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肯帮忙，不过是见明清仙尊在，想讨好仙尊，博一个面善罢了。

这话说得颇为没脸没皮，连一向顾全大局的明云都有些无语，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也不可能真和仙门百家撕破脸。

明云点点头：“有劳各位了。”

主动请缨的几个人在仙门中辈分都颇高，应付起秘境来，比经验不足的弟子们要得心应手得多。

他们开放神识，为方便长生门的人指路，还打开了投影石。半刻钟不到，就发现了盛泽宇的踪迹。

只是……看清盛泽宇所在的是什么地方，主事殿里的几位峰主神情齐齐一变。

秘境中心！

秘境中心是支撑秘境的关键所在，是极为隐蔽之地，每回门中安排试炼场时，他们总会避开秘境中心。

秘境中心周围机关遍布，盛泽宇怎么会跑到秘境中心去？

想到什么，明流面色难看道：“传送符。”

以盛泽宇的本事，不可能进秘境中心，那么，答案只有一个：盛泽宇是在不触碰机关的情况下，被传送过去的。

正好，他给盛泽宇的护身法宝里面，有一张传送符。

“你！……你糊涂啊！”明云气急，传送符极不稳定，修为高深如他，使用之时都分外小心。

明流居然将它交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弟子？！

想到方才的惊变，明云沉了下脸，罪魁祸首通过秘境中心汲取灵力，而盛泽宇刚好又出现在秘境中心，当真是巧合？

看出明云在想什么，明流断然道：“不可能！宇儿还没有洗筋伐髓，身上没有半点修为，不会是宇儿。”

明云没说话，但脸色变得缓和了些。他自是清楚这些，不过是习惯性的怀疑罢了。

两人交谈间，王良一行人在两位峰主的指示下避开机关，走进了最里面的洞府。

洞府光线不足，从投影石映出的画面比较暗，但对于明云几人而言，没有丝毫差别。

他们很清楚的看到，盛泽宇靠着岩石壁坐在地上，蜷着腿缩成了一团，身体抖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看起来神神叨叨的，颇为不正常。

王良几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王良走上前，要扶起盛泽宇：“我是坤宁门的修士王良，受长生门掌门所托，前来救你出去。”

手刚抓住盛泽宇的胳膊，盛泽宇就仿佛被鬼抓住了一般，惊叫哀嚎着挣脱开去。

力气之大，王良一个元婴期的成年男人，一时居然没能抓得住。

盛泽宇抱着头，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口中尖叫连连：“不是我，不是我，要夺你舍的不是我！是……是盛家人，是我师父，对，是我师父！……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王良的手僵在半空之中，他慢慢转回头，在同行而来的其他人脸上都看到了惊骇。

什么？

这长生门的弟子在说什么？

夺舍？

是他们想的那个夺舍吗？

夺舍之术过于阴毒，不是早就被仙门联合禁止了吗？仙门百家，任何人都不得犯。

长生门竟然在私底下使用夺舍之术？！

主事殿里亦是一片死寂。

围观的仙门百家纷纷骇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主事殿里的明流一行人。

当初请仙门百家联合抵制夺舍，正是长生门最先提出来的，长生门不可能不知其中利害。

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炙热的目光如芒在背，明流背对着殿门，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如纸。

他没想过，盛泽宇会将事情抖出来，还是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儿。

明流心里忽的有些怨恨，他做这些不都是为了盛泽宇么，盛泽宇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卖他？！

明云和两位峰主也僵木了身体，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看明清一眼。

一时之间，秘境内外，无一人说话。

“啊——！！！”

一声尖锐的痛苦嚎叫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众人顺着看向投影，倒在地上的盛泽宇不知为何忽然蹦跳起来，径直冲向石壁，狠狠撞了上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不停撞着，额头被撞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来，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

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盛泽宇不对劲了。

王良几人回过神来，同时上前按住盛泽宇，将他从岩石壁边拉回来。

盛泽宇被钳制得不能动弹，身体仍旧拼命挣扎着要脱开。

王良拨开搭在他面门上的头发，顿时惊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盛泽宇脸上满是鲜血，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凸出，似随时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

鼻翼急促收缩着，牙齿咬的紧紧的，牙根都出了血。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看起来像极了失去理智的野兽。

还是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那种。

明流心神俱颤，对盛泽宇的责怪一下子变成了悲呼道：“宇儿！！！”

不过半日不见，盛泽宇怎么会变成这样样子？！

“这……”王良吞吞口水，问着投影石后的众人，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了：“这该怎么办？”

明云瞄了眼悲痛欲绝的明流，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带回来吧。”

王良颔首，几人合力拖着盛泽宇出了洞府。

投影画面晃晃荡荡的，盛泽宇从齿缝之间挤出来的嘶吼，响了一路。

明流顾不上身体还没恢复，撑着墙站起来往外走去，摇摇晃晃的背影看的人心中不忍。

好好的一场内门试炼，竟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众人滋味难辨地在心里感慨着，也跟着往秘境出口方向走去。

赶到时，王良正好将昏迷的盛泽宇交到明流手中：“抱歉，穿过出口的时候，他挣扎得太厉害，我怕再被他挣脱，只能暂时将他打晕。”

明流查看着盛泽宇的伤势，分不出心神回他。

王良也不在意，他面上露出几许难色，顿了片刻，对明流道：“我检查了一下你弟子的内伤，他的神魂没了，气海被掏空，灵脉……灵脉也全部被毁了。”

气海和灵脉是修行者修行的基础，两者被毁，无异于断了修行之路。

此生，盛泽宇与修行无缘了，又失了神魂，五感六识不清，形同傀儡。

幕后之人，手段玉烟真真是阴毒残忍。

明流面目狰狞：“是谁？！竟敢如此对待宇儿，我要杀了他！”

众人不敢触霉头，呐呐地没接话。

许久之后，王良挠挠头，小心地问道：“我知此刻问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事关仙门百家定下的规矩和威严，还请仙长如实告知，你弟子口中所言的夺舍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话一下子问到了众人的心坎里，长生门是修真名门，若真闹出这等丑闻，修真界的其他仙门亦会蒙羞。

不过方才碍于明清在场，他们没敢开口追问。

投影之外，明清收回灵力，冷如冰雪：“你们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殿内只剩他们四人。明云三人合上秘境出口，缄默不言。

但有时候，沉默何尝又不是一种默认。

明清目间淡漠：“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几个来云峰找我。”

云峰是明清修炼之地，府邸修在峰顶之上。

明云问道：“明流也……？”

明清压下眼皮，眼光下瞥。

明云立马挺直腰板，恭恭敬敬应下：“我去通知明流！”

……

明流最终也没有向仙门百家解释夺舍之事。

他将盛泽宇安置到他的府邸里，交给杜修照料着，便跟着明云几人一起去来云峰见明清。

峰顶风声凛冽，明清端坐白玉榻，眉眼霜雪般清冷，不言不语间，也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在长生门里，明云最怕的就是明清，他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明清扫了下明流，冷沉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掌门说的可是真的？”

明流跪下，垂下头，没有反驳：“是明流鬼迷心窍，请仙尊责罚！”

明云看不下去了：“明流也是爱徒心切，再说，不是还没……”

明清冷漠的瞳仁动了动，明云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明云忍不住想再替明流求情时，明清问道：“你们带回来的孩子，安置在哪里？”

明流抿了抿嘴：“在我峰上。”

明清一锤定音：“带我去看看。”

修真界强者为尊，明清虽未担任何职务，他在长生门中的地位却凌驾在所有人之上。

他发话了，明流哪敢不从。

一刻钟后，明流领着众人来到他的主峰下一处偏僻的小院。

小院远离主峰，四周又无通向外门之路，一眼望出去，不是丛林就是荒山。

在小院门口正遇上傀儡来给盛秦衍送餐食，傀儡敲了敲门，没多久，门内就传来了脚步声。

落步时轻时重，经脉受阻，呼吸沉重，郁结内虚，明显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发出来的。

门打开，一个七岁的孩童从里面走了出来，身量比同龄人矮些，面色蜡黄，身形瘦小。

一看便知，孩童以前过得并不好，体质很弱。

明云忽然有些认可明流的看法，这样一个比同龄人还小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长生门搅的天翻地覆的人。

注意到院中多出些陌生的面孔，孩童戒备似的往后退到门边，低下了脑袋。

“他就是盛家送来的孩子，进了长生门后，一直待在小院里。”明流主动解释道。

明清冷淡的视线划过被头发遮住脸的孩童：“不曾出去过？”

明流微顿：“……不曾。”

他一闪而逝的犹豫没躲过明清的眼睛，明清淡声道：“可是有什么疑虑？”

明流沉默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在秘境开启之时，我在投影石的投影里看到过一个外门弟子，和他的身影有些像，但仅有一瞬，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花了眼。”

毕竟修真界以资质论，年龄排在其次，外门中有不少和盛秦衍相当的弟子，当时又有几百名弟子在，熙熙攘攘的，他看晃了眼，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想，应该不是他。”明流看着盛秦衍身上和外门弟子截然不同的衣服，又道：“我的傀儡一日三餐都会过来，且他初到长生门，人生地不熟，我不认为他有能力躲开傀儡出去而不被发现。”

明清微垂下冷清眉眼，没有说话。

倒是跟随而来的两位峰主很有眼力见地传音给门下弟子，让其去查一查门内试炼期间，有无弟子丢了外门弟子服。

外门弟子颇多，查起来颇要费些时间，见明清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流指使傀儡，请明清几人进去小憩。

小院屋子本就不大，几个高大的男人挤在一起，更显得狭小逼仄了。

两位峰主找了位置坐下，环视了一圈周围简陋的装饰，想了想，给明流递了个眼色。

明流便又给了傀儡一个指示，傀儡收到指令，立即在屋中翻找起来。

明云将三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并没有阻拦。

盛秦衍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傀儡在他住的屋子东翻西翻。

乱发遮盖之下，眼神冷静得不像是七岁的孩童，好似被翻的不是他的东西一般。

盛秦衍确实不在意傀儡动他的东西，他的注意力在明云一行人身上。

秘境中心的灵力被他汲取用以洗筋伐髓，秘境失去支撑岌岌可危，恐怕不少弟子都在试炼之中受了伤。

可是，那又如何？

前世他被迫被收入明流门下，盛泽宇几次三番陷害于他，他向那些弟子求证，他们不是一样视而不见，甚至倒打他一耙，通通做了盛泽宇的帮凶么。

整个长生门，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无辜。

只是让盛秦衍觉得有点意外的是，外门弟子那么多，明流竟也能瞧见他。

不过，他并不慌，前世他修的都是世所罕见的无上功法，要隐藏修为蒙蔽明流之流，不成什么问题。

但要蒙蔽半步入渡劫的明清……盛秦衍沉暗的眸色深了深，划过一抹疑惑。

他记得，前世明清是在渡劫成功之后才出的关，离现在还有两年。

这一世，怎么会提前出关了？

这个世界不是一本书么？书里白纸黑字的文字不该是死板固定的吗？为什么会发生改变呢？

其实，何止是明清。

盛秦衍思绪滞了一瞬，脑海里闪过在洞府里时，从玉牌里见到的少年，不也同样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么？

盛秦衍垂眼，眸光不动声色往下撇了下，稍稍侧了侧身，挡住身前微微鼓起弧度的衣襟。

衣襟之下，莹白的玉牌静静躺着，断面处流光闪烁，哪怕仅是半块，成色也是少有的漂亮。

盛家送盛秦衍到长生门来，是要致他于死地的，为他备的东西并不多。

在盛秦衍思考着是什么导致前世和今生出现差异之时，傀儡已经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样可疑的东西。

一个时辰之后，弟子传来消息，外门弟子也并无服饰被偷窃。

看来，真是他们冤枉小畜生了。

盛秦衍身上最后的一点可疑，也被排除了。

明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就将他送还盛家。”

盛家送这孩子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盛泽宇洗筋伐髓失败，给盛泽宇准备的后路。

如今，盛泽宇神魂销毁，气海和灵脉也同时被毁，再无修行的可能，留着他在长生门也是无用。

当前的要务，是要找出闯秘境的罪魁祸首和伤害盛泽宇的凶手。

明流和两位峰主都没意见，夺舍之事闹得仙门百家皆知，即便盛泽宇没有丧失修行资格，他们短时间内也不能再动盛秦衍。

明云看向明清：“仙尊，你以为如何？”

明清眼尾从盛秦衍身上轻瞥而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孩童身上有种违和之感。

可具体违和在何处，他又说不上来。

见明清不答，明云又轻声唤了一声。

明清眸子微定：“水落石出之前，不宜妄动。”

明云想了想：“也好，那便等事情结束之后，再送他离开。”

反正盛秦衍是无辜的，早晚都要送走，也不差这几天。

几人起身，陆续离去。

明清经过盛秦衍身边时，他步子忽然顿了一顿，雪白的衣角停在了盛秦衍面前。

“仙尊，可还有何事？”落在明清后面一步的明云问道。

好端端的，怎么停下来了？

明清声线冰冷低沉：“你身上，怎么会有两道气息？”

盛秦衍的身体骤然绷紧。

玉牌里的林澄也呼吸一滞，漾起粉意的指尖下意识攥紧衣角，被发现了？

两道？

明云莫名，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有两道活气。

然后，他就看见明清骨节分明的手从长袖之中抬起，五指微弯，做了一个抓东西的手势。

紧接着，一道莹白弧线从盛秦衍胸前的衣襟里弹出来，精准地落入明清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