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她是如此,程清淮和程雨桐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
不止是家里变得空空荡荡了,就连隔壁也一下子变得相当安静。
齐修和齐宁的尖叫声没了,齐明的哭闹声也消失了,以及,梁漫春大喊大叫的声音也消失了。
隔壁像是一下子空了下去。
明明住了五个人,可是里面却跟没住人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
梁漫秋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不是滋味的同时,她其实还有点为梁漫春高兴:瞧,那几个尖叫淘气,让她崩溃不已的孩子,明明也可以很安静的。
两人之间再多的怨,再深的仇恨,在这一刻,梁漫秋也是为梁漫春摆脱这一切而高兴的。
***
程清淮的吉普车一停下,齐书达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书房内没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来自于那扇小小的窗户,而现在,就连这唯一的光源也被那厚重的,沉默地挂在那的白色窗帘给盖住了。
正是这条窗帘,在一年前曾将梁漫秋下得够呛,那随风飘扬着的,带着些恐怖色彩的窗帘如今在紧闭的窗户下,就连最后的那点飘逸感也消失了。
虽然它的遮光能力不强,但却依旧使得整间书房被厚重的昏暗笼罩。
齐书达就是在这样一片混沌的昏暗中,听到那道熟悉的刹车声的。
程清淮一家人回来了,梁漫春和他最小的儿子,应该也已经离开Z市了吧?
齐书达那又黑又粗的眉毛往下一敛。说不上难过,却也绝对不轻松,齐书达古怪地开始分析起了自己的那点思绪,这才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还从来没有分析过自己的情绪过。在过去,齐书达向来是野蛮地顺着自己的各种情绪前进的,从未深入探究过他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因为不需要,他只要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样被自己得到了,这就够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分析自己的情绪,竟然是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
可是这种有趣,在他看到自己的书房被人小心地推开,然后他的母亲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走了进来时,就消失了。
无趣。
齐书达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他站起身,就又是从前的齐书达了。
“妈,你找我有事?”
黄萍看着走到了自己跟前,需要自己仰头才能看到他神色的儿子,
下意识搓了搓手,然后低声道:“老大,你说……妈是不是做错了?”
在看到齐书达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之后,黄萍才苦笑一声,然后道,“如果不是我跟你媳妇儿作对,或许她不会跟你离婚。”
“谁能想到她这就不能忍了呢?妈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啊,为什么她就不行呢?”刚才还在认错的黄萍,说起这个,脸上的不安就被不岔取代。
但是这不岔也就维持了几秒,她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神态,抬起头观察起了齐书达的表情。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这个大儿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责备、后悔、痛苦……所有她在书房外猜测的,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齐书达,全都没有,她能看到的,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黄萍一下子害怕了起来。她宁愿自己面对儿子的愤怒,宁愿齐书达指责她,指责她说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跟梁漫春离婚,也不愿见到齐书达用这样空白的神情看着她。
“老大?老大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妈害怕……”
随着黄萍的这声“老大”,齐书达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样。他对黄萍摇了摇头,冷静道,“不仅是你的原因。”
再多的,譬如让他亲口承认是他自己的原因,齐书达是万万不愿意说的。
他只是在对黄萍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越过黄萍,走了出去。
随着齐书达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那三个被留在客厅,一声也不敢吭的孩子瞬间就像是被打开了开关,哭闹了起来。
只是齐书达显然是没有耐心哄他们的。
随着齐家瞬间变得闹哄哄的,齐书达一下子皱紧了眉心。
在他严厉的目光之下,刚刚爆发了哭声的三个孩子立刻同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哭声卡在了喉间。
齐家在瞬间爆发的哭闹声之后,又瞬间安静了下去。
齐书达刚刚皱起的眉头又放松了下去,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齐家,穿过难得没有落锁的程家小院,然后敲响了程家的大门。
梁漫秋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齐书达冷峻的侧脸。她愣了一瞬,似乎也是想不明白,这个非必要不踏入她家的人,怎么会在两家彻底没了关系之后敲响她家的门。
梁漫秋疑惑了一瞬,随后便随心地将门重新合上了。
她还对屋里的程清淮喊道:“清淮哥,我觉得我可能出现幻觉了,刚才我竟然在咱家门口看到了齐书达。”
随着她声音落下,屋外安静了一瞬,然后那有节奏的“扣扣扣”的声响,再次在梁漫秋耳边响起。
程清淮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看到他来,梁漫秋瞬间后退了一步,然后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程清淮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奈一笑,然后干脆利落地拉开了门。
在看到齐书达的那瞬间,程清淮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道:“有事?”
齐书达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梁漫秋。
“你家里的电话号码,能告诉我吗?”
“啊?我家里的号码?”梁漫秋一瞬间有些发懵,但她很快就想到,齐书达说的不是她在家属院的这个家,而是远在A市的梁家。
她的神情倏地警惕了起来,“没有,那边没装电话机。你想干嘛?”
对于梁漫秋口中的没有,齐书达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还是回答了梁漫秋的问题。
“我有事找你姐商量,真的没有?”
“没有,”梁漫秋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随后,她的语气变得嘲讽了起来,“别说真没有,就算有又如何?一年前的四千块,你是真忘了还是在装傻?”
梁漫秋的言下之意,齐书达只要不傻都听得明白。确实,他是知道当时那封断亲书的,他也知道在那之后,梁漫春和她的这个妹妹除了吵架之外,真的就没有一点别的联系了。
但是那都是梁漫春怀孕之前。
他以为梁漫秋救了梁漫春几次之后,这两姐妹已经冰释前嫌了,可……
“那只是你以为吧?我们并没有。”
梁漫秋冷淡地回答道。先前的那点感伤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她用相当理智的声音继续道:
“已经产生的裂痕,是不会愈合的。况且,你觉得我和清淮哥帮她几次就是和好?哈,那不是做人最基本的同情心和良善吗?”
“只要是个人,看到一个孕妇有流产的风险,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高烧不退,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梁漫秋说得平静,却让齐书达狼狈地低下了头。
就如齐书达来得莫名其妙一样,他走得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着消失在小路尽头,不知要去做什么的那个背影,梁漫秋一脸的匪夷所思,“他到底想干嘛?”
和她的茫然不同,程清淮却是对自己这个老对头相当了解的。
他神色淡淡地关上了门,然后唇边挂上一抹冷笑,轻声回答了梁漫秋的疑问。
“他后悔了而已。”
梁漫秋沉默片刻,“他后悔自己不该对梁漫春那么冷漠?还是后悔不该在小儿子发高烧的时候不在梁漫春身边?”
程清淮的神情极为古怪,在梁漫秋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到他说话了。
“都不是。”
“他后悔自己离婚了,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