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刮过, 浓烟冲天,送来纷纷扬扬的火星。
这些炸药的威力是巨大的,不仅车子被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就连原本夯实的柏油路面都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路边的树木恍若是被雷劈过后,又被火烧了, 绿油油的叶片不在, 满眼的疮痍当中,只有焦黑枯瘦的树枝在风中飘荡。
即便沈听肆已经竭尽所能的将装满炸药的车子驱离市中心了,但仅仅十分钟的时间也走不了特别远。
等到严重华一行人紧赶慢赶的到来之际, 已经有不少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民众,自发的举着灭火器或者是提着水桶在灭火了。
还有人打了119, 消防员也在来的路上。
人群当中议论纷纷:
“我的天呐, 这是爆炸了?怎么炸的这么厉害啊,这也没有出车祸, 什么都没撞上, 就凭空爆炸了吗?”
“我刚才看到这车子是有人开过来的, 里面是不是还有司机呀?”
“你别说了,我有点害怕, 这里头的人还能活着吗?”
……
警车紧急制动, 警察们下了车之后开始疏散人民群众, 泰森准备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炸药, 即便是他手工制作的,这威力也是无与伦比。
而且还不确定这些炸药是不是充分燃烧了, 万一发生了二次爆炸, 这周围围着这么多的群众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麻烦让一让, 请离爆炸地点远一点,这里比较危险。”
“不要聚集, 都散开,大家都散开一下……”
严序在车子停稳的一刹那,就打开车门冲了下来,随即抢过一名热心群众手里的灭火器,对着依旧燃烧着的车子碎片喷了过去。
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修养,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就是为了行动的这天,能够发挥出最好的体能。
但此刻的他的手却抖得厉害,甚至抓着灭火器的喷头都有些对不准。
灭火器里喷出来的干粉撒的到处都是,被风吹着,甚至落在了严序的鞋面上和裤腿上。
应当是有些也被风吹进了他的眼里吧。
眼睛干涩的厉害。
甚至是发疼。
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落泪了。
这风沙真的好大好大,漫天飞舞的烟尘,让他几乎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他只用力的攥着灭火器,拼了命的喷洒出干粉。
可没有用。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火焰,严序却觉得和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仿佛是这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彼岸,剧烈的心跳声不断的撞击着耳膜,身体变得越发的僵硬。
灭火器快要拿不稳了……
天际阴云密布,偶尔闪过几道惊雷,整个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好似随时都要落下雨来。
可偏偏眼前的这些火,仿佛永远都烧不干净,永远都无法消灭。
忽然的,有一道力从他的身后覆上来,用力的掰着他的手指,贺炳然忍不住开口,“阿序,你现在需要休息。”
说实话,整个警局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沈听肆不会因之色变。
昔日警校里最为优秀的学员。
如今犯下累累罪行的犯罪分子。
他曾经是贺炳然引以为傲的师弟。
可后来却给同宿舍的同学下毒,被关到监狱里面后又联合其他人一同越狱,最后又成为了当初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身边的跟班小弟。
一桩桩,一件件,只要提起,无不令人痛惜叹惋。
可现在的他才知道,这一切的骂名背后,隐藏着一颗怎样的真心。
想当年他们穿上警服的那一天,每个人都曾宣誓过,要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哪怕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到头来竟是只有沈听肆一个人做到了。
极致的错愕之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澎湃的懊悔。
贺炳然和沈听肆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并没有那么的深,即使他现在也无比着急的想要把这场火给灭掉,但终究还是有着客观和理智的存在。
因此,他发现了严序的不对劲。
明明浑身抖的厉害,嘴唇发白,额角也有冷汗不停的冒出,可偏偏那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的焊在了灭火器的手柄上,即使贺炳然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将其掰开。
严序似乎是魔怔了。
贺炳然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加大了音量在严序的耳边吼了一句,“你要么就救活,要么就到一边去等待着,你这样只会妨碍救援进度。”
“你是想让宋时归死吗?!”
心脏仿佛是被电击了一般,猛然的跳动了一下,严序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中映着血色的火焰,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还活着,对不对?”
他的嗓子哑的厉害,恍若是进入大漠的人,已有数十天未曾喝水,到了濒死的边缘。
他在乞求。
哀声祈求。
可贺炳然给不了严序肯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
他只能说他不知道,这么严重的爆炸,如此猛烈的火焰。
存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只是,贺炳然也在心里面暗暗祈求上苍,让这个吃了这么多年苦楚,被误会了这么多年的人,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严序似乎是突然有了动力,瞳孔一瞬间放大了许多,身上拥有了无限的力气。
这一次,他的手不抖了,灭火器对准了起火的位置,白色的粉末喷洒而出,熊熊的烈焰竟是怕了,说了回去。
火光的映衬里,严序仿佛是一头克制到极点的狮子。
周围的空气因为这场爆炸变得越发的燥热,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中,严重华缓缓的弯下了腰去。
从地上捡起了一枚被灼烧的有些弯曲的铁片。
这枚铁片似乎被它的主人很好地保存着,甚至是常常带在身边把玩,铁片的四个角被摩擦的光滑圆润,即使是紧紧的攥在手中,都不觉得硌的手疼。
铁片上原本应当是有着一层墨色的涂层,但在长年累月的时光里,涂层脱落斑驳,露出里面生铁原本的色泽。
严重华用力将卷曲的铁片给掰正了,上面有一些凸起,似乎原本刻着一些数字。
他仔细的辨认,“0,0,9,178……”
简简单单的六个数字,念出来却几乎耗尽了严重华全身的力气,他颓然的站在那里,脊背似乎再也挺不直了。
他如何认不出来呢?
这是他昔日战友的警号,也是他养到大的孩子的警号。
宋家……彻底没人了。
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里面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带着无尽的空茫。
严重华绝望的闭上了眼。
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
消防车几乎是和救护车前后脚到了现场,有了消防员的加入,现场的火情很快就被消灭了。
就在消防员们浇灭最后一朵火苗的时候,严序整个人如同闪电一般的窜了过去,在那几乎已经烧得认不清楚原本形状的驾驶座上拖出了一个人来。
或者说,除了一个人的形状以外,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他是一个人了。
爆炸所产生的气浪将沈听肆身上的衣服全部灼烧,已经彻底的和皮肤粘在了一起。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想要保护住自己的身体的,他蜷缩着将后背露了出来,碎裂的玻璃嵌进了皮/肉里,整个背部被扎的仿佛是一个刺猬。
“救救他,你们快点救救他……”严序抱着沈听肆,哀求地看着从救护车上面下来的医护人员,“有办法的,你们都有办法的,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严序半跪在地上,让沈听肆半躺在自己的怀里,他想要把沈听肆抱到救护车上面去,更方便医护人员们的检查,可是他不敢用力。
沈听肆的脸实在是太白了。
比那刚刚装修房子粉刷过的墙还要白上几分。
身体也轻的厉害,严序把人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感觉轻飘飘的,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
他害怕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直接把沈听肆给捏碎了。
“救救他,他还活着,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几名医护人员赶忙将人抬进了救护车里,随即架起了机器。
严序连忙起身跟了上去,可似乎是因为他太过于紧张了,起身的瞬间,双腿一软重重磕在了地上。
然而,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任何反应,爬起来三两步跳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急速的朝着医院驶去。
严重华也坐上了警车,对另外一名小警员说道,“去医院。”
泰森一行人全部被缉拿归案,证据确凿,他们就算是想抵赖也逃不掉,后续的审理等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办就好,严重华不必事事跟随了。
现在在他的心里头最重要的,就是沈听肆的安慰。
救护车里面,医护人员忙忙碌碌。
“病人的心跳已经停止,注射肾上腺素……”
“电除颤加大功率……”
“没有用,病人还是没有恢复自主心跳。”
一名医生直接直接跨坐在了沈听肆的身上,两手交叠放在他的胸腹部,拼了命的按压着。
在救护车前往事故现场的路上,他们这些医生就已经大概了解了受伤的人是谁了,这是他们人民的英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对不会放弃。
曾经出现过某个病人心脏骤停,医生拼命按压40多分钟以后恢复自主心跳的情况。
虽然这次沈听肆的伤势要严重的多,可他们总得试一试。
在交警同志的协助之下,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赶到了医院,没有一秒钟的耽误,沈听肆就进了ICU的抢救室。
严序想要跟进去,被护士阻拦在了外面,“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麻烦你暂时先在这里等待。”
他的眼眶发红,脑袋抵着抢救室外面冰冷的墙壁。
他想不通。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煎熬。
严重华也赶到了抢救室门口,他踮起脚尖朝里面望了望,可却什么都看不到,“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出来。”严序摇了摇头,他现在大脑里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办法思考。
可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一些事情,要不然他觉得他要疯掉了。
“哎……”严重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似是叹息,“卧底的身份本是不应该暴露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严序整个人倚在墙上,倒不是他不想站着,而是他的双腿发软,并且不停的在颤抖着,只要他稍稍离开墙壁,恐怕他整个人就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嗯。”严序从鼻腔里面发出一个音节。
“其实……组织上一开始决定要安排去做卧底的人,不是阿时,”严重华沉默了一下,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脆弱,“而是你。”
严序的脸色格外的惨白,与方才的沈听肆竟也有些不惶多让,听到严重华的话,他猛然间抬起了眼眸来,那双眼睛里面带着浓烈?*? 的痛苦,悲伤,同时又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凶狠。
像是荒原上濒死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什么……意思?”
严序的眼神一片空洞茫然,脑子似乎在这一刻也转不动了,只是凭借本能的吐露出几个字眼。
“一开始去安排做卧底的人是你,毕竟时归的父母都是因公殉职,宋家就剩了这么一个独苗苗……”严重华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的哽咽了起来,“但那个时候的你才刚刚成年,太过于年轻气盛,阿时担心你暴露身份,主动请缨……”
后面的话,严重华说不下去了。
但严序已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人当头敲了一个闷棍,本就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瞬是彻底的死掉了。
严序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和沈听肆见面的时候。
他所说的那些话语还犹在耳畔。
那般坚定不移,那般充满仇恨,带着血海滔天的血泪,势必要亲手给沈听肆戴上手铐,让沈听肆接受法律的严惩!
他恨着他,怨着他。
昔日童年时悠闲快乐的时光,似乎都变成了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只剩下无边的痛恨和谩骂。
严序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莽撞,如果让他八年如一日的卧底在那些犯罪分子当中,一步步爬到高层获取情报,找寻证据。
他其实做不到。
可却也正因如此,严序越发的痛恨于自己。
如果他可以再成熟稳重一些,再努力奋进一些,再谨慎踏实一些……
是不是……
沈听肆就不会生死不知的躺在抢救室里?
是不是……齐肃也不用死?
严序头一次这般的痛恨着自己的无用。
沉默间,严重华递过来一块冰凉的东西,“爆炸现场捡到的,你拿着吧。”
严序看清了上面的警号,自嘲般的扯动了嘴角,曾经的他,无数次的唾骂过沈听肆不配当警察,可倘若他不配的话,又有何人配得了?
手指不受控制的攥紧,严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被摩擦的很是光滑的铁片,在这一刻重力的挤压下重新伸出了棱角,铁片深深的扎进了严序的手掌心。
很疼。
却比不上心中的痛苦万分之一。
“天呐,你的手流血了!”一名路过的护士惊呼了一声。
医院里的走廊全部都是白色的,鲜红的血色滴在地面上格外的显眼,那护士强硬的掰开严序的手,把里面的铁片取出来,又仔细地给他上好药,包扎。
临走的时候,小护士还在叮嘱,“你这人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对自己也能这么狠。”
“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碰水,也不要搬重物,要好好养着,明白吗?”
严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宛若是一个机器人一般由着小护士对他为所欲为。
他的心里头仿佛有一根弦,在死死的绷着,克制着最后一丝的理智。
看严序始终没有反应,那小护士还要再叮嘱一遍,严重华开口阻止了她,“我知道了,我会看着他的,辛苦你了。”
小护士点点头,临走的时候自言自语的吐槽着,“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个个的,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讲清楚了当年卧底的真相,父子二人之间一时竟有些相顾无言。
直到急匆匆赶来的郑开卉和林知夏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怎么样了?还没出来吗?”郑开卉眼巴巴的盯着抢救室的大门,眼泪几乎凝成了海。
一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郑开卉就心痛的快要窒息。
严重华摇了摇头,嗓子哑的厉害,“还在抢救中,情况可能有些不太乐观。”
郑开卉愤愤地盯着严重华,又委屈又生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警察的都有自己的纪律,卧底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往外面说,我也可以理解,可是阿时他是我们的儿子啊!”
“从这么小,”郑开卉伸手比划着七岁的宋时归的身高,“一点一点的养到这么大,你怎么舍得?”
“你稍稍给我们透个底也行啊,我们还这么的误会他……”
林知夏咬着牙,声音颤抖,“我那天,还伤了他。”
她现在知道沈听肆出现在齐肃墓碑前的原因了,那时的沈听肆心里头应该和她一样的难过吧?
不,应该是比她更难过。
沈听肆是卧底,齐肃的身份暴露的时候,他肯定是竭尽所能去救齐肃了,可他却没有救下来。
无能为力。
就如同他们现在一般,只能在这抢救室外面等待着,什么也做不了。
煎熬,无比的煎熬。
抢救室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严序清楚的听到医疗仪器发出冰冷的滴滴声,却查询不到活人的气息。
“怎么样了?”
走出来的医生累的手臂都在抖,他摘下口罩,脸上凝着悲伤的神色,“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从他们见到患者开始,一秒钟都没有停歇的不断做着心肺按压,到现在为止,足足按了一个半小时,肾上腺素也加到了最大的量。
可患者始终没有恢复自主心跳。
这样一个英勇的警察,牺牲了。
严重华怔了怔,喉咙里发出一道哽咽的声音,“怎么会……?”
“患者伤的太重了……”
医生似乎还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可门口的这些人已然听不进去,他们冲进了抢救室里,但来到病床前后,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严序的视线一寸寸扫过沈听肆,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一瞬,一张脸更是骇然的没有丝毫的血色。
他从未见过这般安静的沈听肆,安静的让他恐慌。
郑开卉伏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林知夏咬着唇瓣,看着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的沈听肆,声音剧烈颤抖,“宋时归。”
“他……他为什么是笑着的?”
作为一个法医,林知夏见过太多太多的尸体,每一个意外暴毙的人,脸上尽皆是痛苦怨恨的神情,可只有沈听肆,唇角微微扯着一抹弧度。
就仿佛他并不是死亡,只是睡着了而已。
并且在睡梦当中,还做着一个美好的梦境。
严序一步一步靠近,那张满是苍白,却带着微笑的脸,也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见到了沈听肆,却一点都不开心。
反而觉得胸口传来了阵阵的闷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好似变得无比艰难。
他现在能给沈听肆戴上手铐,把人抓到监狱里头去吗?
他不能,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什么也没了。
听到林知夏询问的严重华仔细的瞧了瞧沈听肆的脸,确实越看越觉得诡异,头皮都有些阵阵发麻。
沈听肆似乎死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更像是慷慨赴死。
忽的,严重华心中升起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念头。
他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开始是他打算把车驱离市中心的,可就在他打开车门的时候,沈听肆将他拽出来,自己坐上驾驶位。
这个孩子……
是为了保护他!
可明明他已经是一个老家伙了啊,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
夜市步行街:
当看到那个脑袋被蒙住的小女孩,在沈听肆控制顾引鹤推倒在地的时候,管霁雨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的女儿可是有心脏病的!
混乱的人群吵吵嚷嚷,甚至旁边的车里面还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炸药,可管霁雨却已经全然都顾不得了。
她只知道她的女儿差一点就要彻底的离开她,她再也没有办法看着女儿受到任何的伤害。
母爱在这一刻给予了管霁雨超绝的爆发力,她逆着人群,拼了命的凑到那个小女孩跟前,如同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人小心翼翼的搂在了怀里。
“欣欣不怕,妈妈来了,妈妈来救你了。”
然而,管霁雨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回答。
那个“小女孩”,摘掉了遮盖住自己面容的头套,露出一张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格外成熟的脸。
“小女孩”张了张口,说话的嗓音竟与成年人一般无二,“抱歉,欺骗了你,我不是你女儿。”
管霁雨愣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彻底的崩溃,“那我的女儿呢?我女儿在哪里?!”
“你听我说,你先别着急,你女儿现在很安全,”“小女孩”拍了拍管霁雨的手背,耐心的解释着,“你也听到了,刚才开车出去的那个人是卧底警察,他和那些犯罪分子不是一伙的。”
“他知道你女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如果绑架的是你女儿的话,她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我患有侏儒症,”“小女孩”说起自己身上的病症很是坦荡,没有丝毫的隐藏,“他让我代替了你女儿。”
这个侏儒症的女生是沈听肆特意找来的,之所以全程给她套着麻袋,也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毕竟汤家父子见过真正的易欣然长什么模样。
了解了事情真相的管霁雨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些,她抓着女生的手,迫不及待的追问,“那我女儿呢?她在哪里?”
女生笑了笑,“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她。”
和警方那边说了一声后面抽空再去做笔录,警方那边没有任何的思索,就让他们先去找女儿了。
这夫妻两人的孩子丢了这么大半天,定然是心急如焚,做笔录这种事情,后面补上也行。
——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易欣然手里抱了个iPad,正在看动画片。
她的小脸还是十分的苍白,但整个人却不似之前那般的沉默,心情好了之后,似乎身体也变得好了许多。
“云姐姐,”易欣然的心脏还是不能够承受太多的负荷,她只是看动画片笑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抽搐般的痛,“我好难受啊……”
云舒连忙走过去把iPad拿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咱们休息一会儿再看,闭上眼睛养神,好不好?”
“好。”这么多年,易欣然早已经习惯了心脏处的疼痛,她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但因为不困,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叔聊天。
说着说着,易欣然忽然来了一句,“云姐姐,明天我做了手术,是不是就可以像正常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学,去玩耍了?”
小孩子纯真无邪的说着话,满心满眼都是未来的期待,可那每一个字眼落在云舒的心底,却都让她痛彻心扉。
她此前20年的人生,只有奶奶和她相依为命,也只有奶奶会无条件的关心她,爱护她,对她好。
当她被骗到甸北的园区,遭受非人的折磨的时候,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可她却遇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
云舒此时此刻依旧记得那一日,那样大的一个惊喜,砸在了她的头上。
眉眼温和的青年向她伸出了手,把她从淤泥给拉了出来。
自此,她的世界一片光明,前途璀璨。
可那人却偏偏独自一个人背负着厚重的枷锁,走在无人问津的道路上。
她无法解释,她说不明白,没人能和她感同身受,没有人理解真正的沈听肆。
云舒无数次的想过自己要做些什么可以帮帮沈听肆,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直到半个月前,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的时候,沈听肆就那般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请求她照顾好易欣然。
沈听肆考虑到了所有人,甚至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小女孩。
却偏偏从未考虑过自己。
只要易欣然要活,沈听肆就必须死。
“是啊……”云舒扭过头去抹掉了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复着易欣然,“等明天我们做完手术,你就可以彻底的好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易欣然兴奋的手舞足蹈,云舒双手抱着膝盖,极目眺望窗户外面,可除了漫天的乌云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时隔几个月,云舒再次露出了无助的一面来,“宋哥……我该怎么办?”
——
管霁雨和易城被侏儒症姑娘带到病房门口,看到了无比温馨的一幕:
易欣然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云舒在一旁给她讲童话故事。
“欣欣!”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夫妻二人的脑海,让他们都来不及询问云舒究竟是谁,就火急火燎的冲上去抱住了易欣然。
“你真的吓死妈妈了,你知不知道。”管霁雨今天一整天眼泪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的直打嗝。
易城也是无比的开心,毕竟他总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有些恼火。
“你这孩子跟着这个姐姐到这边来,怎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说一声?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
易城瞪着一双眼睛,说话的语气有些凶。
易欣然说了缩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易城的视线,“我……我下次不会了。”
虽然承认了错误,但她还是想要为自己解释,“是姐姐告诉我说,只要跟姐姐走,明天我就可以做手术,妈妈每天都在哭,担心我的身体,只要我做了手术,我就好了,爸爸妈妈就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你这死孩子!”易城是又气又心疼,想要说些重话吧,看着女儿那含着泪的眼睛又有些舍不得,就这样放过吧,又担心女儿以后随便跟着一个人跑了。
这次是没出什么事情,可万一下一次又遇到绑架呢?
该教育的终归还是要教育一下。
“以后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万一遇上人贩子……”
听到这话的云舒眼皮子狠狠跳了跳,她正要开口解释,易欣然高喊了一声,“云姐姐不是人贩子!”
她有些不赞同的看着自家老爸,“是警察哥哥,遇到困难找警察,你们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