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拭目以待。”
*
祁雁让手下人帮忙散布了消息,数日后,城内一破败偏僻之所,聚集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
这些人不是脸上带疤,就是纹着花臂,深秋的天气赤着臂膀,身上背着碗口粗的砍刀。
为首的那个稳稳坐在缺了一条腿的长凳上,把自己的刀擦得锃光瓦亮,照出一张胡子拉碴的人脸。
有人凑到他跟前来,低声问道:“大哥,咱不会被耍了吧?那人怎么还不来?”
胡子大汉头也不抬地继续擦刀:“再等等。”
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终于有人不耐烦了,撸起袖子:“他奶奶的,谁敢耍我们!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越来越多的不满声此起彼伏,正在这时,忽有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响起:“诸位稍安勿躁,我可是一直都在。”
“……谁?!”
数柄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他,十几人将他团团包围,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竟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胡子大汉也站了起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苗霜是也,”那人从暗处走出,身量颀长,脸上戴着半张金属面具,看不清面容,“今晚雇你们的就是我,诸位却问我是谁?”
“苗霜?没听说过,”胡子大汉的刀依然指着他,“你说有赚大钱的活计,可是真的?”
“自然,”顶着“苗霜”之名的祁雁从腰间解下钱袋,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一袋碎银,“帮我办好了事,这些都是你们的。”
有人一下子看直了眼:“这么多钱?”
有人顶着诱惑,问道:“若是办不好呢?”
“若是办不好……”祁雁微微一笑,将银子收起,“那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有人不屑地呸了一口:“虚张声势!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人说着大喝一声,挥刀就朝祁雁砍来,祁雁闪身躲过,指尖在刀身上轻轻一弹,内力在指尖迸发,只听“当”的一响,那把宽背砍刀居然就从中间断作两截。
持刀人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折断的爱刀:“这……这……”
眼看着同伴被欺负了,众人眼中纷纷闪过一抹狠厉,胡子大汉粗声喝道:“兄弟们,一起上!”
祁雁赤手空拳,在十几人的轮番攻势下竟游刃有余,后背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总能精准避开每一道攻击,身形在众人之间闪转腾挪,交手不过十招,周围人已经倒了一地。
他一掌拍在胡子大汉胸口,强劲的内力差点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对方急忙御起内力抵挡,这才没当场魂归西天,但也被拍得重重摔了出去,撞碎了一截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有小弟大惊失色,爬上前去:“大哥!”
胡子大汉以刀插地,刀身还在嗡鸣不止,虎口都震出了血来,他抬头看向远处那道依然气定神闲的人影,气喘吁吁道:“你、你厉害。”
祁雁扔给他一瓶治疗内伤的药:“如何?还打吗?”
胡子大汉急忙摆手:“不……不打了。”
祁雁环顾四周:“现在诸位总能听我说话了吧?”
胡子大汉服下伤药,缓过来了些,他撑着刀站起身来:“你说,到底要我们帮你做什么事?”
祁雁:“我得到情报,黔州刺史府中有一私库,里面存放了冯刺史这些年来贪污的万两白银——我要你们把这些银子盗出来给我。”
“你说什么?!”有人震惊道,“你要我们去官府行窃?”
“怎么,不敢吗?杀人放火你们都敢,不敢去官府偷盗?”
“我们自然敢,”胡子大汉说,“只不过,你就不怕我们偷到了银子,直接卷款跑路?”
祁雁不紧不慢道:“跟我合作是长期的,偷出银子只是第一步,每做成一件事,我都会给你们相应的报酬,是偷了银子就跑逍遥一时,还是吃喝不愁享受一世,你们自己考虑。”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你们事办得漂亮,我还能想办法帮你们在黔州落上户籍,让你们不再是没头没脸的黑户,”祁雁又抛出诱饵,“还有,我手下缺人,你们若还有其他兄弟,也可以介绍来,有多少我都收。”
众人终于有些心动了,没人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浪迹天涯只是无可奈何。
“行,这活儿我们接下,”胡子大汉发了话,“我们何时行动?”
“你们刚刚受了伤,回去歇息一天,明夜子时行动,”祁雁拿出一张图纸来交给他,“这是刺史府的布局图,私库的位置我已标明,得手后还在这里汇合。”
“记住,量力而行,别偷得太多,小心带不回来。”
众人各自散去,过了一会儿,苗霜才从楼顶跃下:“将军在军中也是这般笼络人心的?”
祁雁叹了口气:“士兵可能还比他们好管些。”
苗霜笑道:“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北抵大漠,南达苗疆,大雍境内到处都是你的人,难怪季渊要杀你。”
“夫人就别调侃我了,”祁雁轻轻揽住他的腰,有些无奈道,“现在除了手下这么百十号人,我可是一兵一卒都调不了。”
两人边说边外回走,第二天祁雁照常上值,待到夤夜,胡子大汉带着几个小弟翻墙进了刺史府,直奔冯刺史私库。
门口值夜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有人进出,几人盗完银两,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和祁雁汇合。
他们把盗出的白银放进钱箱,因为一次能带出的银两有限,总计只盗出三千多两。
“那私库里的银子可不止万两,还有各种珠宝和布匹,这狗官也真能贪,”胡子大汉愤然道,“银子我们帮你盗出来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祁雁又打开另外一个钱箱,里面是满满一箱铜钱:“一两银换十文钱,你们自己拿吧。”
“一两银子换十文铜钱?”有人傻了眼,“这买卖也太亏本了吧!你耍我们啊!”
胡子大汉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闭嘴!答应的事就要办到,让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
那小弟摔了个狗啃泥,赶紧爬起来,委屈道:“大哥……”
“叫谁大哥呢!”胡子大汉横眉瞪眼,“从今往后,苗霜大哥才是我们的大哥,叫苗大哥!”
祁雁:“……”
倒也不必。
小弟苦哈哈地赔笑道:“苗、苗大哥……”
众人用银子换完了铜钱,均分下来,每个人竟分到一贯还多,沉甸甸地揣在身上,他们一脸陶醉地闻着铜臭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虽然分完了报酬,但那箱铜钱其实没少多少,祁雁又将一张图纸交给他们:“接下来,按图纸上标注的数目将这些铜钱分发给城内外百姓,记得,只准在夜间行动,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尤其不能让官府发现,每发一户,我再给你们十文钱。”
那是一张整个黔州城及周边的布局图,精确到每一户,每户标注的数目不等,钱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这是祁雁按照每户缴纳的赋税计算出的数额,不能给得太多,否则人们会贪得无厌,也不能给得太少,不然难解燃眉之急,不多不少,刚好够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有人不太确定地问:“发一户就给十文?”
祁雁点了点头:“黔州人口有限,你们可要抓紧了。”
话音刚落,人们纷纷掏出钱袋装钱,热情高涨地干活去了。
便这样,“天降铜钱”平等地撒落在黔地每一户贫苦人家,先是黔州城,而后是黔州治下各县,再如法炮制蔓延向周边各州,盗州廨、撒钱财,百姓们缴了税款,家里快要揭不开锅,没过两天就看到救命钱放在了窗台上,次日又有人低价兜售粮食,人们迫不及待地拿钱换米,高高兴兴回家去。
没人知道这些钱粮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发钱卖粮的是什么人,人们只道是财神显灵,家家对着财神画像磕头谢恩。
只有被盗的各地贪官们叫苦不迭,偏偏被盗的银钱几经倒手,已经辨别不出来源,想收回都难,有贪官勃然大怒,强行收缴了百姓得到的铜钱和低价买到的米,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官府里一过夜,第二天就全部变成了石头和沙子,而百姓家里的钱粮却分文未少。
人们愈发相信这是财神显灵,财神爷只眷顾穷苦人,不赐福贪官污吏。
走投无路的贪官们不得已,派人状告到了观察使堂下,求观察使为大家做主,祁雁却眉目一凛,怒道:“放肆!一州官吏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才多少,跟我说你们州廨丢了白银万两,意思是有人贪污钱款?”
各州县瞬间吓得再不敢吭声,谁人不知冯观察使是个贪官,贪官竟然问他们贪没贪,那只能是嫌他们贪得太多,影响他自己贪,大贪官要是想榨干他们这些小贪官,手段多得是,他们要是再追究下去,说不定这些年来努力贪下的钱一分都留不住。
于是他们只能含泪吃了这个哑巴亏,当作无事发生。
而那些被祁雁雇来的江湖人,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发展到后来百余人,劫富济贫还能逃脱官府制裁,让他们个个对“苗大哥”五体投地,唯苗大哥马首是瞻,苗大哥让往东他们绝不往西。
最终,祁雁将他们安排在了各州县,作为他的眼线监督当地官员。
等到“财神”结束赐福,一切尘埃落定时,年关也已到来。
刚帮曹参军把最后一个女孩送归家中的赵戎返回州廨,听完最近发生的事,有点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怎么算不明白账了呢?银钱换铜钱又换米……这最后咱到底支出了多少?究竟谁赚了,谁赔了?”
姜茂叹气:“你还是去置办年货吧。”
“哎。”
*
除夕当晚。
祁雁站在高楼上眺望万家灯火,黔州城虽远远谈不上富庶,此刻却也温馨祥和。
去年除夕,他被季渊一道圣旨远发南蛮之地,今年除夕,他也算是在这黔中站稳了脚跟,一道之事皆在掌控之中。
是时候回晏安城了。
苗霜倚在栏杆边上,又披上了他的狐狸毛披风,呼吸在寒冬中化作白气:“准备得怎么样了?”
祁雁向他看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