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沉浮事 十三把剑 3330 字 4天前

时崤从轮椅上站起来,抱着酒醉深眠的浮泽回到床上,放纵自己将他吻了又吻。

……

第四世,时崤是在山上猎户家找到的浮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浮泽才五六岁,在家中被粗野的父亲打了一顿,抹着眼泪跑出家门。深山里常有猛兽出没,时崤在他身后跟了一路,半个时辰后不得不现身,把人从野豹爪下救了出来。小孩吓傻了,也忘了做反应,直到时崤寻了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下来,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身在猎户家,穷在穿和用,吃倒是再怎么都能混口肉的,这一世的浮泽长得比前几世都要圆润些,脸颊肉鼓鼓的,哭红了,更显可爱。时崤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给他擦擦泪,又抱到膝上哄,浮泽睁着圆圆的眼看了他好几眼,突然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你是我娘亲吗?”他抽噎着问,小手紧紧攥着时崤的衣领。

他的生母早在他刚断奶的时候就跑了,再没有回来过,记忆里并没有娘亲这个角色,只知道其他小孩都有,而他没有。

时崤不忍,摸摸他的后脑勺:“以前不是,从今日起便是了。”

于是小小的浮泽有了一个住在山里的漂亮娘亲,这是他的秘密,没有说给其他任何人听。

家中只有他与父亲二人,父亲嫌他长得像生母,常常醉了酒就要一番打骂,每当这个时候,浮泽逃出家门,“娘亲”就会将他带到谁也找不到的山洞里。“娘亲”的手很凉,贴在他被打得火辣辣的皮肤上,就不疼了,无数次趴在对方怀中睡去,梦里都是安心。

六岁到十六岁,浮泽在他的假娘亲的庇护下从孩童逐渐长成了少年模样。

山中见的人少,他对性别之分总是懵懵懂懂,并被发觉有何不对,直到十七八了,才知道男人不能当娘,时崤不可能是他的娘。家中生父也老了,打不动他了,躺在病床上还是会骂骂咧咧地指责他没用,抓起床边的木盆砸过来,便把浮泽的脚砸出一片淤青,他又去找时崤,时崤将手覆在上面轻轻揉,告诉他:“你可以反抗的。”

浮泽不懂:“什么是反抗?”

“反抗就是,他打你,你可以躲,讨厌他,也可以不照顾他。你已经长大了,那些伤害你的、让你不开心的,你都不用再继续忍受下去。”

浮泽还是会回家,但再也没有受伤过了。生父嘴上不干净,终日骂骂咧咧,他想起时崤的话,便对生父道:“你不要再骂我了,再骂我就不照顾你了。”

生父却骂得更难听了,扯着嗓子飙脏话,胸膛气得起伏,一副为了骂人连命都不要了的架势。浮泽没想到会这样,无助地听他骂,眼尾悄悄红了。

身后突然有股冷意接近,回头,发现时崤竟直接出现在屋里,从身后抱住浮泽,叹了口气:“他就要死了。”

浮泽转身,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前。虽然已经不再叫“娘亲”,但行为还是亲密的。

“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他本就大限将至了。”时崤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别怕,你做得很好。”

“嗯。”

“难过就哭吧,你在害怕什么,在向往什么,都不丢人,可以不用忍。”

浮泽摇摇头,并不哭。他只是抬起头,不安地吸了吸鼻子:“那你会像他一样离开吗?我不想你走。”

时崤笑了:“好,我保证,会一直陪着你。”

……

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

浮泽带着黑羽胎记一次次转世,时崤便循着味道,一次次来到他的身边。生在贫穷人家,他就给予温饱,生在薄情大院,他就施舍宠爱,生在处处是规矩的世家,他就捧上包容,他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浮泽的魂魄,让浮泽依赖他,臣服他,离不开他。

浮泽破碎的魂魄在一次次转世中逐渐变得健全,面容与性格都越来越接近最原本的浮泽仙君了,偶尔,当时崤又一次不厌其烦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的时候,他的眼前甚至会闪过模糊的画面,心中熟悉感越来越明显。

第九世,浮泽因为肩上黑羽,尚在襁褓中就被遗弃在荒郊野岭,时崤将他抱回自己的住处,取名就叫浮泽,避世而居,悉心喂养,真正成为了浮泽这一世的唯一参与者。

那年浮泽十四岁,被时崤抱在膝上读书,读到一半,却突然怎么也不肯配合了,时崤作势要打他手心,他却突然转过头来,委屈地看着时崤:“你说过不打我的。”

还是半大的孩子,说完又没有底气,苦恼地低下头。缩回自己的手,犹豫再三,补充:“我有点记得你,你以前还不是我的父亲,我叫你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这是浮泽头一回明确地说出他的记忆,时崤先是惊讶,随之而来又有种隐约的恐惧,放下书卷,把浮泽的手重新握进掌心:“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你亲我,摸我,说喜欢我。”

时崤并不是每一世都会碰浮泽,就像这一世,始终都尽职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所以他记起的,其实是好几世之前的事情了,这意味着不是偶然,人类的躯体已经不太能够限制浮泽的仙魂了。

时崤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惋惜,比他小一圈的少年就坐在他腿上,又好像随时都会远去。

“那阿浮呢?”他尽量伪装平静:“现在还是想离开我吗?”

浮泽闻言睫毛就抖了抖。再抬眼,瞳孔里还是属于孩子的迷惘,他抱住时崤的胳膊,反问道:“那些梦是真的吗?那我不想记起来了,我想你一直这样当我的父亲,我不想当你的妻子。”

“为什么?”

“不知道。”浮泽把头埋得低低的:“你对我很好,但是梦里有些时候很凶,很吓人。我没有看到清楚的画面,就是梦见自己好害怕,只要不当你的妻子,就不害怕了。”

时崤盯着浮泽的眉眼,追问:“只有怕吗?”

浮泽这回真的有些发抖了,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模糊的记忆,接着突然就变得格外激动,拼命把自己钻进时崤的怀里,泪也不要钱地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看见好黑,有很多怪物,爹爹也好凶……爹爹你抱抱我,爹爹……”

其实浮泽没有记忆的时候,并不会这般胆小,奈何最初的相遇就被吓坏了。

时崤暗叹一口气,终是回归了父的角色,收紧双臂抱紧他的小浮泽。

他洗去了浮泽关于这一世之外的其他记忆片段,依然按部就班地抚养浮泽,只是在四书五经中混入些许志怪话本,又过了一段时间,陆续将康沅召来了几趟。从未见过外人的浮泽很是新奇,盯着康沅手心里的鬼火看了又看,几次之后,当康沅“不小心”露出头颅与脖子之间并不相接的断面,竟真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吓,只是沉默地贴在时崤身边。

时崤暗自疑惑效果太快,没想到浮泽当晚就发了噩梦,一场高烧之后,被洗掉的记忆又重新浮现,醒来之后的浮泽趴在时崤腿上,可怜兮兮地问:“我梦见天一直不亮,还有大火,有好多人死了,是真的发生过吗?是因为我吗?”

时崤擦干他的泪:“不是因为你,阿浮别多想。”

此时的浮泽已经十七岁了,因为连日的高烧与噩梦,两颊的肉都被折腾得消瘦,眉眼神态几乎完全能和当初爱梅村的宴江重叠起来,而时崤最初的错误,至今还死死地埋在爱梅村,埋在浮泽的记忆中。

时崤带着浮泽一路往西南去,回到了爱梅村。

时间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幸存下来的少数建筑早已破败不堪,更多的都不再是多年前的模样,时崤带着浮泽远远地辨认当初村民们的后代,又绕到村后的坟场,看着错落林立的简陋坟包,告诉他:“当初爱梅村受害十二人者,在生死簿上原都属于早逝之人,但作为补偿,鬼府当初为他们安排了最优选的轮回道,如今已经两相抵消。”

“一切的罪孽是由圭风造成,它作为罪犯,已经被阿浮与我一起驱到三界之外,你只是吓坏了才会记混,你没有对不起谁。”

一片厚重的云朵路过,暂时遮却了暖洋洋的阳光,坟场一下子阴了下来。

以浮泽的少量的记忆其实听不懂时崤这一段解释,但他依然觉得莫名哀伤,以及内心深处有一种悄悄的如释重负,不知不觉掉了一滴眼泪,不知是在为谁而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好,嗷呜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