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今日也长势良好。
穿着过大的衣服, 白发的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理过发,因为刘海实在太遮眼睛,用布条绑住的样子又太丑了, 最终是冷眼旁观他折腾半天却又被被辣到眼睛忍无可忍的费奥多尔用自己的匕首帮他割断的发帘。
想到这,费奥多尔垂眸摸了两把匕首,心中思量着他在匕首的刀鞘中看到的‘那个东西’。
到底是什么时候……?
“诺,费佳,她几天没回来了?”
那孩子走到他旁边,仰起头问他,圆滚的金色眼睛上是狗啃一样的刘海, 费奥多尔移开目光,语气轻轻。
“八天。”
“诶?过去那么久了吗?”
大概是因为那个雪女一样漂亮的女人很少回来,回来也基本不和千间幕说话,放下物资休息几天就走,所以这孩子非常自然而然的学歪了语言, 本世界的语言只会说自己的名字——还是费奥多尔告诉他的——除此之外倒是说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和英语。
甚至言行中都和日夜相处的他有了几分相似。
能问出这个问题,倒不是小孩分不清日月,虽然他们目前应该处于极北地区的极夜区, 但因为天上的星辰各有各的不同, 想要辨别出一日的变化并不艰难。但之所以千间幕无法分辨日月,只是因为他前几天又生病了。
是婴儿时期被粗暴培育时落下的病根, 很累或定期的某个时候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昏睡,有时候会发烧, 有时候只是昏睡。
一觉能睡很多天, 谁都叫不醒。
那小鬼拿来两管营养剂, 分他一管,坐在他腿边慢慢吃。
“我不能陪你吃饭, 你知道的吧?”
“你拿着我就当你吃过了。”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
“也不是很好吃,我也不是真想你吃这个。”
自从某日被烦的不行,恶意用那个世界的食物馋这孩子,这孩子就开始对营养剂这东西深恶痛绝,虽然他也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但就是觉得‘费佳这样的人一定是吃很好的东西长大的,我等庶民不要污了他的味觉’这样的心情,总让费奥多尔有一种自己好像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也是吃过泥土和垃圾的……这个解释感觉会更糟糕了,他也没那么惨,啊算了。
拿着那管深蓝色看起来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液体,费奥多尔叹了口气。
“我早晚要毒死你。”他说。
“哦,好哦。”那小鬼甚至又吃了几口。
“讨厌鬼。”他叹了口气。
小鬼又点了点头:“嗯嗯,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费奥多尔好笑的问道:“你不相信我会对你下手?”
“你会下手,我相信这一点。”那乱糟糟白发的小孩语气非常冷静又认真:“你是我身边最不可控的危险人物,是唯一会杀死我的人。”
费奥多尔真的要气笑了:“那你还在我身边打转。”
“但我的身边只有你。”小鬼金色的眼中完全都是他的影子,他的语气近乎淡漠:“想要杀死我的话,不告诉我也没关系,随便你。”
……是这样的。
千间幕和那个女人一样,缺乏某种感情神经。
他能够意识到恶意,他其实拥有从婴儿期的所有记忆,他清晰的记着费奥多尔曾无数次试图杀死他,扼死,淹死,又或是用刀划破动脉。
但他感觉不到恐惧,他无法为此有任何情感波动。
明知道‘费奥多尔讨厌他’这一点,但他无法做出‘难过’‘恐惧’这样的情绪,相反,他的思路更实用,也更理智且中立。
他接受费奥多尔,是因为费奥多尔是唯一能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那个不说话的女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没有爱意,没有闲谈,那个女人只想流浪,像是扑向火的飞蛾,什么时候会死也不一定。
他什么时候会死也不一定。
所以,哪怕费奥多尔是只有他能看到摸到的鬼魂也无所谓,哪怕费奥多尔是索命的死神也无所谓,敌人也好,朋友也好,亲人也好。他无法判断出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是本能的,像是追逐着氧气一样,靠近,套近乎,如走高空独木桥的疯子,左右两边都是死亡,而他追求眼前那永恒的刺激。
这就是千间幕的特质,只要他一日无法正常接收到情感,他就会拿自己的重要之物去置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怪物。”他默默吐出字句。
小孩歪了歪头,问:“这是什么语言?”
“是俄语。”费奥多尔说:“你学了也没用,一边发呆去。”
于是小孩就很乖的趴在窗边,看外面星辰的日升日落。
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四年。
三年多,或许四年。
费奥多尔其实不太能记住时间,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刻度,而他的手表就没有转过,他的时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止。
他有时候会想,把一个孩子孤零零留在这样的房子中长大,在没有时间刻度,没有他人陪伴,没有任何可以浪费精力的玩具,在只剩下等待的死寂中,这样枯燥空白的狭小空间就是恐怖的牢房,是对精神和灵魂本质的摧残与虐待。
好像比他还要惨,至少他的曾经还有疼痛。
千间幕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空荡荡的人生,满地的雪,天上的星辰,一片死寂。
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呢?那个懦弱又过分温柔的人,不会是被他一手塑造出的吧。
光是这么想着,费奥多尔就想发笑。
又过了一会,那孩子又说话了。
在这个大眼瞪小眼的空间内,那孩子唯一的玩具就只剩下费奥多尔身上奇奇怪怪的装备,什么毒药匕首帽子大衣外套,他很有距离感的只是好奇的远远围观,但光是那执着的目光就看的费奥多尔头皮发麻,不得不一件件给他展示,最后把帽子丢在他头上让他自娱自乐。
那孩子拿到之后直接咬了一口,有些失望的呸了一声。
“这个不好吃。”
“……衣服本就不能吃吧?”
总之,就是这样浪费生命的无语对话,每日每日都在上演,其实懒得听也懒得理,但那孩子的声音仿佛吃早饭时的晨间新闻一样总是莫名其妙灌入他的耳膜。
“费佳,如果她不回来,我们要这么继续流浪下去吗?”
“谁陪你?我吗?”费奥多尔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