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巧似乎回到了在宗祠时的日子,浩瀚的世界又浓缩成阎家小小一片土地,出门房门左拐是书房,直走便能见到外婆,听说右拐是阎家的大花园,花园里有山茶,紫荆,还有小朵的茉莉,有大朵的蔷薇,还有一些连园丁都说不上名字的奇珍异草——祝巧没去过,但她听下人们议论过。每当她要往右直走时,就会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拦住他,让她留在阎家。
要留到什么时候?祝巧问。
那个女人说,留到您出嫁为止。
外婆家只有茶水室通了网络,外婆是个对高新技术不太信任的人,她一直相信人力比电力更加可靠。所以外婆家没有电脑,祝巧也很久没有和外界联系过,不知道制作人先生有没有惦记她呢?至少她是惦记着的。
熙姐也很久没有回过外婆家了,那天熙姐神色匆匆地走了,祝巧问她还能去熙姐家住吗?熙姐表情凝固了,摇了摇头,并未作声。
见识过五彩缤纷的世界后,眼前由棕黑色长木和酱色木板组成的小房子就无滋无味了,这里没有各种型号的小车,没有宽敞的马路,没有坐满了上班族的咖啡厅,也没有路边带着黄帽帽的工人。这里只有永不消散的药味,和一股发霉、腐朽的臭味。祝巧不喜欢这里。
她对出嫁并无太清晰的概念,只觉那或许是女子一生必经之事,于是她便在一个夜晚盼望起出嫁来。
在祝巧孤寂地数着星星的日子里,熙姐终于再次拜访了外婆家,顺道见了她一面。祝巧看着站在门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胸中涌起一股找到归宿般的喜悦,她喊着:“熙姐!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朱熙表情微僵,她辜负了小巧的信任:“不是,小巧,我只是顺路来见你一趟,我还给你带了点礼物。”说罢便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她记得小巧最喜欢礼物的,因为每一份礼物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对于笼中的金丝雀来说,每一朵浮云都是值得起名字的新朋友。
出乎她意料,祝巧表情黯然:“啊……谢谢熙姐。”
朱熙心中微痛,小巧是她在这个世界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唯独不想见到小巧失落的模样,正因如此,她当初才下定决心将小巧从宗祠中拉出,何曾想到如今又会害她落入一个新的囚笼?
“对了,小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朱熙犹豫了一会,“你还记得陆离吗?”
当然记得,那是制作人先生的本名。朱熙之前每天的生活便是吃饭、睡觉、看电影、玩游戏、和制作人先生聊天,陆离这个名字曾被她在某个夜晚反复咀嚼。
“制作人先生联系我了吗?”祝巧眼中闪现出火花,脸上的表情迅速转为喜悦,她根本不懂伪装自己的本心。
“……陆离遭遇意外,已经去世了。”朱熙硬着头皮说。她看到小巧眼里的火花熄灭,脸上的笑容也僵硬无比。朱熙想:只是一段寻常的友谊,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巧喃喃问:“为什么……去世?是死了吗?是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是的。”
祝巧声音在发抖:“未来不是这样的……制作人先生没有好好系鞋带吗?”朱熙看着小巧的眸子:“不要再去‘看’了,已经没有必要了。而且,你们其实从未见过面,没必要太伤心的,不是吗?”
这句“没必要太伤心”深深刺痛了祝巧,她依稀想起熙姐很久前也说过这句话,在她将小狗抱走时,她说:“只是送走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没必要伤心。”可是,熙姐不知道,她曾经为了那只小柯基泪流不止,曾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把小柯基找回来。
祝巧眼中闪着泪光,她第一次觉得熙姐这么陌生,这么遥远,和外婆一样。明明她很重视和制作人的关系,明明她很想搬回去和熙姐一起住,可她为什么能平淡地说出“没必要太伤心”?为什么能违背诺言让她被关在阎家?……更甚一步,当初能和制作人有说有笑的为什么不是她?
不经意埋下的阴暗种子逐渐发芽,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蜕变。
朱熙只当小巧是小孩子哭闹,和过去一样,过几天就没事了。她是当真认为小巧和陆离之间只是普通网友。小孩子的世界就像流动的河水,每天都有新事物来,旧事物去,那些让她们悲伤的、欢愉的、痛恨的都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销声匿迹。“陆离”这个名字会因为他的死亡而逐渐淡出祝巧的生活——这是对大家来说最完美的结局,止步于此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再受伤了,这便是朱熙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