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悯之在原地愣了两秒, 扭头就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这件事中不占理的一方是卫殊,要跑也该是卫殊见了他跑才对。
可或许是男人身形太过高大, 肌肉勃发, 气势汹汹跑过来时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让他生出一种被捕食的错觉, 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他哪里跑得过本就身高腿长,还是体育生的卫殊,没几步就被男人攥住胳膊,一把抓了回来。
陈悯之自然是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放开我!”
明明被钳制住的人是他,卫殊却似比他还焦急:“悯悯,你听我解释——”
陈悯之一想到那套他看一眼都嫌羞的情趣内.衣,还有那张不堪入目的小卡片, 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奋力甩开卫殊:“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他跟变.态没有什么话好说。
可下一刻,卫殊却忽然用力抱住了他。
男人身材又高又宽阔, 需要弯腰低下头才能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 这姿势有些别扭, 卫殊却用这个别扭的姿势紧紧箍住他,不让他有一丝逃跑的可能。
陈悯之挣扎着:“放开!我让你放开我, 你听不见吗!”
可他越挣扎, 卫殊反而把他抱得越紧。
男人声音闷闷的, 像某种倔强的, 叼着食物不松口的大型犬喉中发出的呼噜声:“你不听我解释,我就不放开。”
他们所在的道路是校园里的主干道,又正是下课的时间, 路上人来人往,不少行人都对他们微微侧目。
陈悯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有点奇怪了。
怎么跟演那种狗血苦情剧一样,男女主产生了误会,一个拼命想解释,另一个拼命”我不听我不听“,更奇怪的是,他演的还是那个一直说“我不听我不听”的无脑女主。
想到这里,陈悯之唇角抽了抽,放弃了挣扎:“你说吧,我听你解释,别抱着我了。”
卫殊小心翼翼瞅他两眼,见他是真的没有要再跑的意思,这才缓缓将他松开。
高大的男人低眉耷眼,像只自知犯了错,连尾巴都垂下来的大型犬:“那个东西,不是我要给你的礼物,是我室友买给他女朋友的,我当时跑得太快,拿错了。”
他把一个黑色礼袋递给陈悯之:“这个才是我要送你的。”
陈悯之一怔。
刚才一见卫殊就光顾着跑了,竟然没注意到男人手里还提着东西。
但他看着那个礼袋,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卫殊该不会是看他收了那件情.趣内.衣后生气了,才重新买了个礼物,然后想出这种蹩脚理由来哄骗他吧?
陈悯之没有去接那个礼袋,后退一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卫殊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双浓眉大眼垂下来,有些受伤的模样。
男人喉结滚了滚,望着他,声线喑哑:“悯悯,我永远不会骗你。”
他的语气如此郑重,让陈悯之的心脏仿佛忽然被敲了一下。
陈悯之忽略掉这种奇怪的感觉,脚步却没有再后退了,他看着卫殊:“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问,卫殊动作飞快地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截图给他,是一张某宝页面的情趣.内.衣订单截图,收货人那一栏是卫殊室友的名字。
但真要说这么简单的图片也不是不能p...
见他的目光仍然将信将疑,卫殊又拿出室友的一段录音:【那个,大兄弟,你别误会,那套内.衣的确是我买给我女朋友的,我兄弟这人我了解,别看他长那么大块儿头其实人老实得很,大学三年连片都没看过,你可千万别把他想成什么变.态,对了你走的这几天他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去你楼下找你日日夜不能寐就想着唔——】
后面的音频被人掐断了。
卫殊红着张脸:“这下你该信了吧。”
陈悯之点点头,恍然道:“这也太巧了...”
卫殊垂下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陈悯之尴尬地摸摸脑袋:“没有,是我有点反应过激了...”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他当时怎么就没先问问卫殊是怎么回事呢,正常人就算收到兄弟送的奇怪礼物,也没有当场买火车票跑路的呀,他竟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卫殊,闹了这么大个乌龙出来。
说来说去,还不都怪那个把他拖进小树林强吻的变态!搞得他现在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变态!
陈悯之:“那你...原本要送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卫殊双手抱着礼袋,这时候反倒有些局促的样子,他耳根微红:“你看了就知道了。”
陈悯之接过来,却在拆开礼物的那一瞬瞪大了眼睛。
里面是一条浅粉色的公主裙。
*
十岁以前,卫殊一直生活在一座小县城里,父母常年在外省做生意,是爷爷奶奶在照看着他。
那时候,县城里只有两所小学,一所收费低廉,但基础设施较差,另一所场地更大,校内设施也更好。
六一儿童节,小的那所学校操场太狭窄,不具备搭建舞台的条件,两所学校便商量了一下,决定合办节日庆典。
于是在庆典的前一天,卫殊见到了从另一所学校前来彩排的陈悯之。
四年级,正是小男生调皮捣蛋的年级,卫殊翘了下午的课,在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上树掏鸟蛋。
鸟蛋没掏着,却在鸟窝后面,学校的白色走廊下,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公主。
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又黑又圆,乌润润的,像童话书里的黑玛瑙,充满好奇,又有些担忧的望着扒在高处的他。
卫殊看呆了眼,一个没留神儿,从树上跌了下来。
所幸这棵树并不算高,下面都是松软的草叶与泥土,他又生得皮糙肉厚的,摔下来虽然疼,但并未受伤。
只是小公主却似乎担心坏了,穿着小皮鞋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细细的眉毛都揪起来:“你还好吗?”
卫殊狼狈地趴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来人,满眼都是小公主粉粉嫩嫩的脸蛋,红红软软的嘴唇,还有眼尾那颗漂亮的小红痣,一时连对方说什么都没听见。
小公主见他半天没说话,小心地提起身上的蓬蓬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了他面前:“你是不是起不来了?我拉你吧。”
明明可以自己爬起来,卫殊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小公主玉雪可爱的脸颊,嘴巴跟不受控制似的吐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能不能娶你做老婆?”
“啊?”小公主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愣了半天,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红晕,“我、我是男生,不是女孩子。”
卫殊:“我知道。”
小公主头上并没有戴假发,而是寻常的小男孩发型,即使穿着公主裙也并不像个女孩子,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卫殊就知道他是个男生。
但神奇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没有的,温软柔和的独特气质,使他穿着裙子并不显得违和,而真像是一位温柔大方的公主。
他给卫殊的感觉,就像是曾经吃过的棉花糖一样绵软,找不到一点锋锐的棱角。
十岁的小孩,心里并没有什么同性恋异性恋的概念,卫殊只觉得小公主好乖好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爱,他想娶他做老婆。
小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没再接着他的话说,只伸出手道:“我先拉你起来吧。”
他小声提醒:“你在地上趴了好久了,不累吗?”
卫殊这才似回过神似的,他瞅了瞅小公主白白嫩嫩的小手,干净漂亮的粉裙子,再瞅瞅自己一身的泥巴,耳根子倏地红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把你弄脏的。”
小公主弯起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
卫殊红着脸,把自己黑乎乎的手在校服上擦了又擦,只是他校服也是脏兮兮的,哪里都是泥,擦来擦去,最后递出去的还是一只黑手。
可小公主却毫不嫌弃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握的那一瞬,卫殊满脑子都是好软,怎么会有男孩子的手这么软,温温热热的,握着好舒服,真想一直这么握着。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实际也这么做了,从小公主把他拉起来起,他握着对方的手就没松开过,跟条叼着肉就不松口的狗似的。
直到小公主被他攥得有些不舒服了,挣了挣,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一直握着我呀?”
卫殊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怕你跑了。”
小公主更奇怪了:“我为什么要跑?”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师都不怕的卫殊,竟在此刻生出一丝手足无措来,他支支吾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能感受到的只有小公主又白又软的小手。
他觉得小公主哪里都好香,想抱在怀里亲两口,但他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又不太敢亲,怕小公主生气。
最后还是小公主开口:“你...你先松开我,我还要去彩排。”
“...哦。”卫殊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口水,讷讷地照做了。
临别前,他抓住小公主粉色的蓬蓬纱裙角,紧张巴巴地问:“我暑假能来找你玩儿吗?”
六一儿童节后没两周就是暑假了。
小公主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呀,到时候我带你去我家,吃我奶奶做的米糕。”
可卫殊最终没能吃到小公主家里的米糕,因为没多久,赚了钱的父母从外省回来,为他办理了转学手续,带着他和爷爷奶奶一起去了大城市里。
六一儿童节小公主在台上的表演,竟成了他们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卫殊这么多年最懊恼的事,就是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亲人,竟连小公主的名字都忘了问,不然也不至于后面那么多年,连找都不知从何找起。
在社团招新偶遇陈悯之时,少年正在为路过的一名女生指路,女生问了许久,他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微微低着头,眼尾带着笑,目光始终温暖又柔和。
卫殊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并非因为他的外貌,而是那一股熟悉的,独特的柔软气质。
那时他忽然明白,他初遇陈悯之的时候,为什么觉得公主裙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仿佛他就是公主本身。
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他有一颗善良柔软,悲天悯人,属于真正的公主的心。
只有真正的公主,才会对满身污泥的他伸出白皙干净的手。
卫殊心里这么想着,望向少年的眼神便也充满了期待。
时隔多年,重新拿到公主裙的小公主,会像当年一样握住他的手吗?
可下一刻,陈悯之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少年看着他,神色复杂地问:“你这次又拿错礼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