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野人还没睡醒，像寻常一样伸手往自己身前摸索，摸了一圈发现床上没人才睁开眼睛。入目是一间宽敞的房间，窗帘隔开一条小缝，一线光束从外面射进来把卧室割成两半。卧室的墙上挂着许多歌碟和几件球衣，旁边的电脑桌乱糟糟摆着键盘和耳机。

这看起来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房间，扔在电脑椅上的衣服、放在玻璃柜里的模型??到处都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商野眼皮还有点乏，他翻了个身，手背搭在眼睛上眯了眯才重新睁开。而眼前的画面和刚刚一模一样。

什么情况?

商野终于觉察出异样，整个人一激灵，睡意烟消云散，飞快坐起身又环顾了一圈。脑内闪过去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赶忙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下面的日期也一同跃入眼中。

缓了有两三秒钟，商野神思恍惚地搓一把短短的头发，很不适应，但是事实是——

他一觉睡醒回到了自己十八岁这年。

手机屏幕重新暗下去，商野又想起什么，掀开被子下床，一边从衣帽间里翻出行李箱，一边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嘟嘟声响了一会儿对面接通电话。

商野抓起几件衣服扔进打开的行李箱，语速极快：“我要回国。”

夏天下午临近五点的太阳光也热辣辣铺开，晒得地面几乎冒白烟。

“周颂，去后厨把盘子洗了，今天我家里有事，早点打烊。”

老板的声音从收银台传来，周颂收回视线，擦完最后一桌，应了声“好”后拎着抹布进厨房。

餐厅一天下来堆积的餐盘都摞在水槽里，周颂打开水龙头，水渐渐漫过油腻腻的碗盘。周颂戴好手套蹲在水槽旁边动作迅速地将洗过的盘子放进旁边。

天色靠暗，收拾完后厨出来时，太阳已经下去了。周颂解开围腰放好，老板把结好的工资递给他：“这个月的工资，你数一下。”

周颂擦了擦鼻头的汗珠，双手接过：“谢谢。”

老板上下打量着Beta少年，太瘦了，肩背薄薄一片，轻薄的短袖下两片肩胛骨凸起，数钱的两条手臂又细又白，看起来一折就能断，也不知道平时哪儿来那么大力气端起那么多东西的。

“唉，你要不……留我这儿算了。”老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我给你加薪，反正读了书出来都要找工作。”

周颂在他这儿做了两个月暑假工，话不多，跟木头似的，但是人勤快，干活麻溜，一个顶俩。只不过人明天开学，不干了。

周颂数好钱，拉开拉链放进去，温声说：“不了，谢谢老板，我先走了。”说罢，背上包走出门。

迎面吹来一阵微风，从周颂脖颈拂过，带来几分舒爽。天上的云层翻卷成形，被浓郁的黄昏着上金色，一尾飞机无声掠过，扎进云里。

他收回视线，跟着人群过马路。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

周颂站在门口掏钥匙，房子隔音不好，门内传出一阵搓麻将的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门打开。客厅中间摆着一台机麻，几个中年男人围坐一桌，嘴里叼着烟，熏得整个房子都雾缭缭的，摸到牌嘴里时不时骂几句脏话。

周颂垂下头，轻手轻脚贴墙回了自己房间。

坐在首位的男人和完牌正抱着双臂看旁边人的牌，见周颂进房间，掐了烟起身：“你们先打。”

周继远不敲门，握住把手推开门进去。

周颂正放下书包，似乎是预料到男人的行为，没有任何惊讶。

“今天发工资了吧，钱呢?”周继远开门见山，笑吟吟地说，“跟几个叔叔打牌，一开始手气不好，输了几把。现在运气回来了，一把就和了??你先给爸爸点钱，爸爸赢了还你。”

周颂神色平淡，略长的头发搭在眉骨，侧身拎起书包。

周继远目光直直地盯着儿子的动作。少年细白的手指拉开书包拉链，慢吞吞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

不等递过去，他就迫不及待抢了过来拆开看：“全部?你没偷偷藏吧?”

周颂一声不吭地摇头。

周继远满意地笑两声，忽然抬起一只手。

见此，周颂条件反射地半蹲下身紧紧捂着头。

“喏。”周继远从一沓钞票里抽两张出来给周颂，“明天开学，自己买点东西。”

“……”见男人没有打自己的意思，周颂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接过钱,“嗯。”

等周继远出去，门外继续响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周颂才从书包的另一个夹层里拿出另一个信封，把手里的两百块钱放进去。

数了数这个暑假悄悄存下来的钱，他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倒在床上，目光无神看着天花板。

一年，还有一年就能离开这儿了。

开学日，学校门口和教室里都闹腾无比。

周颂昨天晚上没睡好，周继远打牌打一个通宵，到早上四五点的时候，他才睡了会儿，所以一进教室就趴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上补觉。

教室前面凑了好大一堆人，在说什么转学生。

“你听错了吧，谁高三转学转来我们班?不想考大学了?”一个女生十分怀疑信息的真假。

爆消息的男生瞪大了眼睛：“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在放屁！人就在办公室，我刚刚去接水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班主任也在，就是来我们班的。”

另一个人问：“男的女的?”

男生笃定地说：“男。”

“长得怎么样?”那人又问。

“长得??”男生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回忆，“没看到正脸，但是想必各位都听过一句话——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帅哥。那哥们儿光站着，那身高，那肩宽。”

一伙人还想再聊会儿，一抬头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了。

众人一哄而散，跑回自己的位置。

班主任先是看了一圈教室，随即跟身后的人说话。

学生们不由自主往门外看。

那人穿着学校统一的白蓝校服，和班主任说完话以后，抱着书从教室外走到后门，然后进来。

周颂迷迷糊糊的，根本没睡着，只不过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他恍惚了一下，眼皮实在睁不开，才真的睡过去。

他们班是个烂班，老师管不了，压根儿也不想管，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

班上的同学都出去吃饭了，就剩周颂一个人在教室里。他打了个哈欠，还没完全睡醒，双眼失焦地看着前面，余光瞥到一摞书。

谁的书?

周颂好奇地多望丁两眼，旁边的座位原本是没有人的，现在却堆着崭新的书本，桌面上摊开一本英语书，上面的字迹漂亮却散乱。

应该是班主任安排了谁坐他旁边。

有点倒霉。

周颂心想，他朝后看了看，就两步远的距离放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垃圾桶，幸好现在桶盖是盖着的，没有异味。除了这个，班上有的学生不会好好丢垃圾，经常会有些落在外面，难免让人觉得不舒服。

肚子咕噜叫起来，周颂没再多想，站起身去小卖部买面包，现在去食堂估计没什么饭菜了。

小卖部稀稀拉拉的人。

选好面包，周颂打开冰柜，准备拿一盒冰牛奶。正当他手指碰到牛奶盒时，身后贴来一个人，把周颂拢住。

那人一只手撑在打开的一扇冰柜门上，另一只手绕过周颂去拿冰柜里的饮料，一只干净漂亮的手出现在眼前。

周颂不喜欢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人都缩起来，他仿佛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若有若无的一股香味，而且他裸露在衣领外的一截后颈也隐隐发烫似的。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颂的紧张，手指还不紧不慢在雪碧和可乐之间犹豫徘徊。

周颂飞快拿了牛奶，准备从另一边走。

恰好，身后的人选好可乐，松开困住周颂的手臂，拎着东西去柜台结账。

周颂大松一口气，别扭地搓了搓后颈后也去结账。

往柜台去的几步路，周颂看到那人，很高很瘦，校服短袖外的手臂极白，线条清晰有力，正半侧着身排在最后一个。

是Alpha吧,这么高。

周颂视线上移，对方毫无征兆地扭头。目光就这么直戳戳和对方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他顿时一惊，匆匆忙低下脑袋，拖着缓慢的步子排到那人后面。

结完账回教室的路上，周颂拆开面包几口塞完，然后才拆开吸管喝牛奶顺顺。

进教室的时候，好些人都在里面。周颂含着吸管翻开习题册准备做会儿题，高中的知识高一高二就学完了，高三主要就是复习。周颂晚上要打工，上午的一半课都要睡觉，只能自己安排学习计划。

写了两道题，右前方传来几道兴奋的讨论声，周颂不可避免地听到关键词——转学生。

坐旁边的原来是新同学。

周颂心里了然。

他们正说得火热，后门走进来一人，说话声戛然而止。

跟着那群人的视线一起转头，周颂意料之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在小卖部看到的那人，也就是转学生。

对方的脸色不太好看，周颂莫名感到一种束缚感，少年一步一步走过来，周颂心就紧一分，不敢再多看，他立马把注意力转回习题册上。

商野随手把可乐放在桌上，拉开板凳，眼梢飞速在周颂嘴上划过。

在喝牛奶的原因，周颂嘴里还咬着吸管，嘴唇又红又润。

喉结上下滚了滚，商野有些烦躁地灌了一口可乐。虽然他现在是转来周颂学校，但是周颂根本跟他不认识，话都没说过一句，就别说跟他回家了。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本来就不太愉快，商野这一次不想搞砸，于是不得不采取温柔攻势，不敢对周颂来硬的，直接把人抢回家。

周颂头也不敢抬，默默想，新同学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没一会儿，午休的铃声响了。

在外面玩的学生都得回教室。

几个打篮球的学生抱着球走进教室，他们的位置和垃圾桶隔了几个过道，又不想走过去，所以直接把空的饮料瓶往垃圾桶的方向扔。垃圾桶的盖子没有揭开，丢过去的饮料瓶不是掉在桶盖上，就是被弹

在地上。

一个身形又高又壮的Alpha抱着篮球从教室前面走进来，他抬起手把饮料瓶瞄准垃圾桶的方向，正准备扔时，手腕一转，饮料瓶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然后正正砸中周颂埋着的脑袋。

“唔。”周颂没有准备，被砸个正着。

砸他的瓶子不是空的，里面还剩了些，被砸中是疼的。周颂捂着头，认命地拿起瓶子准备丢进垃圾桶里。

但他还没碰到瓶身，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迅速拿起瓶子，反手朝着某个方向，看似轻轻一扔。

那个Alpha完全没想到这，已经转身打算坐下，后脑勺扎扎实实被砸中，好像是挨了一闷棍，瓶子和脑袋碰撞，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发生这一幕，教室里的同学都惊了，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后排看过去。

周颂也愣了，震惊地看着新同学。

商野的脸比刚刚臭得更厉害，声音也冷：“垃圾不会扔?”

被砸到的Alpha捂着后脑勺，又震惊又生气，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朝后排走去：“想打架啊?新来的。”

周颂知道这人打人多疼，没多想，忙伸手拽住新同学的衣摆：“不是，你道个……”

商野站起身，顺手在周颂脑袋上揉了揉。

Alpha来势汹汹，跟他一起凑上来的还有其他几个打球的人，无一不是又高又壮。他铁了心要给商野一个教训，二话不说就出拳往商野脸上招呼。

商野侧身躲开，一脚踹在Alpha膝盖上，力度十足。Alpha一下站不稳，后颈猛地又被掐住，他想躲开，可那只手牢牢卡在他脖子上，呼吸都缓下去些。

商野掀开垃圾桶盖子，摁着Alpha的脑袋要往垃圾桶里压。没了盖子的阻挡，一股酸臭味涌出，扑了Alpha满脸。他想呼吸，可是不想吸这么臭的空气，脸和脖子憋得通红。

商野掀起眼皮漠然扫了旁边僵持的几个：“来啊。”

“不不不。”几人连忙摆头。

手下的Alpha不断挣扎，商野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顶了一下，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周颂害怕年级主任来巡逻，上前阻止：“那个，待会儿年级主任万一要来。”

“道歉。”商野冷冷道。

Alpha还想动,艰难地开口:“不……”

商野收紧手上的力道，真要把他脑袋摁进垃圾桶里。

越往下，味道越冲。离得近的学生不由自主把嘴巴和鼻子捂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Alpha不再挣扎，扯着嗓子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商野松开手，眉头蹙得紧，嫌弃地搓了搓指尖沾的臭汗。

Alpha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商野踢了一脚周围掉落的空瓶：“垃圾捡起来再滚。”然后出了教室。

年级主任正好上了楼梯，转个弯就走到教室门口，从窗户外往里面看，好几个人围在垃圾桶旁边。再仔细一看，居然是班上几个刺头蹲在那儿捡垃圾。

“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年级主任走到后门。

被教训过的几个人不敢多说什么，把空瓶丢进垃圾桶以后飞快盖上桶盖，准备去洗手。

“别洗了。”主任喊住他们，“难得看到你们今天做点事，正好跟我去把教务处卫生打扫了。”

“主任，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要睡觉的！”有人抱怨道。

主任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哪天正儿八经睡了的?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走！”

说罢，领着几人下楼。

商野洗完手回来，心里正打算什么时候再收拾那群人一顿。

周颂悄悄侧头观察转学生的神色，犹豫会儿，小声说：“谢谢。”

商野伸手掐住周颂的脸颊，又在周颂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还痛不痛?”他的声音很轻，跟刚刚完全是两个模样。

周颂脖子僵硬，这动作太过了吧。他忙答：“不、不痛了。”

冰冷的指腹在脸颊擦揉，周颂太不适应了，把头缩回来。

商野手心一空，残留的温热慢慢散去。

周颂继续做题，刚看了两行字就听旁边又问：“他们经常这样?”

“?”周颂抿了抿嘴,“还好。”

商野没再多问。

周颂本以为班上几个人还会来找碴，没想到接连几天都看到那几人脸上挂彩，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周五。

铃声一响，老师没有压堂，书一合就下课。

周颂每天放学要去便利店打工，收拾好书包以后便出了教室，看到转学生正好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身后教导主任正笑眯眯地跟他说话。

都一周了，他还不知道转学生叫什么名字，不过转学生的身份好像不一般，有好几次校领导都亲自来班上找人。

但无论如何也跟他没关系，周颂收回视线，快步往校门口走去。

“他当时是压线录取进学校的，按照成绩排进这个班，所以??”主任神色为难，“老师可能不太关注他。”

商野没说话，站在走廊，目光紧紧跟随着越来越接近校门口那个身影。

到的时候正好到接班时间，周颂穿上工作服，绕到收银台后面接手下面的活。

除了结账，还要负责上货、打扫卫生，等到十一点下一班的人上夜班才算干完。

拿了一袋打折的面包，在前台结完账，周颂揉着酸痛的肩颈回家。

这几天周继远都喊了人在客厅打麻将，今天估计也不例外，果不其然，周颂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

门忽然被推开，走廊里的声控灯苟延残喘照亮一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