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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 我的身后总是跟着这个孩子。
说不清是恨意呢还是深切的爱意呢,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能品出几分破碎的味道。
我不再去做些脏活了。
经济下行是其中原因, 更多是因为,每次跟着我去工作,他就露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受不了。
他变得安静的可怕,不出声,像是个小尾巴。但当我需要武器或工具,他就会递给我,专注的眼神, 仿佛将我视作很重要的存在。
路过的旅客问我,是家人吗?
我说,是仇人。
摆摆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们披着雪衣冒着风雪离去。
冬天可真冷啊。
……
后来出了点意外, 他想要救下一个男人,却没想杀人劫财的刀子在阴影处蓄势待发。
我早已预料到这种场面,但事发突然, 不小心刀子就捅到了腹部。
不是很痛, 也死不了。
但他却哭的很惨,像是块碎裂的水晶, 整个人都要稀里哗啦的碎成满地的碎片。
我和他讲一些我和他父亲的故事。
说来好笑,我的存在, 和他的父亲有很大的关系。
传说中红色家族在边境异军崛起, 强势统一了暴乱团体, 威逼政府改动政策。他们从不真的和政府死战,而是游走在边缘, 不停施压。
对于这个已经许久都不需要战争的国家,利益的毒已经深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反抗军是必须战胜的存在,于是他们开始绞尽脑汁扳回一城。
他们研究了对方的人员构成,发现红色家族的成员拥有极高的战争天赋,其实士兵构成和武器补给都是政府占优,但指挥官的眼光却能够压垮一切精心布置或前期优势。走投无路的政府为了应对他们,开始强行培养指挥官类人才。
于是我诞生了。
我是应对他们的兵器,是他们永远的宿敌。当我存在,我们必定不死不休。
于是那孩子欲言又止的张张口,漂亮的红色眼睛深深垂下去。
我问他想要说什么,他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说:
「我只是想到,这个计划进行了三十七年。」
……他说的对,这个计划进行了好久好久。
我的前辈们前仆后继,我的后辈们前仆后继,但之所以现在我被挂上通缉,只是因为只剩下我了。
于是他又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政府呢?
为什么呢?
我说,这个问题很无聊,因为它可以和计划为什么停止划等号。
计划停止的原因,是有个疯子在友人死后炸毁了训练营,一个人抹灭了所有见证他成长的老师的存在。
所有见证他人生的人物都已经离去,从此只剩下纸面信息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浅薄印象。
我还记得那天,是烟灰色的清晨,铅灰色的石墙上嵌着银灰色的科技工具,远处也是寡淡的薄灰,但矮树的绿叶却自灰幕中挣扎出来,在风中簌簌发抖。
拿着烟的手控制不住发抖,聊天框中是处刑结束的信息通知,片刻后,对我的质询层层叠叠地想要冲爆我的大脑。但就算如此,如果我想要回去,我可以回去。
当一个人的价值远胜一切,关于人性的部分就会被轮流研究计算,我猜我的暴走也在他们的预判之中。
正是因为他们认为能够承担我愤怒的后果,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从我身边夺取什么。
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他们笃定我的愤怒无关紧要。
在那一刻,我为我过去的十几年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仿佛生吃了一大口新鲜的血肉。
服从于不想服从的人,清醒的成为提线木偶,洋洋自得自己的荣誉,在他人的恐惧中找到‘自我’。
此时此刻,为时已晚,我的荣誉和‘自我’,终究被扭曲变形成离奇恐怖的噩梦。
清晨的寒风中,这片空地站着许多脸上沾染了尘土或血迹的孩子。其实这些孩子都是未来的军队长官,他们被驯养的冷静谨慎,纵使迷茫也压在心底。尽管身处同一片区域,他们却从不靠近,彼此的距离保持在三米。
身为英雄与模范生,我的行为惊世骇俗,于是这些少年们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们甚至不敢拿枪对着我。聪明的孩子因知晓未来而面色凝重,愚钝的孩子因老师死去而怒火难平。
他们还不明白那件事,那件我后来才意识到的事——
扮演好孩子的话,将在哪里都无法飞翔。
在内心被消磨殆尽之前,挣脱世界的操控,不要大祸临头才知悔改,逝去不会回返,荣耀终成泥水。
还有,栏杆上没有锁,牵着我们的绳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一根烟燃尽的时候,他们向我行了军礼,然后转身跑掉了。
少年们跑向晨光,我被留在原地。
「我想,最后我们是在寻找存在的意义。」
那个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这句话,忘记是从哪里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