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姜茂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我们一到普州,那尸体,堆积如山,官府每天烧都烧不过来,我们本来还怕进不去城,结果城门守卫一听我们是郎中,像请神仙一样把我们请进去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求我们赶紧救救城中百姓。”
“普州难道就没一个郎中?”
“原本是有,有个家里世代开医馆的老郎中,可老人家八十岁了,就在疫病到来前三个月已溘然长逝,他儿子本来还在守孝,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却也是杯水车薪,每天都有人病倒,每天都有人去世,根本忙不过来啊。”
“至于那些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疫病一来就忙不迭地跑了,人家说了,看病只为生计,并不想送命,这疫病来势汹汹,谁也顶不住。”
祁雁沉默。
虽然缺了那么几分医者仁心,却也无可厚非,这世道,谁都想活着,若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又怎么顾得了别人。
“我们一到,那老郎中的儿子活像见了他死去的父亲,主动把医馆让出来给我们用,圣子见他形容憔悴,第一个病人不看别人,先给他号了脉,说他已是强弩之末,不出三日必定病倒,我们怕他病倒了,我们又少一个人手,就把那百疫解分了他一颗。”
“你们做得不错,”苗霜已经看完了那封信,“郎中已是人们最后的希望,若是郎中都死了,人们只怕惊恐更甚,而一旦情绪崩溃,疾病更会趁虚而入,原本身体健康的人也会病倒。”
“圣子也是这么说的,别看才六岁,说起这些话还有模有样的,他让人们不要惊慌,又给几个重症患者把了脉,然后开了副药方。”
赵戎说着挠了挠头:“郎中儿子看完那药方,都愣住了,说这些药他们城里的药铺根本没有,或者说……这些药材,基本都是毒药。”
苗霜:“那是自然,圣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传授给他的药方,当然和你们汉人不同,是毒还是药只看如何使用,将几种毒性相克的毒放在一起,便解毒成药,而将药性相克的药一起烹煎,则化药为毒。”
赵戎一脸茫然,看起来完全没听懂。
“后来如何了?”祁雁问,“既然城中找不到药材,你们怎么解决?”
赵戎回过神来:“哦,那郎中儿子虽将信将疑,还是主动联系药商帮我们搜罗药材,又上报了官府,结果当天晚上,这药材居然凑齐了,我们赶紧煎了药给病人分下去,那药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啊,刚开始没人敢喝,有个快死的妇人带着孩子,第一个喝了,然后大家就陆陆续续都喝了。”
“效果如何?”
“这……我不知道,因为圣子说他不是很有把握,就写了信让我们赶紧送给大巫,煎完药我们就走了,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那些病人的症状,还有这药方,他都已经附在信里,我看了,没问题,”苗霜拿起笔来,“不过还是太保守,治疗轻症是足够了,治疗重症却力有不逮,或可暂时维持不至致命,根治起来恐怕时间太久。”
他大笔一挥又在信纸上添改几笔,递给赵戎:“拿去,交给圣子,我去给你们找药材。”
赵戎接过那张信纸,上面全是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他没忍住道:“我还是想问,您到底是怎么看懂的?这信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这是苗文,你当然看不懂了。”
“……”
苗霜出门找药去了,赵戎只好在屋里等,等着等着,他视线忽然落在祁雁颈侧。
一点红痕从领口露了出来,赵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冲他示意:“将军,您这……”
祁雁一顿,赶紧拉了拉衣领遮掩:“虫子咬的。”
“连您都会被咬啊!”赵戎仿佛找到了知己,“这山里的毒虫,太可恶!一不留神就给我叮出好几个包!”
姜茂抬头望天,很不想承认自己和他是同一支先锋小队出来的:“大巫明明有给我们驱毒虫的药粉,是你自己不肯用。”
“什么?”赵戎震惊,“在哪呢?你怎么早不说?”
“……”
赵戎赶紧跟他讨了药粉抹上,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大巫有药,将军怎么还会被咬?”
姜茂:“求你闭嘴。”
“……你还是别叫我将军了,”祁雁十分头疼,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不长脑子的家伙卖了,“换个称呼吧。”
“我同意,”姜茂表示赞成,“刚刚有人一路喊着将军上来,我都怕被那些苗民听见。”
“我那是着急,而且我是走到院子外才喊的,这附近哪有别人?你别污蔑我。”赵戎为自己辩解,“那你说不叫将军,叫什么?”
“直接喊我名字吧。”祁雁道。
“祁、祁兄?不行不行,这也太不敬了!”赵戎满脸为难,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我记得将军字‘鸣川’,要不……鸣川兄?”
姜茂点头:“我觉得可以。”
赵戎大喜:“那就这么定了,鸣川兄!”
祁雁叹口气。
算了,至少比喊已死的“将军”强,随他去吧,反正那些苗民不知道他字鸣川。
刚找完药材的苗霜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了这句。
他脸色猛地变了,难以置信道:“你们……叫他什么?”
赵戎疑惑回头:“鸣、鸣川兄啊,怎么了?”
“……没什么。”苗霜迅速回神,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以免因为手抖而不慎将虫罐打碎。
他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中惊涛骇浪。
鸣川兄?
鸣川……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