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闻：“……”

他心情有些微妙，抬起眼与靳迟对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为了不和自己坦白，靳迟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甚至承认纪宏为自己的朋友？

而在叶溪闻看不到的某处，有一只腕足默默探出来，先是左右“望望”，这才颇有些心虚地敲打了几下地面。

纪宏正好缓过来，抬起头却看到这东西正鬼鬼祟祟匍匐前进，看目标似乎很不巧地正是自己，登时眼前一黑。

腕足看上去还有几分蠢蠢欲动，想抽纪宏几下，但顾及到叶溪闻还在这里，只好遗憾地收了回去。

既然纪宏醒了，叶溪闻也懒得继续拖着人走，便索性让纪宏走在前面为他们探路。

刚出大门时，眼前一片漆黑，只隐约能听到些许水声汩汩响在耳畔。

像是狭长的山洞。

越往前走，眼前便越亮，到最后一片绿意盎然。

叶溪闻停了脚步，问纪宏：“出去之后是什么地方？”

纪宏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忘记了。”

叶溪闻：“？”

他微微眯起眼，很不信任地看着纪宏。

纪宏耸了下肩。

然后，后脖颈一凉。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叶溪闻，道：“养的狗随处咬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叶溪闻不甚在意，只重复问了句：“出去后，是什么地方？”

“小少爷，这是临城的实验室，您倒是猜猜，出口会在什么地方？”

叶溪闻心一提，立刻冒出几个猜想。

最糟糕的……便是出口位于临城内部，甚至是说，白塔之中。

他微微皱眉，转头对靳迟道：“看好他。”

纪宏还想再刺激几句，奈何靳迟动作飞快，麻利地抓起破布条将他绑起，还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臭毛巾。

纪宏：“……”

妈的。

他难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眼底戾气横生，目光如刀子般剜过身旁人。

等出了这里……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

而另一边，叶溪闻已经谨慎地走到出口处，眼前一片天光大亮。

他谨慎地打量，入眼只见一片青葱翠绿，似乎是在山林之间。

他想起之前两人误入实验室时的那座小山，心中稍稍安定了点。

可能是临城附近的山脉吧。

这般猜测，但他不敢大意，多观察了十几分钟，确定外面除了鸟叫蝉鸣再无生息，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叫靳迟过来。

只是，转身的刹那，叶溪闻很明显地捕捉到，有几条腕足飞速从两侧阴暗处抽离，因为动作太过慌乱急促，甚至发出了“唰唰”的声音。

叶溪闻：“……”

他捏了下眉心。

而另一边，靳迟心虚地低着头，目光落在阴影里。

刚才触手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太多可疑的……

他正准备小心翼翼探头去觑叶溪闻一眼，但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加油打劲，眼角余光处就先出现了一双眼熟的鞋。

靳迟：“！”

他猝然抬头，毫无防备跟叶溪闻对视上，一时间吓得瞳孔都微微收缩，身后阴影处的腕足也无意识扭动了一下。

叶溪闻跟他对视，而后慢吞吞伸出右手。

——他决心不再惯着靳迟。

漂亮的青年面容平和，语调也柔和，话语更是言简意赅。

只是，却瞬间就让靳迟原本摇摇欲坠的表情彻底裂开——

“触手给我玩玩。”

……

半个小时后。

叶溪闻如愿抱住一根腕足，心情很好地将腕足揉了个东倒西歪。

而腕足是与它主人截然不同的诚实，扭着蹭着叶溪闻的手指，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兴奋与喜欢。

也丝毫不管主人的死活。

叶溪闻眯起眼，用眼角余光扫了下身侧浑身都绷得极紧的靳迟，哼笑了声。

无他，只怪方才，叶溪闻都逼问到了眼前，靳迟却还硬是要支支吾吾掩耳盗铃，死死拽着摇摇欲坠的马甲不肯面对现实。

“我、我朋友不太喜欢，他有洁癖来着……”

在叶溪闻微微眯眼的注视下，他声音越来越小，但还要强撑着最后挣扎一句：“但是我想他应该还是挺喜欢你的所以给你……”

说完这句话，靳迟才放弃反抗败下阵来，犹犹豫豫交出了一截腕足。

这次非常谨慎，在角落里偷偷检查过几次，确定只是条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功能的腕足后，才双手捧着交给叶溪闻。

叶溪闻：“……”

他眯了下眼，有点不愉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条触手表皮湿滑，另一面则布满了蠕动着的吸盘。

看上去非常正常、也非常标准的一条小触手。

他问靳迟：“上次那条触手……我是说你朋友，他受过伤吗？”

靳迟有点疑惑。

叶溪闻思考片刻，指尖触碰腕足尾端，又轻轻地滑下来。

“这里，我记得在这里，有一条凹陷的伤疤。”

“而且，”叶溪闻回忆着那条小触手的样子，斟酌道：“颜色更粉一些，更漂亮一点。”

……太超过了。

怎么可以这样夸……夸那种地方。

阴影处，无人得以窥见的触手尖尖都不由自主蜷起，将自己硬生生拧成了麻花。

靳迟愣愣地与叶溪闻对视着。

那葱白指尖所带来的触碰太过轻柔，在深色的腕足上一触即分，却又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漂亮又惑人。

他仿佛被蛊惑一般，喉结控制不住地滚了滚，鬼使神差道：“它们不一样。”

“嗯？”

叶溪闻声音轻轻的，尾调微微上扬，仿佛缠着小钩子般，追问：“怎么不一样？”

“功能……”

话才刚出口，靳迟骤然意识到自己在明目张胆仗着叶溪闻不懂异种生理学而耍什么流氓，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漆黑的眸底明显掠过几分慌乱，靳迟支支吾吾：“嗯，嗯，对，就是，之前受过伤。”

焦灼之下，大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着，连往日里十分困难的谎话都信手拈来：“之前做实验被切开过，长好了就是那样了！”

语气那叫一个坦荡而正气凛然。

以至于让叶溪闻本来的七分怀疑也动摇成了三分。

他仰头看看靳迟，又低头看看触手，迟疑地相信了对方的话。

只是等再走出一截，拨开草丛望见一段废弃的高速公路时，叶溪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啊，他的异能明明适用于一切伤害。

如果那真的是“陈年旧伤”，没道理几次异能喂下去，除了触手尾尖懒洋洋动弹一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叶溪闻微微眯起眼，盯住靳迟的背影，轻抚着腕足的手指也收紧。

他若有所思地想，等回了明城基地，该去明城大学图书馆转一圈。

-

在末世前，这段高速就已经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境地，末世后又过了三年，早早成了植物的天堂。

两旁古木参天，顶着炎炎烈日投下大片阴影，而低处爬满了枝蔓树根，甚至连沥青路面都被侵蚀开裂，拱起高低不平的弧度。

但好在异种数量不算多。

靳迟在最前方提着刀开道，将乱七八糟的藤蔓全都丢垃圾般扔到一旁。

纪宏不情不愿地走在最中间，两只手都被反绑住。

最后的则是叶溪闻，他单手抱住那截腕足，由腕足来盯住纪宏，以防对方突然出手。

他自己则谨慎地观察着周围，防止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后偷袭。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声，连带着地面都泛起轻微的震动。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很快，便听得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越来越大。

一辆越野车赫然出现远处，眨眼间便飞掠过来，又在掠过几人时，只听嘎吱一声响，猛然刹了车。

车窗落下来，探出张年轻的脸，一双黝黑的瞳孔盯在靳迟身上几秒，不确定地喊：“靳迟？”

靳迟没理会那人，只是盯着那辆车看，无意识地掂了下手中刀。

——如果把车抢过来了，就可以让叶溪闻一路很舒服地回明城。

至于纪宏？

扔后备箱就好。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深黑的瞳子都亮了几分，让车里那人无端有点背后发凉。

但E710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又迟疑着放下心，还装模作样感受了一下地面越来越明显的震动，才语气急促道：“快上车，后面有异种在追我！”

他还绞尽脑汁思考着要怎么才能让靳迟放下防备上车，却只听一声轻响，转头一看，见后备箱已经被掀了起来，随即是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随意丢了进来。

E710：“……”

他忽视了那有可能是自家老板的“东西”，扭头确认靳迟跟叶溪闻都已经坐在了后座上，这才猛猛踩下油门。

轰的一声巨响，瞬间将方才逼近的异种甩在身后。

等驶出一段距离后，他才擦了下额汗，扭头笑着看向靳迟，刚准备说话，就先被那抵在脖颈上的雪亮长刀逼得失语。

E710：“……？”

靳迟抬了下手，刀刃便抵在皮肉上，只消再稍稍用力，便能看到鲜红的血涌出来。

E710暗暗心惊，一时之间连脸上的笑意都有点保持不住了。

而靳迟身侧，那个一直被他无视的漂亮青年终于抬起眼，语气轻飘飘的，问：“你招惹了个什么异种？”

E710瞟了靳迟一眼，见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蛇。”

“前不久，中区几个基地的交界处出现了一条巨蟒类变异种，我们联合起来想要绞杀。”

说到这里，E710苦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展示出自己满身的狼藉与大大小小的伤痕，道：“结果如你们所见，只有我活下来了。”

叶溪闻没出声。

他审视着眼前人，很快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方才有一瞬间，越野车驶过树下阴影，连带着光线都明灭不定。

在那一瞬间的晦暗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双森冷的竖瞳。

E710谨慎地等了两秒，没见叶溪闻要说什么，悄悄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脖子。

这才重新扬起刚才微笑的弧度，对靳迟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靳迟抬眼，深黑而平静的眼底是明晃晃的疑惑。

E710：“……”

他脸上的假笑差点没挂住，干巴巴道：“我是贺天佑。”

这名字显然也没唤起靳迟的任何记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710麻了，他不得不继续道：“我是你隔壁专业的学长，新生入学那天还是我接的你。”

话说到这份上，靳迟才终于露出点恍然的表情，但也仅限于此。

他吝啬地点了下头，显然没有跟E710叙旧的意思。

E710又麻了。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样才能让靳迟开口，却忽地听叶溪闻问：“这车是哪里来的？”

“中部基地的车。”他随口回答道。

叶溪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质量不错。”

居然能扛过让贺天佑他们差点团灭的异种追捕，还能千里迢迢从几个基地交界处开到这里来。

E710在说出那句话后，迅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打补丁道：“我是金属系异能者。”

眼尾余光中，只能看到叶溪闻点了个头，看不出信没信。

E710抿了下嘴，心中暗暗叫苦——派任务的时候，上面可是只提到了靳迟一个人，还说有纪先生从旁辅助来着。

而现在呢？纪先生人在后备箱生死不知，他自己则被……

手腕忽然被抓了一下。

E710懵了一下，下意识想转头，可还没等他出声，便听到后座上，靳迟终于说出了他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手感比他好……”

听起来还怪委屈、怪不服气的。

但咂摸两秒，E710才悚然意识到靳迟在说什么，贞操差点不保的恐惧感让他顿时一个激灵，手下也没了轻重，险些直接把车开沟里去。

而后座上，靳迟也整个僵住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叶溪闻面前说了什么话，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唯有身后挣扎着的触手展露出他波澜的心绪。

——触手们自认手感绝佳，并理直气壮地觉得靳迟并没有说错。

甚至还想主动探头，给叶溪闻挨个摸摸。

然而触手的主人已经快要死了。

他干巴巴尝试解释：“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但垂死挣扎的话还没能彻底出口，唇上便被柔软的指尖轻轻一点。

靳迟身体一震，彻底开不了口了。

叶溪闻凑近他，有温软的吐息落在耳垂上。

带着点不属于自己的热意，一瞬间就让靳迟红了耳尖，本能地想躲开，但动作间却相反。

耳垂似乎与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靳迟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彻底停止了运转。

而叶溪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

他眼角余光仍注意着正在开车的“贺天佑”，轻声对靳迟道：“他跟你……朋友，是一样的。”

在方才短暂的接触中，异能试探性地游走。

只是瞬间便被吞噬，石沉大海，而那人显然一无所觉。

正如每次，叶溪闻偷偷摸摸想给触手治疗时。

-

越野车咆哮了接近一下午，几次看到那深色的蟒尾高高扬起，卷着漫天沙尘出现在视线尽头。

而每次越野车都险险冲出重围，还顺带碾碎了不少小型变异种，吱嘎的声音不停响在耳畔。

到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始终缀在车后的震动终于消失了。

E710仍往前开了一段路，这才松了口气，擦着额上的汗，从副驾上取出一些速食，热情地分给两人。

“终于甩掉了，也太执着了，追了我几乎一天一夜。”

他心有余悸地吐槽着，同时很自来熟地给叶溪闻递了瓶饮料。

只是那饮料中途被人截了胡，到了靳迟手里。

E710表情微僵，“原来你也爱喝啊，我这里还有……”

——异种的五感天然比人类更灵敏一些，他下意识以己度人，以为靳迟不会喜欢这种咕嘟嘟冒泡的东西。

但是他才刚转身取了另一瓶，一转头便见刚才那瓶饮料已经被拉开，冒着凉气，到了叶溪闻手里。

E710：“……”

他颇感无语，索性直接绕到后备箱，准备关怀一下自己可怜的老板。

但手还没碰上去，就先被靳迟冷着脸拦住。

而他身边小口抿着碳酸饮料的青年笑得眉眼弯弯，道：“不用管纪宏。”

反正异能者身强体壮，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

“我有事情想问你。”

E710莫名觉得有点冷。

他摸了下自己小臂上耸起的汗毛，又回忆了一下老板之前压榨员工的样子，谨慎地点了下头。

“你问。”

叶溪闻：“你之前说，你跟靳迟是同校？”

E710仔细斟酌，认为这问题并没有可以设坑的地方，遂点头。

叶溪闻迅速追问：“哪个学校的？”

E710再次斟酌，得出了跟上次一样的结论，遂报了个名字。

……是一个，叶溪闻非常熟悉的名字。

医大隔壁那所军校。

之前种种疑点似乎都有了另一种可能。

而原本在叶溪闻身侧无知无觉的靳迟，倏地坐正了。

他表情严肃，细看还能从中看出几分慌张——坏了，是冲他来的。

下一秒。

“靳迟。”

叶溪闻又一次在喊他了，声音仍是轻轻的，问他：“你以前，见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