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只有秦政的声音从响起,到落下
好一会,都不见有任何其他的动静出现。
秦政并不着急,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 似乎是吃定了有人就在这里一样。
啪嗒——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落下, 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在安静的房间中, 凸显出来。
秦政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身望了过去。
这里是玄宗,这个地方, 也是秦政拥有绝对掌控权的地盘。
他当然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一起进来了。
事实上, 秦政也能够猜到跟进来的人是谁。
正是因为秦政知道是谁。
他才没有拆穿对方, 反而任由对方跟着自己进来,一直到亓官殊离开后, 才来摊牌。
黑无常脸上戴着面具,无法看出他现在的表情。
可是,那双面具没有遮挡住的眼睛,哪怕用力掩饰了,也还是会下意识地看向亓官殊离开的地方, 暴露主人的想法。
秦政觉得黑无常真的很奇怪。
你说他理智到克制自己的爱意吧, 可他对亓官殊的感情,任谁见了, 都能看得出来。
但, 你说他真的恋爱脑到满眼都是亓官殊吧, 他在大部分时候,又好像疏远极了。
真是一个古怪又别扭的人。
可不得不说, 他的这份别扭,又偏偏是秦政希望看到的。
“你特意来送亓官,却不让他知道,有意义吗?”
对方都不知道你来送他,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只感动了自己吗?
怎么,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对自己洗脑,我很爱亓官,他离开时,我专门去送了一程?
以此来说服自己,其实我对亓官殊很好吗?
简直可笑至极。
这种做法,既幼稚又悲哀。
除了能感动自己和知情人,还能感动谁?
走到操作台边,将仪器暂时关闭,一直开着仪器,总是会产生消耗的。
虽然以玄宗现在的实力,其实并不太在意这种消耗磨损,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黑无常收回视线,将自己的思绪,从亓官殊已经离开的遗憾中,拉回了现实。
青铜面具之下,黑无常的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丝微弱的弧度。
他在笑,可其中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的意思。
指尖微勾,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中调动而来。
明亮漂亮的小星子,一点点在半空中形成灵字:
【他知道,我开心。他不知道,也无碍。】
秦政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句可以直接被列入男德书籍的话。
被黑无常的纯爱冲击到,秦政抿了一下唇,用一种“你没事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黑无常。
他真的被瞿镜的爱情观震惊到了,要不是确认瞿镜是一个绝对理智的神明,他都要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被什么“恋爱脑”夺舍了。
沉默一下,秦政挑眉冷笑出声:“你可真有意思,主动远离亓官,又专门给他做一碗凉面。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停顿了一秒,等黑无常将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后,秦政才继续开口:“像某些弱智小说中,爱而不得,还在后面不停上赶着献殷勤的舔狗炮灰。”
用平淡的语气,毫不遮掩地骂了一顿黑无常,秦政自认为黑无常这样做,十分不值。
“你好歹也是一位神,这样去讨好一个人类,值得吗?”
【神?你口中的神,和你口中的人类,区别在哪里?
难道是这份名义上,享受着苍生供奉,实力高强,可以随意掌控他人性命,高高在上的尊贵?
还是在漫长寿命中,对一个朝菌蟪蛄一般生命的漠视?】
秦政的这句话,让黑无常很不高兴。
他不喜欢这种态度,人和神为什么一定要分隔得那么清楚?
他讨厌神明用一种愚弄可怜的眼神,看待人类。这会让他觉得,神明和人类之间鸿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他眉头一皱,温和淡然的目光,凝冽下来,用这样反驳和略带威严的视线望着天行,在这一瞬间,他的气场,好像要压过了天行。
黑无常张了张嘴,可他的唇瓣在刚刚张开,舌根处就传来了一阵疼痛酸涩的警告。
面具之下,黑无常的舌根处,亮起了一道古老复杂的禁纹。
恍惚间,有一道沉重严密的压力,朝着黑无常涌去,身上的每一处,都好像被一道枷锁扣住,随后不停收紧。
尤其是他的喉咙,似乎那道看不见的枷锁,时刻准备着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割破他的颈部。
灼热干渴,又夹带着刀割电击,黑无常只是意图开口,就脸色苍白下去,失去了大半部分的力气。
略长的眼睫颤抖一瞬,黑无常张开没多久的唇,重新闭了回去。
他神色冷漠,并没有因为这个突然的惩罚,让自己有任何表情变化。
缓慢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黑无常用嘲讽的目光,和秦政的视线对上。
他语气嚣张极了,明明其他神明见了,都会下意识尊敬的天行,在黑无常面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低头的地方。
【您别忘了,您现在也只是个人、类。】
话中称着“您”,可整句话都没有任何敬意。
黑无常当然知道,秦政人类的身份,只是暂时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秦政现在是人类的事实,也不会因为一个“暂时”,而发生改变。
秦政沉默,他看着这段堪称不敬冒犯的话,不但没有任何生气,反而笑了。
这才对嘛。
在冥府即将灭亡的关头,就靠着还未成年的力量,一己拉回冥界。
还能在大帝、生死簿双双失踪,阴司随时会消失的前提下,将冥府继续拉扯起来,逐渐回暖的未来帝君,怎么会因为区区感情,变得这么不值钱呢?
“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是个人类,”秦政唇角带着淡笑,看上去虚假又客气,他并不否认黑无常说的话,但他也并不赞同黑无常的这个理论,“可我这个人类,却有办法救这个世界。”
在此界没有其他神明可以入世,没有冥府信仰的情况下,天行,就是此界唯一的“神”。
不过,秦政并没有以此为骄傲,或者想用这个身份,去威胁黑无常的意思。
他这样说,只是想把黑无常从这份失神中拉回来,好好思考一下眼前的事情。
如今上京之中,陈家杳无音信,京航H9466失踪,百姓生病住院的人越来越多。
冥府导游的工作量也在增加。
怎么看,都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还因为感情的事情,而浪费时间。
他对瞿镜和亓官殊的感情纠葛,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从始至终,秦政想看到的,都是他们两位身份都特殊的人,能够记起自己该有的职责,不要沉迷情爱之中。
他确实有反对亓官殊和黑无常在一起的意思,但,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他也会选择支持。
见黑无常从感情之中抽出心来,秦政才继续对他说正事。
他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张卷轴。
卷轴上,已经封好了特殊的玄宗金印,这种金印,一般都是用来封印有一定程度危险的邪祟的。
而这卷轴上的金印,看上去面积并不小,几乎覆盖了整个卷轴表面。
看来,这卷轴之中封印的邪祟,危险程度还不低?
被秦政手中的卷轴吸引注意力,黑无常等待着秦政的开口。
行吧,看上去,天行是打算把这个山芋,交到他们冥府手里?
什么邪祟,居然还需要冥府出面来收拾?
难道,这邪祟还和冥府有关?
黑无常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和冥府扯上关系的。
但,能让秦政主动开口的事,一定都不简单。
没有让黑无常等太久,秦政直接将卷轴和一封信,递给了黑无常,动作十分自然,仿佛这东西本来就是黑无常的一般。
不过奇怪的是,秦政并没有解释这个卷轴中,封印的是什么邪祟,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卷轴交给他。
“我无法进入天行院,所以,要劳烦你,将它带入院中,交给101的那位小姑娘。”
天行院现在被作为租界,伪装成了百鬼密室。
正好也是冥府现在办公地。
以瞿镜和商陆的关系,确实挺方便进出的。
不过......
费这么大的力气,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送封信?
玩呢?
“......”
黑无常扬眉,握着卷轴和信,在原地低头沉思了三秒。
随后,黑无常抬起头来,金色的灵气星子再次聚集,似乎马上就要凝成新的字。
就在灵字即将形成的前一秒,秦政对着黑无常那张惊悚的恶鬼面具勾起唇角,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新的卡片,淡如清风的声音,从唇瓣中飘出:
“理南苗族大祭典礼的邀请函,典礼司官是亓官。”
黑无常:“...... ”
灵字在半空中聚聚散散,卡了半天,怎么都没有形成新的字体。
秦政说的太突然,黑无常有些转不过弯来。
哈?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刚才还专门告诉他,不要上赶着献殷勤,这是舔狗炮灰的举动。
怎么现在又用这个来“收买”他了?
你别是读作天行,实则民间变脸艺术家吧?
扫了一眼秦政手中的邀请函,黑无常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很想见亓官殊,可是他没有必要,专门从秦政这里拿一张邀请函。
他做凉面送给亓官殊,偷偷前来送亓官殊一程,这些都是他想做的。
他把亓官殊当成自己的妻子,他对自己妻子好,不期望亓官殊会知道。
可,要是专门跑过去见人,这可就真是舔狗了!
他还不至于上赶着找骂!
尤其是被秦政抓到把柄嘲笑。
秦政手中夹着邀请函,在黑无常面前缓慢摇了两下。
他承认,此刻他确实有点恶趣味上头了。
可是——
邀请函在秦政的手中展开,露出了上面的请辞,以及带有特殊规则气息的官印。
官印的表面,在邀请函展开后,缓慢漂浮出来了一丝规则力量,在屋内明亮灯光下,照耀得更加明显。
这些以凡人双眼根本无法看见的金气,在黑无常的眼中,逐渐聚成了一只精巧古老的...... 凤凰?!
这,是凤凰吗?
不,不对,好像不是凤凰。
凤凰和龙一样,是整个神都最尊贵的神兽,早就已经消失了。
这看上去更像是——
“鸑鷟。”
秦政清亮的声音,念出了黑无常脑海中浮现出的答案:“很惊讶吧?一个隐世的神秘家族,居然能够有这样纯粹厉害的规则力量。
甚至官印的规则,还能够形成象征公平司法的鸑鷟。”
啪。
秦政合上邀请函。
在邀请函被合上的一瞬间,那股规则金气,也随之被收回了官印之中。
而这位年轻天行,表情越平淡,就越是能够感觉到他眼中的好奇探究。
秦政真的很好奇亓官殊的家族,但他并不想探究好友的隐秘。
他让黑无常看到这个官印,引起黑无常的注意,也并不是利用黑无常,去找到亓官殊的秘密。
他这样做,只是想告诉黑无常:
湯圓
“冥府的地卷还没有找到吧?听闻鸑鷟神鸟,可以解答世间任何的疑惑,勘破一切虚妄。”
“瞿君,你要不要去尝试一下?——
找到鸑鷟,询问地卷下落。”
地卷生死簿消失的事,神庭当然也知道。
作为同僚,不会有其他地方,会比神庭更希望冥府能够早日找回地卷。
毕竟冥府在轮回之中的作用,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替代的。
尤其是地卷生死簿。
这个东西如果落入了邪祟手中,只怕就不只是天下大乱这么简单了。
也正是因为担心生死簿会被旁人左道利用,神庭的司命星君,才会费尽心思,去推算生死簿的下落。
除了冥府,也就是神庭,最希望生死簿被找回来了。
地卷和天卷都是一同存在的,要是生死簿真的消失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封神榜也跟着消失。
秦政当初在收到司命星君的卜卦后,也尝试去推算过生死簿的位置。
可他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模糊不清。
除了显示生死簿暂时还在此界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索。
如果秦政都推算不到,那估计,也就只能去找传说中,可以勘破一切虚妄的鸑鷟神鸟,来询问答案了。
提到了生死簿,黑无常迟疑了。
他可以不去见亓官殊,可,他不能不去找生死簿。
这是他来到此界,最重要的任务。
在“专门跑去理南,可能会被亓官殊嘲笑一番”,以及“找到鸑鷟神鸟,询问生死簿下落”之间,迟疑了半秒不到。
黑无常就果断选择了后者。
这要是犹豫一秒,都是对生死簿的不尊重!
身为冥府的黑无常,他怎么可以因为感情,而忘记自己的任务呢!
嗯,就是这样的,没错!
他是去找生死簿的,见亓官殊,只是顺便而已。
成功说服自己,黑无常将卷轴和信收了下来。
这么一来,就是答应了秦政的意思。
秦政淡笑,将手中的邀请函递了过去,接着,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理南那边好像有蛊师异人,如果你去了的话,能否麻烦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有没有什么草药,可以防千年修行的...... 动物?”
黑无常:“......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都千年修行了,这还是普通动物吗?什么草药,可以对付这种大妖?
再说了,只是千年修行的妖祟,难道以天行的本领,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封印的吗?
尽管黑无常带着青铜面具,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但秦政还是从中,感觉到了黑无常的疑惑和鄙视。
好像听上去,这确实挺像废话的,如果妖祟已经有了千年修行,那一个普通蛊师的驱虫草药,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对其有用。
面上没有任何尴尬,秦政一本正经地微笑回答:“就算驱赶不了,我也想膈应一下对方。”
...... 。
看不出来啊,天行大人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什么动物,这么厉害,居然能让天行大人都不下杀手,只想用这种方式,来膈应一下对方?
黑无常真的有些好奇,不过秦政并不打算给黑无常这个打听八卦的机会,在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后。
直接在黑无常的脚下,开了一个缩地千里,将他传送出了玄宗。
送走黑无常,秦政也没有在房间内多留,最后检查了一遍,把该关的电源,全部都关上后,也离开了房间。
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秦政刚推开门,还没有来得及开灯,就有一道身影,从他身后浮现。
黑暗中,这道高挑的身影,从后搂住秦政,以一种恋人的姿态,将秦政圈入自己的怀中。
秦政刚掐起来的灵气,在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后,立马消散,他的另一只手还按在灯的开关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么不欢迎我?还要去找那些讨厌的草药,来膈应我?”
几乎贴着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一点都不难听,甚至有些悦耳。
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低沉,听上去有些像是深林古寺间,敲响的钟鸣,又像是焦尾所奏的琴音。
秦政冷哼,毫不客气往后来了一个肘击,不轻的力度打在黑影的腹部,他却没有任何生气,反而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