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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 无论我去哪里,背后总是跟着这么个小尾巴。
崩溃之后,他陷入了长期的难以自制的抑郁期。不说话, 只是跟在我的身后,无论是逼迫他向我挥刀还是将他赶走,他只是露出很难过的表情,眼巴巴的看着我。
肮脏的大人有很多肮脏的工作,通缉犯也是要吃饭的。
在完成刺杀任务时,我就把他留在暂居地,他乖乖坐在昏暗房间的角落,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仍然在那里。
把特质营养膏丢过去,两个人面面相觑,咬着那甜的发苦的烂泥巴口感的食物,无论多久我都没办法适应这个东西。就在这时, 他突然问我:
「为什么要背叛政府呢?」
「什么为什么?」
「你是总指挥官,是全民偶像,新鲜的食物任你挑选, 金钱财宝应有尽有, 你却主动过来受苦。为什么呢?」
「有天起床的时候,胸口有点痛。」
「然后呢?」
「很不爽就背叛了, 仅此而已。」
他不太懂,缩在角落里低着头想这两者的关系, 红色的长发在脖子后乱成一团。窗口是异常的暗红的天, 象征着远处有火光燃起。拿出作家给的本子, 因为不知道能写什么,我开始写我的收入明细, 什么时候在哪里赚了多少钱,再恶劣的加上死亡人数。
向上翻阅,看着那越来越可怜的数字,于是生出普通人的感叹,经济下行真要命。
「小鬼,我要走了。」
于是突兀的,我说。
能让他赖着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说真的,没把他丢在路上就是我在犯病。
他沉默,等我快睡着了,突然小声说:
「可以再等等吗?」
我困的不行,翻了个身,说:
「神经。」
我的态度表现的很清楚,断定我们达成了共识。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智慧和体质,怎么都能活下去,所以之后半个月我都没有回去那个居住地。
没想到再次路过那个废弃的居住点,竟然听见了吵闹的声音。
废弃的房屋总是会更换临时主人,房子内是路过强盗喝酒取乐的声音,酒精味和喧哗中夹杂着女子柔软的呻吟。而少年只是坐在门口,被殴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双目无神的落在地面,像是被遗弃的落水小狗。
没有人看守他,他想走随时就可以走。甚至那些强盗自己也很不理解,为什么打都打不走那个孩子,索性丢在外面自生自灭。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没说话。
他看着我,眼前一亮,明明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看我的眼神却像看着什么救世主。
「反抗军为何反抗?」我问。
「没人有权利剥夺我们的未来,没人有权利抢走我们的权力。人民要反抗,反抗不公平的一切。摧毁政权,荡平财阀,扫清罪恶,将公平公正还给人民。」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我又问,
他不说话,将半张脸埋入袖子里。等的不耐烦,我塞给他一把枪,一脚踢开房门。
强盗们惊恐的转过头,在血腥尖叫声中,我给他留下了一个活口。
「你不是反抗军吗?这就是压迫你的人。」
他被吓了个半死,唇瓣蠕动着,明明拿着枪的姿势很端正,却抖的握不住枪。
「我要,我要拯救的,我要保护的是他们……」他的眼泪砸在袖口。
「伤害你的也是他们。」
走到他背后,我将他的手指按上扳机:
「压迫你的不是某个团体,而是所有人。」
在巨响中,少年清澈的双眼染上血色,灵魂被削成碎块,塞入这奇形怪状的社会中强行吻合。
「欢迎长大,这就是新时代最公正的生存法则。」
……
「蔑视弱者,枪决恶人。
没有不可原谅的事,因为人们默许了暴行的产生。
暴力是反抗的另一种写法。
不这么想的话,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
将灯关掉,本子重新放在胸口。
死过人的房屋有种热烘烘的腥味,闭上眼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人投来了目光。
红发少年躺在地上,房子本就不大,他躺的那个地方,一米开外就是被枪杀的尸体。
他睡不着,翻来覆去。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呢?又是为什么杀人呢?」
「从数字1学到数字100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是必修课。」
那时候很小,老师笑着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指着对面的人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哦。」
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用了刑具,听见哀嚎,被吓了一跳,于是老师就让人堵住了那个人的嘴,让我不要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又困惑又恐慌。但必修课一节课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眼睛都要被染红了。为了完成课堂作业,用了刀,可力气不够,很久之后才一身是血的走出去。
于是被夸奖,很高兴,听见老师说:「做的很棒,下节课来深入学习吧?」
结课作业是在不造成致命伤的情况下用恐惧和痛苦杀死一个人,紧接着下一节课就是机械和战术,学习制作刑具或创造战阵,反正最终目的就是用学习到的知识判断如何让人去死以及如何让人痛苦的去死。
整天泡在死亡里,死亡与痛苦单纯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运用好不同程度的死亡就能够获得想要的胜利。直到参战,才知道好像不是这样的,大家都不是这么想的,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吧?
……
「——太差劲了。」
「我的确是很差劲的人。」
「不是说你。这个世界,这个政府,太差劲了。」
他止不住发抖,声音中带了哭腔,低声啜泣着:
「想要活着,就要学会这个生存法则吗?」
我们都知道答案,他跟着我一路走来的路上没见过正常人。想要活着的人,如果不像老作家那样放弃社会隐居等死,就只能拿出枪。
一路来,他越来越沉默,越是看到这人间地狱的景象,他就越是迷茫。
「所以这样就够了吗?这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世界崩塌,他似哭似笑。
我只能这么回答:
「活下去的话,这就够了。但如果有想要改变的事,如果有想要改变的人,要更过分一点才行。做不到的话,就干脆放弃杀人,在美梦中等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一夜没睡。
早上时,天还没有亮起,少年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像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