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

之后的很多事情, 都不太能记得清了。

身体机能濒临极限,我的意识在梦境一般的世界飞来飞去,那感觉如同化身灵魂在空洞的天空被风吹的粉碎, 擦过周围的薄雾,在一片又一片彩色的画面中捕捉破碎的画面。

这段记忆从最开始就对我来说清楚又模糊,我能清楚的看清莉莉丝的每个表情,却又模糊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我记得莉莉丝笑了起来,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快乐的, 如同正常女孩一般天真的笑容。她牵着我的手向前走,蹦蹦跳跳,发丝在风中摇来晃去。

她的手好冷。

她牵着我的手,指尖深陷我的皮肉。尽管我没有痛觉,却仍然感觉到了一种冷冰冰的拉扯, 如同要将我的手掌硬生生从我的手腕扯下。

我们向前走,向前走,我的意识越来越破碎, 到了后来, 只剩下跟着她的力气,看不到她的脸, 也听不清她的声音。

终于,终于在最后, 她停下脚步, 看向我。

「——」她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大概之后,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之后便是永别。

不知为何,我突然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她的影子,却抓了个空。

而恰好是同一时刻,一股庞大的推力自我的胸口爆发,那力气极大,身体僵硬而猛然向后倒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

黑暗中,我看见无数人的影子,影子摇摇晃晃,高矮不明,如同鬼影。

耳边是嘈杂却无法分辨的喊声,大脑一片空白,我的目光落在在天空中的璀璨星河之上,群星互相依靠,在风与云的摆布下明暗闪烁,一道美丽的色带从天的一边渲染开来,浩浩荡荡的霸占了整片天空。在黑暗的世界中,这是唯一鲜明的美丽色彩。

在一种莫名的怅然之中,我缓缓失去了意识。

……

在极夜雪原迷失十一天后,我在救助站的边缘被救援队发现。

军队紧急将我带回,为我安排了最好的急救。

当我清醒时,已经是第五天。

十一日,一场大梦。

……

……

在离开军队后,我成为了一个冒险家,一个邮递员。

两个月之前,我决定去深入极夜地区,去一处坐标地采集材料,完成我闲暇时因有趣而接手的邮递工作。

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食物,水,药物,保暖物品。我本打算在两周之内完成工作,因为目的地并不远。幸运的话或许还能见到极光,对于这次行程我信心满满。

直到遇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我迷路了。

没有足够的食物与水,也没有足够保暖的设施。为了维持体温,不得不保持清醒拒绝睡眠。因此我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全凭着意志力向前行走。

不能倒下,不能昏过去,不能睡觉。

永远向前,直到走出这片极夜。

人在极端环境下,精神会难以避免的出现问题。产生温暖的假想,产生安全的假想,甚至产生明亮的假想。

在一片混乱之中,我隐约看见太阳从东方升起,如此明亮,如此温暖,那光亮照亮了整个雪原,雪地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我知道这是雪盲征兆,心中激动之下,想要闭眼回避更严重的伤害。

可下一瞬,僵硬的身体悚然打了个寒战,如穿过重重迷雾的一次睁眼,惊惧之中被所见之物震撼的遍体发寒。

——我在行走中睡着了。

所谓的太阳不过是一个梦境,而所谓的闭眼,是昏倒前身体的摇摇欲坠。

差一点,差一点就死在了这个地狱。

……

我经历了无数个差一点。

环境的幻觉干扰着我的认知,幻听和幻视令我在生死之中徘徊。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扮演不同的角色。记忆逐渐零落,思绪逐渐凋亡,最终身体内只剩下本能。

我只知道要活着出去,我只知道好冷。

我不再记得自己在哪里,也不再记得我要去哪里,于是我走入了一个黑色的城镇,遇到了城镇中的女孩。

她说她叫莉莉丝。

此时我已经忘记了所有事,空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她轻笑着牵着我,低声喃喃着亲昵的爱语,想听我说我爱她。

我至今都无法判断,那是否是个幻觉。

还是,这是一场为了自救,而无声中持续了数天的庞大梦境?

……

……

老师劝我回军队,她说军队怎么都要更加安全。

她含着泪,不知为何,乍一看要比多年前苍老的多。

我怔怔的看着她,我问她:

「你有没有后悔救我?」

她咬紧嘴唇,将白发梳向耳后,脸上露出了悲伤又隐忍的神色:

「你这样的孩子,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我讨厌她,但我不怪她。

我知道自从多年前她将我救起,自从多年前她为我做了一台成功的手术,自多年前她将我带入军队。我就亏欠了她很多很多。

我对她厌恶,对她憎恨,我讨厌她的自作主张,讨厌她的强行逼迫。但想杀她这件事,只是说说。

只是离她远一点,更远一点。只要足够远,彼此的刀刃才不会将彼此刺伤。只要足够远,曾经的恩情与善意才不会被无尽的平凡与冲突消磨。

我说:「不会受伤害的话,不是会活的更好吗?」

她怔住,恍惚间,见她在沉默中绝望,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

梦中是漫天繁星,梦中是饱含爱意的絮絮低语,梦中是极乐世界的血色天堂,梦中是军区解剖房内的具具人尸。

于是惊醒,看到极夜雪地反射出的淡蓝微光,窗口素白的瓷瓶内,淡粉的花渡上了薄紫的外壳。

沉默着,怔愣的看着那影子,许久之后起身,打开了卫生间的房门。

我看到了我的脸。

男女莫辨的脸,少年期的手术剥夺了女□□官,因此激素失衡,反而溢出了许多男性的特征。

我说:「我会保护我自己。」

镜子里的人微笑,眼中充斥着满溢的爱意。

我说:「我不需要爱,我不再是以爱与痛为食的怪物。」

镜中的人的眼眶莹润出泪光,红色的双目闪烁着淡粉的荧光。

我说:「我是……」

我……我是……

我动动嘴唇,不知为何,竟然一时间有些哽咽。

——「我是……我是莉莉丝。」

我是莉莉丝。

少年时饱受爱意与痛苦,疯癫时在迷茫之中走向末路,因大量药物而冲毁神经,最终被迫接受手术失去性别。

莉莉丝见过最深最深的地狱,莉莉丝享受过至高无上的爱意。

莉莉丝无所畏惧,莉莉丝无所不能。

「莉莉丝舍弃了自己,莉莉丝不再疼痛,莉莉丝将保护自己。」

一种莫名的快乐从心底满溢。

爱与痛的循环无法终止,唯有对自己的保护,如此纯粹,如此温暖。

若是被爱意伤害,那就拒绝爱意。

若是被疼痛伤害,那就舍去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