鬼,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回道:
【对,你认识,还很熟。这只鬼,名叫李翌阳。】
亓官辞:“?”
谁?李什么?什么翌阳?李什么阳?
心头猛地一咯噔,亓官辞打字的手虽然快,又忍不住有些颤抖:【是我的那个舍友李翌阳吗?】
韩固:【是。】
这怎么可能!他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李翌阳还活的好好的,一点受到威胁的样子都没有。犭虫傢苻曊
怎么他才来到玄宗几天,李翌阳就出事了呢?!
而且,在上京大学中,有学生死亡,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可能校园网络上什么消息都没有,怎么就这么突然,被韩固发现了呢!
再说了,韩固一个月老,还是人间的教授,他事情那么多,怎么偏偏这么巧,就被他撞见了李翌阳的鬼魂呢!
亓官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天真了,现在他已经会下意识想一些其他的问题了。
察觉到不对,可亓官辞也信任韩固,不认为韩固是在开玩笑。
毕竟韩固是一位有明确供职的正神,没理由会欺骗他一个凡人。
那么,这件事情的背后,很可能还有另外的角色设了局,故意让韩固发现李翌阳,又故意让韩固来告诉亓官辞。
又是新界的人吗?又是为他设的局,来杀他的吗?
暂时想不出一个结果,亓官辞决定先稳住韩固:【韩教授,您能告诉我,李翌阳的鬼魂现在在哪里吗?】
韩固没有对亓官辞隐瞒:【临夏公安局,这小子过来报警,说撞鬼了,大白天魂体在街道乱逛,身上的炁都要被日照和人气冲散了。】
得知好友身处的地点,亓官辞立刻起身,准备朝临夏公安局赶过去。
韩固猜出了亓官辞的想法,于是在发完地点消息后,立刻接道:【你最好是晚上来,以导游的身份过来,只有晚上的临夏公安局,才是处理非自然事件的神鬼公堂。
而导游的身份,可以帮你解决一些不必要的审查麻烦。】
临夏公安局再怎么说,也是公安局,亓官辞以一个人类的身份过去,总要被审查一下的。
可看亓官辞现在的样子,估计不太想多惹麻烦,他不是玄宗弟子,没有玄宗的学籍档案,那就只能选择以冥府无常的身份过来了。
晚上?这个时间倒没什么问题。
可是......
韩固在这个时候,就像是能够读心一般,几乎精准猜到了亓官辞想要说的每一句话:
【我知道小辞不愿意再和冥府有关系,但导游服是导游服,导游是导游,你能理解吗?】
导游服是导游服。
导游是导游。
亓官辞将这两句话在嘴边仔细翻滚了一遍,似乎有些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就像亓官殊,他穿着导游服时,明面上看上去就是导游,可实际上,亓官殊并没有在冥府的导游档案中留档,是一个彻底的【黑.户】。
那同理,他就算消除了导游的身份,却也依旧可以假装这个身份。
他沉思了一会,在纠结一番后,回复了一个【好】。
他确实有让秦政去商陆那边消除他导游的身份,但是,属于他的那一套导游服,却并没有归还给冥府,还在——
上京大学的宿舍衣柜之中。
......
瞿镜总感觉亓官辞的这扇衣柜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打开。
可是他并不想做一个非法乱开柜门的登徒子,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来后,他故作镇定地走出了宿舍。
关门的那一刻,瞿镜隐约感觉自己忽略了点什么,尤其是看见趴在桌子上的李翌阳时,但是这份微薄的念头,却被镜煞的事情遮盖了过去。
镜煞为何会出现在亓官辞的宿舍中?
又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谁有这个能力和资格进入宿舍布置的?
这些都是瞿镜现在重点要思考的问题。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确认鬼门关的使用,与这个镜煞有关,不用担心是被什么污浊之辈利用。
眼看没有吸引到瞿镜的注意,房门又被关上,被锁在衣柜中的导游面具,以及导游服旁边摆着的那本韩固送的书,都开始剧烈闪烁起来。
别走啊!别走啊!!!你看看我们啊!!!喂!这人有问题啊!!!镜煞是在混淆您的思路啊!!!
只可惜,不管面具和镇魂铃如何暴躁,都没有办法阻止瞿镜离开。
稍微理清了下头绪,瞿镜决定去找一趟秦政,把这件事告诉他,顺便请秦政帮忙,调查一下最近进出过宿舍的人员情况。
下到宿舍楼前,瞿镜看到了正在织毛衣的宿管奶奶。
上京大学有玄宗的结界照应,闲杂邪祟是绝对不会入内的,因此在这里做宿管,也十分轻松,一些老年人也会过来顺一个轻松活,打打杂。
想到之前的那个念头,瞿镜朝着宿管奶奶走了过去。
瞿镜对老年人一向比较有耐心,他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能够和宿管奶奶几乎平齐:
“奶奶,虽然这里来往的都是学生,不过您还是要多加留意一下,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万一混进来什么坏人,就不好了。”
奶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听着瞿镜说话,等瞿镜说完后,才笑着摇了摇手:“小同学啊,我们大学很安全的哩!保安部每天都有巡逻,而且来往都是学生,不会混进什么坏人的。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呀,那你跟奶奶说,宿舍里就是在学校的家人,要是被欺负了,奶奶给你做主!”
那倒也不必,我就不是你们上京大学的人,其实我就是混进来的呢......
瞿镜话头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于是配合低头微笑,假装将宿管奶奶的话都听进去了。
很少感觉这种长辈关怀的温暖,瞿镜心头一暖,接着掏口袋的动作,用法力凝出了一纸平安符。
将平安符从口袋中取出来,瞿镜递给宿管奶奶:“奶奶,谢谢您,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就送您一道符吧,这是我之前去道馆里求的,听说可以保平安呢,奶奶这么好,我也希望您能够平平安安的。”
或许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信神拜佛了,不过依旧有少部分老人家,对这些深信不疑,宿管碰巧就是其中之一。
奶奶呦了一声,连忙推辞起来:“哎,你这孩子,你特意求的,当然是自己带着啊!这样才灵!神仙保佑,好孩子,你们平安就好啦!”
瞿镜很少在这个位面上,从一位凡人口中听到“神仙保佑”这样的话,居然还有些新奇。
他继续将平安符递给奶奶:“没事的,奶奶,我年轻体壮,到时候再去求一道就好了,就当是我有事求奶奶,以后能不能多多关照一下1007?”
奶奶嘶了一声,似乎在回想什么:“1007,好熟悉的门牌号啊,好像之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个来着......”
之前有人问过?!
瞿镜立刻捉住这条尾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会吓到奶奶后,追问道:“奶奶还能想起来是谁问过您,关于1007的消息吗?大概是什么时候问的?”
奶奶看瞿镜长得讨巧,又愿意把特意求的符送给自己,想来是个好孩子,于是也努力开始回想起来。
瞿镜也不催,安静蹲在旁边等着奶奶回想,当然他已经做好了奶奶想不起来的准备,也不打算逼着奶奶一定想起来。
好一会,奶奶终于有了点头绪:“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个女娃问的,说是来看弟弟,那个女娃也是学校的学生,有校卡,还给弟弟带了不少礼物呢。”
女生?
瞿镜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影,就是陈雪。
一个女生来找亓官辞,又能不动声色把镜煞布在房间内,一定是学校内的熟人。
偏偏陈雪八字特殊,最近又专门请了长假没来学校,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如此一来,除了陈雪,他还真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认识亓官辞,又有作案资格的。
当然,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去怀疑一位女生,但是还是要讲证据的。
将这点暂时记下,瞿镜还是把平安符给了宿管奶奶后,从宿舍离开,打车去了玄宗。
瞿镜刚上车没多久,就有一辆车驶来,停在了校门口前,没一会,一位青年从的士中下来。
付完打的的钱,亓官辞没由来地抬眼望了一下路口,那里有几辆已经开走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