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2 / 2)

那位身上连满了管子的男人,也在听到了铃声的那一刻,费力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的暗红无光,仿佛是失去了光泽的宝石。

他只能睁开一点缝隙,再多的力气,都没有办法施展。

但他却愿意浪费这力气,从嘴角扯开一道微弱的弧度,无声呢喃:

“镇......魂......铃......”

玻璃柱子中的液体,突然间如同被烈火煮沸一般,剧烈翻滚起来,液体的沸腾,让连在男人身上的管子,也都跟随着颤抖漂浮起来。

在铃音的一圈圈回响下,男人的颈侧和小臂内测,开始闪烁起了深红的鳞片。

不过,这些鳞片的模样,似乎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上面布满了伤痕,看上去垂垂老矣。

与此同时,陈列室中响起了一道古老可怕的生物嗡鸣声,这声音悲痛虚弱,无法听清含义,却能够感觉到其间的落寞。

嗡鸣持续了好几秒,在声音落下后,鳞片闪烁几秒,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玻璃柱子中的液体停下沸腾,男人也再次垂下头去。

......

怪物们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铃声的传入,血液不受控制地从耳根流下。

不止如此,铃声直接震荡了它们的灵魂,在一瞬间对着它们的魂体,进行一次重击。

耳根流血的还算好的,更多的怪物,都是在听到铃声的第一秒,便七窍流血,或是直接震晕了过去。

楼司虞也用手捂住了耳朵,他或惊或喜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亓官殊——

身上还穿着属于医生白大褂的亓官殊,此刻手中握着一柄六角盘龙铜铃,在抖腕震铃的时候,铜铃上的龙首,全都睁开了金色的竖瞳,属于冥府和天道的威压,在一瞬间全部散开。

亓官殊目光冷漠,不含一丝人情,这双淡金的双瞳,写满了对世间的薄凉和悲悯。

他头发一点点长长,却并没有转回银白色。

鸦羽一般漆黑的长发,无风飘动,纯黑的反差下,更衬得亓官殊那一张毫无表情波动的脸,更加不染世俗,忍不住心生龌.龊,想要将他从高台之上拉下,沉于肮脏的世间。

“监考官......”

“哥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道相差无几的激动和喜爱声音,在同一时间,对着他们的心上人,表达了自己的情意。

楼司虞不算怪物,他捂住耳朵,只是单纯觉得这铃声刺耳,不只是他,就连百里若,其实也捂住了一边耳朵。

但现在,他们看到亓官殊醒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难受不难受,全都上前了几步,想要去亲近亓官殊。

距离亓官殊还有几米的位置站定,楼司虞视线幽深,他仔细打量着亓官殊的变化,似乎是想要从亓官殊身上,找到点什么自己有把握的事情。

他的视线太过唐突和灼热,让亓官殊和百里若十分不爽。

但百里若没有去打断楼司虞,他现在正有些慌乱。

匆忙把白骨弯刀藏在身后,又紧张地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溅上的血迹。

他的少司官大人,最讨厌血了,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没能在少司官醒来前,把这里清理干净,还把自己弄得一身脏。

哥哥一定会生气的,他一定会讨厌自己的。

越想越委屈,百里若擦自己脸的动作,也越发粗重起来,不到一会,他的脸上,就被擦红了一片,隐约还有些破皮的意思。

亓官殊谁也没有看,他缓慢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鲜血残肢混杂的脏乱,表情似乎有些停滞。

他像是一个久睡多年,才醒过来的人,正在努力接收眼前的消息,转化成自己的理解。

好一会,他又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六角盘龙铜铃上。

这又是什么?

铃铛只有成年男人的巴掌大,但做工却十分精巧,尤其是铃铛上的六条浮雕盘龙,每一条龙的雕刻,都细致到了鳞片。

一个非常漂亮,还带有天道气息的神器。

在心底得出这个结论,亓官殊也终于把自己这么多年的记忆,全部梳理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似乎是“看”到了点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过,这份僵硬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秒而过,亓官殊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天花板上的一处位置看去——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是,只有亓官殊和背后的那人知道,他在看他——

猝不及防通过灵力水晶对上好友的视线,而且看上去,如今的好友,还是彻底恢复记忆的好友。

秦政抿唇,心里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好友的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和他们原本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亓官殊不是说,就算喝了药,恢复一切后,也还是自己,坚定自己的选择吗?

怎么现在看上去,他已经彻底不在意,彻底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还是失败了吗?

裁决人......还是没有办法拥有情丝吗?

秦政思考着,却看见,灵力水晶投影出来的画面中,亓官殊“看着”他的方向,对他说了一句:

“你——玩——我——?”

“......”

“?”

秦政更加疑惑了,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玩他?他那里玩他了?

如果是指这场赌约的话,难道不是亓官殊在玩他吗?!

喂,是亓官殊自己说,他会赢,他会证明自己,已经选定了瞿镜,绝对不会再改变的!

是亓官殊先下了决定,他才愿意在后面帮他铺路,去和凌霄博弈,也要为自己好友争取来一个机会的!

怎么现在,亓官殊自己反悔了???

什么东西!

秦政张了张嘴,又立马闭上,不对,这不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太诡异了。

他认识亓官殊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亓官殊这样的模样。

曾经的亓官殊也很淡然,但还没有冷漠到像这样,连自己的事情,都懒得波动半分。

按照亓官殊的解释,【药】只是让他恢复记忆,控制七情六欲,回归裁决人的东西。

并不会改变他的性格,也不会消除他的记忆。

只是说,他曾经所经历过的那些,在亓官殊喝下药后,全都变成了过去,成为一个“旁观者”的态度了。

如果亓官殊以旁观的角度,看到了自己曾经和瞿镜之间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会是这样什么表情波动都没有的情况!

凌霄告诉过他,【药】是他专门下放给裁决人的特权,没有【药】,裁决人会死,关于【药】的作用,也都是凌霄特别设定好了的。

难道......凌霄骗了他?

眼帘颤抖一瞬,秦政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背后发凉,他脸色苍白下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准备看看事情发展时,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已经——不是病栋了!

不止是病栋,就连玄宗传出来的场景,也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

“老大,有你的电话,”咬着棒棒糖的小男孩,光着膀子在房间中跑来跑去,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电话,他根本不走寻常路,一下踩着沙发,一下将灵力聚集于脚底,沿着墙壁开始走动,一直走到一个人的头顶上,才垂下手,把手机递了过去,“好像是医院来的,没太听清楚,老大,你还有亲人在医院吗?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小男孩的话,也引起了36处其他同事的好奇,不过,他们并不敢和小男孩一样,直接过来询问,而是装模作样地打水、交流情报,顺便竖起耳朵,偷偷绕到这边来,准备听听老大的八卦。

正接收国异局那边发过来的,神都最新地方灵气标准检测表,头顶就掉下来一个手机。

随手接住手机,没看通话人是谁,直接放到耳边,目光继续对比着最近神都地方灵气的污染变化,抽空问道:“喂?”

“喂,您好,请问您是苏白,苏先生吗?是这样的,秦女士今天的病情恶化,需要进行手术,但是我们联系不到秦先生,秦先生留下来的紧急联系人中,填写着您的号码,请问,您认识秦政先生,以及秦子清女士吗?”

护士温柔清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每一个字都念得非常干净,足够让电话另一边的接听着,听清楚所有的消息。

苏白滚动鼠标的动作一顿,眼神似乎闪烁了一瞬,接着,才开口询问道:“认识,他......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

“是的苏先生,秦先生在家属那一栏中,填的您,请问您现在可以联系到秦先生吗?秦女士的手术时间,不能再继续拖延了,必须马上签字确认。”

“......好,我......我们马上到。”

苏白的手指握紧了手机,在应下来后,呆呆望着手机屏幕,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好一会,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跑去,看的36处的成员,全都啧啧称奇。

尤其是小男孩,他双手抱胸,依旧倒立在天花板上,背对着看苏白离开的身影,小男孩挑了下眉头,故作深沉地叹气道:“哎,龙龙输了。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感情只会影响我们的成事速度,可是他自己却败在了感情上,哎......”

下方经过的一位,还穿着上京大学校服的男大学生,听到小男孩的话,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叶子,小了,你格局小了。你何时见过苏老大输过?他不会输,但......”

也不一定赢。

等苏白赶到医院的时候,秦子清已经暂时睡下了,医生将苏白带到一旁,小声道:“病人的情况非常不好,由于没有人签手术,所以暂时只是先吃了药,不过,必须尽快安排手术了,要不然,我怕病人的身体,撑不过这周。”

将最新的检查报告递给苏白,医生解释了一下报告数据后,继续问道:“对了,秦先生没有一起来吗?最好是由他来签订手术协议。”

“他正在过来的路上,应该还需要些时间。”

苏白回答,他已经传信给秦政,并且放开了对秦政的权限,只要秦政想,他可以随时离开,回到现世。

他并不担心秦政不会出来,毕竟秦子清对于秦政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至少......比他苏白重要。

医生点了下头:“那好吧,你可以先去看看病人,等秦先生来了后,我再来询问手术相关。”

并不是说医生不相信苏白,但秦政和秦子清是同一个户口本上的直系亲属,怎么样,都会比苏白这位紧急联系人更加合适。

将病历本交给苏白,医生继续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苏白双手握着病历本,神色复杂地站在秦子清的病房门口,透过病房的玻璃观察窗,朝着里面望去,却一直没有敢直接进去。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秦子清的声音弱弱从病房中传出来:“是小白吗?”

虚弱但温柔的声音传来,苏白整个人的身体一僵,他的手指下意识往里蜷了一下,在迟疑了一会后,选择推门进去。

“是我,”苏白挂上微笑,将病历本收入芥子空间,关好病房门后,走到了秦子清的病床旁边,蹲下身来,让秦子清更方便看清自己,“师姐,我在呢。”

秦子清的状态十分不好,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不止如此,她的鼻下,还绕着一条辅助呼吸用的氧气管,体型柔弱,看上去一点都不健康。

可是她在看到苏白的时候,却目光温和,带着和从前无二的微笑。

秦子清从被子中伸出手来,试探性地去碰苏白,苏白非常懂事地往前探了些许,让她能够摸到自己的头。

“小白,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阿四一直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提起弟弟,秦子清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不过,也和她说的一样,她在看到苏白的时候,同样非常高兴。

苏白垂下眼眸,不敢和秦子清对视。

在36处威风凛凛的龙图卫队长,却在一位身如薄柳的女子面前,变得格外乖巧。

“他不会想我,他一向对我很狠心。”

小心趴在秦子清的病床上,苏白双眸湿润,微微发红,像极了一位向长辈述说委屈的孩子,他委屈极了,说话的声音微弱又颤抖。

秦子清认真摸开苏白眉心的皱起,哄孩子一般拍了拍他的额头:“你不要听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阿四对你很好,真的很好,你都不知道,当初阿四和小七偷偷摸摸带着你回来的时候,每天忘了我们,都不会忘记要好好养着你。

他呀,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明明是我们把他养大的家人,他却只记得你。这难道不还能说明,他真的对你很好吗?”

“......”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执着让我长大,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每天都清除一次记忆,你甚至不知道,他狠心让我亲自杀了他时,他有多可怕。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你心底,是这样看待我的。”

还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打破了病房中沉默的安静,秦政在受到苏白的信息后,急匆匆从异海中赶出来。

却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了苏白在背后抱怨他。

听到秦政的声音,苏白立刻转过身去,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后,才重新站起来,给秦政让出了位置,方便他过来,和秦子清对话。

秦子清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刚才还一副小委屈,现在又恢复成冷漠无情模样的苏白,又看了一眼急匆匆赶过来,眼中的担心还没来得及褪下去,却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先注意到苏白话意的秦政,顿时有些无奈。

这两孩子,明明都是最关心彼此的,怎么反而见面后,又装作一副不熟的样子了?

“姐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秦政熟练拿起病床旁边摆放的用药单,快速将最近几天的用药都看了一遍后,又蹲下来,去为秦子清把脉。

他并不是医宗的弟子,但是他在中医上的能力,也算是不错的。

比不过正宗的弟子,但去一家医院担任临时医生,也是够格的。

秦子清的身体状态确实不算太好,但好在她一直都紧随医嘱,积极治疗,心态也算不错,因此到了现在,也没有恶化到完全没有医治可能的地步。

他让秦子清多休息一下,拉着苏白出了病房。

等关上病房门,秦政摊手,一句话没说,苏白却了然地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了病历本,交到了秦政手中。

保持沉默翻看完病历记录,秦政的脸色算不上好,苏白一直在注意秦政的表情。

看到秦政皱眉,苏白的心也忍不住揪疼了一瞬,他移开视线,看向走廊窗外:“...... 你怎么不告诉我,师姐这一世身体不好?”

“...... 告诉你有什么用?她是我师姐,不是你师姐。”

合上病历,秦政准备去找主治医生,商量关于手术的事情,不过,他的手腕,被苏白握住,强硬扯了回来:“我可以...... ”

“你不可以!”

在苏白还没有说完他想说的话之前,秦政冷着一双眼,直接对上苏白的视线,他那双眼中蕴藏了寒冬霜雪,每一朵冰冷,都在明确对苏白进行着拒绝。

秦政从来都不怕苏白,他看着苏白这幅虚伪的可怜模样,冷笑一声:“苏白,你听好,我还没有答应跟你回去,也没有卑微到,需要你来同情和怜悯地步。

我不需要,师姐也不需要。”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能够从口中,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的?

苏白又气又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秦政永远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分好脸色:“我没有这个意思,小墨,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样刻薄呢?”

“是因为裁决人吗?”

思来想去,能让秦政从异海出来后,还对他这么冷漠原因,就只能是那个亓官殊了,苏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道:

“小墨,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回归了身份,天道无情,他就会彻底抛弃曾经喜欢的人,怎么,和你想的不一样,你生气了?

可是,明明你当初也是这样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