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风的神情阴森如同来索命的厉鬼, 惊的无念大师浑身哆嗦了一下,抓在手里的佛珠都忘记了拂动。
他压下满腔的疑惑,下意识的回答了叶栖风的问题, “这是老衲的徒弟梵清,你的亲兄长, 你不认得他?”
无念将视线落在了沈听肆的身上, 眉毛不受控制的向上挑了一下,很是纳闷,他瞧着此时沈听肆和叶栖风的关系, 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啊,怎么会不知对方的身份呢?
况且他们是同父同母嫡亲的兄弟。
无念大师已经知晓沈听肆命不久矣了, 若是这个时候兄弟二人之间还有误会, 没有解开的话,恐怕就算沈听肆到了地下去, 也会无法释怀。
他长叹了一声, 强忍下心口一瞬间的抽疼, 劝慰叶栖风,“叶家堡的真相你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梵清从来都不是那等弑父杀母之人, 老衲瞧着你们如此相识, 想必这几年的时光里便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无念大师抓过沈听肆的手腕, 轻轻地覆在了叶栖风的手背上,“老衲这弟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情, 老衲最清楚不过, 天下之大, 唯有他才是那至纯至善之人。”
“你既已知晓老衲这弟子是你的兄长,他也仅剩为数不多的时间, 你们兄弟便化干戈为玉帛,好好的说说话……”
叶栖风仿佛是已经忍无可忍一样,粗暴地打断了无念大师未说完的话,他的眼神里头充斥着陌生,声音又惊又怒,“大师不必再说!”
叶栖风充血的目光顺着无念大师的眼睛一路下移,最后落在怀中沈听肆无比苍白的面容上。
鲜血还残留在叶栖风的掌心,带来滚烫的温度,可此时,他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的冷,冷的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此时他的神情非常的可怕,就像是某种陷入绝境当中的野兽,带着最后一丝对生的渴求,看起来凶狠极了。
“兄长……”
“梵清……”
叶栖风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眼,神情阴森,如同厉鬼索命一般,他仰天大笑了两声,充血的眸子里头沁出了几滴泪,“好一个梵清,好一个魔主!”
“你这两年的光阴里,骗我骗的好苦!”
叶栖风不敢相信那些恩情,那些拯救全部都是假的,他不敢相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可现在,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就瘫在了他的面前!
叶栖风可以肯定,天元剑法他从未告知给外面的人,这是父母族人拼上性命保下来的东西,是他唯一可以替叶家堡报仇雪恨的资本。
可那一天的武林大会上,人人趋之若鹜的秘籍,却恍若不要钱一般四处散落,那一个个字眼看着叶栖风脑袋发晕,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当时的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魔主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秘籍。
可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恨之入骨的仇敌,和他感恩戴德的恩公,竟然就是一个人!
戴上面具以后残忍嗜血,杀人如麻,摘下面具后,又化为再世佛陀,慈悲济世。
这世间怎么能有如此分裂的一个人?!
他们曾经互相依偎,交付后背,也曾刀剑相向,拼死搏杀。
似乎命中注定,注定有着一场仇劫。
这可当真是讽刺至极。
被压抑着的怨恨的情绪在骤然间爆发,叶栖风眉眼阴森,笑得狰狞又恐怖,“你把我当条狗一样耍的团团转,看着我为了报仇拼尽全力,又看着我为了报恩极尽讨好你,你是不是心中格外欢喜?!”
“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指使的团团转,仇人就在眼前却还不知,看着我这般愚蠢的样子,你可是满足至极?!”
“叶小友!”无念大师厉声呵斥了一句,他看了一眼沈听肆越发苍白的面容,控制不住的有些怨上了叶栖风,“你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这是他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好不容易养大的弟子,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钻研佛法,又亲眼看着他走向一条注定死亡的道路。
这当中的苦楚烦闷无与人说,只能打碎了牙关往自己的肚子里头吞。
以前的无念大师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子究竟要做什么事,也曾误会过他,也曾怨恨过他,直到这些妖魔从冰原里头突然出现,他才终于理解自己的小弟子所行之事。
从一个万人景仰的佛子,到人人喊打的魔头,无念大师无法切身体会小弟子所遭受的痛苦。
可只要稍微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梵清是梵音宗千年来最具佛法和佛缘的弟子,当他每次为了救人而亲手废掉那些人的武功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疼到入骨?
他也曾测算过未来,他也曾看到了那一片朦胧的血雾,可仅仅是因为心中的不确定,他就从未完全的信任过梵清。
直到现在,他的小弟子要死了。
过往二十年的记忆恍若走马灯一般,不断的出现在无念大师的眼前,他再也忍不住的呵斥住了叶栖风。
他不想让小弟子临死之前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依旧是恶意满满。
叶栖风的眼神几经变化,似乎最后还是愤怒占据了上风,“这些事情他既然敢做,我凭什么不敢说?!”
他瞧着像是一头发了怒的豹子,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即便他搂着沈听肆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却也始终未曾想过要将沈听肆给放下来。
9999偷笑了两声,【宿主,男主这还真是口嫌体正直,却还害怕自己情绪激动把你给摔了,现在搂的更紧了呢。】
沈听肆笑而不语,只低头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再刺激刺激叶栖风,毕竟这具身体距离生机断绝还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不能浪费了不是。
就在叶栖风肝胆剧烈的眼神中,涂山瞳突然冲上前一把将沈听肆给抢了过去,“你不懂臭和尚的好,那便把人交给我好了。”
怀里骤然变得空落落?*? 的,叶栖风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但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试图将人从涂山瞳的手里夺回来。
涂山瞳连连后退,双手将沈听肆抱得稳稳当当,只那一双红色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叶栖风,里面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恨意。
“你既然觉得臭和尚是你的仇人,那你又如何必如此假惺惺?”
自己的妖丹都被沈听肆给毁了,可他也从未想过对沈听肆动手,因为他心里头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沈听肆和曾经假模假样,养着他的兰贵妃,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虚情假意还是情真意切,只有设身处地的去感受了,才能够分的明白。
沈听肆的这具身体很瘦弱,只是轻轻的搂在怀中,涂山瞳甚至都能够感受到沈听肆身上的骨头,那骨头似乎硌得他生疼。
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的轻,轻的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如同一片烟雾一样,就此消散了。
涂山瞳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人紧了紧,一双眸子死死地瞪着叶栖风,“倘若你要报仇,那便来试试,我定当奉陪!”
沈听肆之所以油尽灯枯,一方面是把自己的内力都传给了叶栖风,另一方面是为了就叶栖风硬生生的挨了自己一爪。
就算叶栖风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没有眼睛去看,没有心去体会吗?
沈听肆对他的好都是假的不成?!
涂山瞳都知道的道理,叶栖风又怎会不知?
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面的那道坎。
叶家堡一百三十多口,尽皆丧命,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始终在他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忘不掉,淡不了。
叶栖风浑身绷的笔直,仿佛在克制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他深吸了一口气,固执的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为什么?”
他想要知道沈听肆这般反复无常的缘由。
只要沈听肆给他一个理由,无论这理由是荒唐,是合理,他都可以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沈听肆有苦衷,沈听肆不是故意的。
如此这般,他就可以抛下过往,抛却仇恨。
可偏偏,沈听肆不愿让他如意。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沈听肆的脸上无甚表情,更衬的那一张惨败的脸虚弱至极,“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养着你逗趣罢了。”
沈听肆试图唤起叶栖风的记忆,“你应该不会忘记是什么人把你逼到冰原里去的吧?”
“聊苍和常无名都是本尊的下属,”既然已经被拆穿了身份,沈听肆也就没有再扮演一个无辜僧人的打算了,他将自己完全带入到了魔主身上,即使自己如今已经快死了,却依旧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你可是本尊的亲弟弟。”
“若是没有本尊的默许,你觉得他们敢对你下如此重手?”沈听肆说话断断续续,喉咙里头不断的有鲜血溢出,嗓子像是老旧的破风箱一样,极其沙哑。
叶栖风的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沈听肆,他的声音嘲讽至极,“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授意的?”
“这是自然。”沈听肆给了肯定的答复,一字一句都如同利剑一般,深深的扎在了叶栖风的心上。
叶栖风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勉强扯出一分讽刺的笑容来,“为什么……”
“我和你无冤无仇!”叶栖风看着沈听肆,眼眶发红。
沈听肆的唇边溢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自然是拿你寻开心。”
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眼底的厌恶浓郁的都几乎快要溢出来,“没有救赎,本尊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利用你拿到你手里的天元剑法而已。”
“叶栖风,本尊这辈子最厌恶的人就是你,明明我们是血脉相关的亲兄弟,可凭什么你就能够自小在爹娘身边长大,享受着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无忧无虑的成长……”
“而本尊却要一个人远离故土,连娘亲的一口奶都未曾喝上,你敢说你和本尊无冤无仇?!”
一下子说了太多的多,沈听肆控制不住再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涂山瞳连忙替他拍着背,“臭和尚,你别说了,你不要命了吗?!”
无念大师也听到了沈听肆的这番话,他伸出的双手陡然之间愣在了原地,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面老泪纵横,“你……你这是在怪老衲……”
【嘶——】9999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宿主,你这到底是在刺激男主,还是在刺激无念大师啊,你没看到无念大师都快哭出来了吗?】
【无碍。】沈听肆轻轻回复了一声。
等到咳嗽缓和下来以后,他又继续对叶栖风开口,“你让本尊感到恶心,本尊耍你就像耍条狗一样,而且本尊无数次的告诉过你,你在本尊的眼里就是一条狗,一条可以被随意抛弃,随意利用的狗!”
叶栖风被沈听肆眼里的冰冷盯在了原地,他瞧得真真切切,沈听肆所说的厌恶做不得半点假。
他真的在恨他!
可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啊,他出生的时候,沈听肆就已经被抱到梵音宗去了。
不是他主导的啊!
叶栖风想要解释,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怪爹娘吗?爹娘已经死了。
怪无念大师吗?可无念大师此时也已经被悲伤填满,痛苦万分。
叶栖风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他的视线紧盯着沈听肆,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天大地大,他似乎不知道该去怪谁了。
“可这么多年,爹娘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从来不说?”叶栖风颤抖着嘴唇问出了这句话。
沈听肆紧抿着双唇,好半晌发出一声冷哼,“本尊从来都不需要你来教本尊如何行事。”
为何不说?
当然是梵清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这些全部都是沈听肆胡乱编造出来,故意刺激叶栖风的而已。
“你以为本尊是你的救赎?”说到这里的沈听肆突然勾唇笑了笑,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无尽的冰凉,“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
沈听肆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却字字扎心,“你只不过是被本尊当成消遣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叶栖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好似在沈听肆这般冰冷的眼神当中刺痛了起来,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沈听肆曾经是说过要他当他的狗,但他却从未认真过,因为沈听肆待他的好,做不得半点假。
叶栖风从来都不知道沈听肆的心里头藏着这么多的心事。
可既然恨他,为什么又要对他这么好呢?
叶栖风感觉此刻自己的一颗心被撕成了两半。
两半心分道扬镳,各自挣扎。
“难不成你忘了?”沈听肆面带嘲讽,语气冰冷至极,“本尊曾经多次在你的睡梦中差点掐死你!”
叶栖风猛然间抬头,一双眼睛近乎绝望的盯着沈听肆,他当然想起来了,那是他在叶家堡被面门后,第一次回去,当他埋掉了爹娘和族人的尸体躺在树边休息时,沈听肆掐上了他的脖子。
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这两年的时间里,这种事情还发生了两三次,每一次自己都是差点死了。
但沈听肆说自己的身体里住了一个魔鬼,有的时候就连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叶栖风信了,他找不到半点沈听肆要杀自己的理由。
可现在……
“呵,呵呵……”叶栖风的身体摇晃着后退了几步,那双清透的眼眸已经完全被悲伤和绝望填满,“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哇塞塞!】9999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遗余力地吹起了彩虹屁,【经过宿主你这番话,男主肯定要恨死你了,宿主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几乎把反派的恶毒嘴脸演绎的淋漓尽致。】
【宿主,准备一下,】9999探查了一下沈听肆的生机,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任务完成,最后一分钟倒计时,咱们准备脱离。】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在9999开始倒数之际,沈听肆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头又腥又痒,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挠,他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血,流不尽的血。
几人的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臭和尚——”
涂山瞳几乎是声嘶力竭,他死死的搂着沈听肆,想要把他唇边溢出来的血给擦干净,可越擦越多,直到最后变成一片朦胧的血雾。
涂山瞳无力极了。
他作为妖王活了上千年,就连自己当初被封印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的无助过。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他的妖丹还在的话,只要他把妖丹喂给沈听肆,就可以保住沈听肆的一条命。
可偏偏在不久之前,他的妖丹被沈听肆亲手毁了。
这世间世事无常,苍天似乎从未给过他半分优待。
他好不容易在无边的苦楚中寻到了那么一点些微的甜,可还来不及牢牢的抓住,就再一次被苍天给剥夺。
涂山瞳的双腿一软,控制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
他恨上了此方世界的所有人,恨不得就此大开杀戒,把他们全部都杀掉!
可他怀里的臭和尚爱世人,臭和尚那样善良,那样慈悲,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无念大师也扑了过来,他紧紧的握着沈听肆的手,拼了命的将自己的内力传输过去,可沈听肆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掉了的漏斗,四处漏风,再多的内力传输过去都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梵清……”无念大师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道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
沈听肆摇了摇头,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师父……”
“师父在的,师父在……”无念大师又靠近了一些,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沈听肆的唇边,他害怕自己听不清楚沈听肆临终中的遗言。
“抱歉……”沈听肆薄唇微动,胸前的血迹映衬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弟子方才所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弟子从未怪过师父,弟子很庆幸,庆幸有一个您这样的师父,才能够让弟子从虚空中堪破未来。”
【三十六,三十五……】
倒计时还在继续,沈听肆那双清透的眼眸里面带着一丝了结遗愿释然,“师父不必自责,弟子只愿下辈子,还能当您的徒弟。”
沈听肆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凑近了他的无念大师能听得清楚。
听到沈听肆说下辈子还希望做自己徒弟的一刹那,无念大师无意识的握着沈听肆的手,用力到指骨都仿佛要碎掉,“为师知晓,为师都知晓……”
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又怎能去质疑他?
随后沈听肆微凉的指腹轻轻探上了涂山瞳的眉眼,指尖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贫僧养的小狐狸也长大了……”替涂山瞳擦了擦眼泪,沈听肆便再也没有力气了,他的手臂缓缓的垂落下来,指尖带着的血迹在涂山瞳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低声说着话,带着最后留存的呢喃,“废了你的妖丹,非不得已,以后莫要再伤人……”
“莫要再怨恨……”
【三,二,一……】
【脱离!】
最后的最后,沈听肆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将视线落在了叶栖风的身上,他费力的勾起唇瓣笑了笑,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只是带着任务完成的喜悦,彻底的闭上了双眼。
毕竟这具身体现在实在是太废了,就算9999可以屏蔽痛觉,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还是让沈听肆有些难受。
这好像是一个魔咒,每次到了任务最后的阶段,他的身体都好似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试探。
换一个新的世界,就算结局依旧是这般,但最起码在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活蹦乱跳。
沈听肆带着对于新世界的期许离开,可落在叶栖风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抹温柔。
带着一股决绝的,温柔。
“不,不要——臭和尚——”
涂山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和着远处的厮杀声和嘶吼声,在叶栖风的耳畔化为了一片朦胧。
叶栖风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寒风钻透他的衣摆,如刀割般刮在皮肤上。
一颗心疼的厉害。
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双手,试图去抓住些什么,可却抓了满手的空洞。
晚风凛冽,带走了沈听肆身上最后的体温。
叶栖风愣愣的站在那里,半晌之后,却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的视野也一寸一寸的变得清晰。
“死的好!”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爆喝,紧接着又笑声不绝,用内力拔高了音量,将自己所说的话尽数扩散出去,“为祸江湖的大魔头梵清死了!”
“都给我开心起来!”
旁边一个跟随无念大师而来的小沙弥,被叶栖风这般突如其来癫狂的状态,吓得瑟瑟发抖。
他努力的缩着自己的身子,希望不被发现。
可叶栖风的视线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叶栖风的眼睛一亮,突然一下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小沙弥胸前的衣衫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小沙弥,“你为什么不高兴?!”
小沙弥被吓得浑身颤抖不已,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高……高兴……”
叶栖风却依旧不依不饶,“既然高兴,你为什么不笑?给我笑!”
“呵,呵呵……”小沙弥用力的牵动嘴角,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叶栖风却突然将小沙弥摔倒在了地上,“你笑的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他不是这样笑的,你要开心一点……”
涂山瞳瞧着叶栖风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将怀里的沈听肆交给了无念大师,随后冲过来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叶栖风的脸上。
他这一全没有用妖力,只是单纯的肉/体的力量,叶栖风也没有用内力来挡,而是硬生生的承受了这一拳。
他的唇角瞬间出现了一片青紫,嘴边还有一丝鲜血沁出。
可叶栖风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反而依旧在那哈哈大笑,“我在他眼里头是条狗,你以为你就高贵到哪里去了吗?”
“你也不过是一个被他利用到极致的蠢货罢了!”
“你还真是欠揍!”涂山瞳又一拳挥了出去,接二连三的打在叶栖风的身上,拳拳到肉。
一开始的叶栖风没有闪躲,等到被打的头昏脑胀,视线都变得模糊的时候,他猛然一把甩开了涂山瞳,厉声呵斥,“你够了!”
涂山瞳不管不顾,一脚踹在了叶栖风的胸膛上,直接将其踹了好几米远,随后迈开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掐着叶栖风的脖子,将叶栖风给举了起来,“你才是真的够了!”
通红色的狐狸眼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臭和尚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信了?”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你都看不见,你是瞎了不成?!”
叶栖风梗着脖子也吼了回去,“可他是魔主!”
“那又如何?”涂山瞳也拔高了嗓门。
搞得好像谁音量大,谁就占理一样。
“他为什么会死,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涂山瞳依旧死死地揪着叶栖风的衣领,但却在没有继续对他拳打脚踢了,“他把他的内力都给了你,他本就活不了太久,他又毁了我的妖丹,不至于让我滥杀无辜。”
“可这些都不是让他死亡的原因,是他,为了护你,硬生生的接了我那一爪!”
话说到这里,气势汹涌的涂山瞳却突然变得萎靡了起来,他缓缓的松开了叶栖风,脊背弯曲,蹲在了地上。
叶栖风瞧不见涂山瞳的神情,只听到他充斥着绝望与无助的低声喃语,“我们都是杀了他的凶手……”
叶栖风的呼吸猛然颤抖了一下,涂山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宛若一柄重锤敲在了他的心上。
灭顶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彻底的湮灭了。
他的眼睛疼得厉害,耳朵也是一片嗡嗡作响。
“兄长”这两个字眼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仿佛一柄利剑刺入他的骨髓,疯狂的搅动。
叶栖风的步伐变得无比的艰难,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朝着沈听肆走去。
他看着缩在无念大师怀里没有任何动静的人,嘴唇无声的开合,喊出了这辈子的第一句“哥哥”。
可是,那个被称作哥哥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涂山瞳跟了过来,他站在叶栖风的身后,声音哽咽,“他临死之前为何要说那些话?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让你愧疚罢了。”
“叶栖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真的觉得臭和尚是那样一个残暴至极,毫无人性的嗜杀之人吗?”
“亏你们自诩是人,还没有我一只狐狸看的透彻。”
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离叶栖风远去了,眼前所有的景物也都变得模糊不堪。
呼啸的寒风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着。
涂山瞳瞧着叶栖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头竟觉得有几分痛快了,臭和尚对他也很好,可这份好却根本比不上叶栖风半点。
臭和尚可以为了保住叶栖风,传了自己的内力,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臭和尚可以为了保住这八方城,让自己变成人人唾弃的魔鬼,以自身为基石,换取一个可以让这些人类打败妖的机会。
臭和尚可以为了保护住天下所有人,亲手毁了他的妖丹。
涂山瞳不恨臭和尚,也不恨天下人。
他恨只恨这明月高悬,却独照不到他身。
涂山瞳低下头,死死的攥着双拳,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在这一刻被抽离了出来,脑子也从未有过这样清醒的时刻。
他突然化为了原形,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八条巨大的尾巴在寒风里用力的摇摆着。
涂山瞳猛然间扑过去,对着前面冲的最勇的一头狼妖直接就是一爪子,锋利的指甲贯穿了狼妖的身体,将其像是一个破布娃娃般撕裂了。
狼妖咬在嘴里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吞咽下去,自己就已经命丧黄泉,他的身体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只余一双瞪大的眼睛。
涂山瞳瞧见了那只狼妖死不瞑目的眼底所蕴含着的不解与恐惧,但他不需要解释。
他只知道臭和尚希望这天下太平,希望这人间无恙。
那么,即便他拼上性命,也要臭和尚如意。
紧接着,涂山瞳好似发了狂一样冲进妖堆里,拼了命的撕咬,扭打。
仿佛这些妖不是他所带来的,而是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眨眼之间,妖怪们兴奋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呻/吟。
叶栖风捏紧了手里的剑,也不管不顾的跃了下去,此时的叶栖风仿佛是那从地狱当中爬上来的,修罗手里的长剑挥出了残影,接连不断的收割着妖怪们的性命。
之前几天的时间叶栖风直面的妖物都是涂山瞳,几乎没怎么对上这些普通的妖怪,当他放开了手脚去拼杀的时候,简直化为了妖物的收割机,眨眼之间就有好几只妖物身死道消。
再加上涂山瞳的“反叛”,形势几乎成一边倒。
打到最后,剩下小半的妖族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再也没有了要吃人的欲望。
一只和涂山瞳同宗同源的红色狐狸被派着站了出来,试图和涂山瞳讲和。
“以后我们就守着冰原不出,不再进入人类的城池,大王也不必将我们赶尽杀绝,不知您意下如何?”
涂山瞳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转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八方城。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脚下的黄土早已经被鲜血浸染,到处都是一片泥泞,倒下的尸体堆积如山。
城墙上的士兵们伤痕累累,气息粗喘,那些心中含着正义的江湖人士,也已精疲力尽。
黑色的雾气已然散去,残月落下,初升的朝阳挥洒出今日的第一缕光辉,照亮了这片血色的土地。
臭和尚那般慈悲为怀,如果他还活着,恐怕也是不愿自己再造杀孽吧……
涂山瞳眨了眨眼睛,低头轻笑一声,他竟然……站在臭和尚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