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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撒迦把治疗舱撞得咣咣乱响时, 帝国对虫群的清扫工作,也逐渐进入了尾声。
人们从避难要塞中走出来,看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家园,面上露出恍惚和茫然。
在虫灾的重灾区, 星球表面已经被工虫挖空, 领星内所剩不多的驻防部队,协助星省委员会建立难民营, 尽可能确保每个人手中都能拿到基本物资。
与人们一同被迁出避难的居住模组, 也在战后发挥出了最大的效用。
无数歪歪扭扭的模组大厦, 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自行组装起来,保证绝大多数难民的生存空间。
更有人们捐出的模组, 在被拆解后,重新组装成为临时医疗基地,或变成了维持秩序的军队哨岗。
锚点体系也从战争要塞,快速转变成运输中转站。在帝国最高议会的调配下, 基本实现了帝国境内基础物资的流转。
在被虫族这种级别的强大异族入侵后, 帝国各个阶层,竟然都在维持最基本的运转秩序。
甚至在一些受灾较轻的星区, 商户将自己家的模组改造为小型工厂, 工人开始上班,商品开始流通, 未成年公民被送往临时教育基地,社会竟然恢复了正常秩序——
在人类漫长的战争史上, 这样的战后恢复速度, 是极其罕见的。
……简直就像有谁提前料到了这一切, 并在冥冥之中, 安排好了所有细节一样。
就在各个星区的战后重建工作, 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
一阵悠扬的鸣笛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无数漂浮在星球上空的巨型运输舰,同时垂落巨大的光幕。
光幕中,以太阳宫的议事厅为背景,银发雪睫的少年皇帝淡淡抬眸,与每一个帝国子民对视。
“圣子在上……是皇帝陛下!!”
“汉森,别折腾你那破门了,快出来看陛下!”
“我听说陛下在战争中受了重伤,在战后的巡视中体力不支,当场昏迷……现在看来,他应该恢复健康了!众神保佑!好在他没事!”
很快,废墟般的街道上,一下涌出大量的人。
没有人会忘记这位君主在面对王虫时,近乎舍弃一切的凶悍气魄;也没人忘记这头完全暴怒的雄狮,对进犯领地的敌人发出的冷酷宣言。
鲁铂特耗费10年,在民间深植卡厄西斯暴戾无度的观念,然而在这样的君主面前,却只能不攻自破。
人们仰望着光幕上的尼禄,小声而兴奋地议论着,眼神中闪着敬慕的光芒。
“只有卡厄西斯能诞生这样的皇帝。从跟王虫短兵相接开始,陛下就没有下过前线……这正是他们家族的特色,鲁铂特之流是绝对做不到的……”
“虫族中最危险的王虫和血屠,是陛下一直带着狼骑军团硬扛!我一直在听战况播报……陛下还把王虫控制在西境,然后不知怎么的,帝国其他虫群就失控了,军队伤亡一下子比之前减轻了很多……”
“想想锚点!你们看到星网的复盘了吗?如果没有东境那批壮烈牺牲的锚点,第1波虫族完全可以从东境直接杀穿帝国!陛下在筹重金建设锚点防御体系时,90%以上的帝国贵族都是反对的——圣子在上,他怎么会想得这么长远?而且真的堪堪赶在虫族前,把防御体系建完了……真是众神在庇佑帝国!”
“而且陛下还在虫族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下令把所有平民送走……看看那些虫子对这颗星球的破坏程度!这种规模的战争,我们这片区最大的平民伤亡,就是隔壁老头在起降时滑了一跤,磕掉了门牙……你能想象吗??”
“安静,安静!陛下要讲话了!”
每一颗正在重建的星球上,人们纷纷屏息凝神,等待光幕中的银发皇帝开口。
“致尊敬的帝国公民,”
尼禄开口,
“作为银河帝国第三十一任皇帝,卡厄西斯家族的后裔,帝国的捍卫者与统领者,我将在此发言。”
皇帝陛下的声线,总是要比常人略淡漠一些,哪怕是战胜后的此时此刻,听起来也像高岭积年不化的冰雪。
但他本人无论容貌或是眼神,都跟与世无争的白雪全然不相匹配。
他凝视别人的眼神,总能令人联想到刀锋、烈火和硝烟,可那张脸又总是显得过于秾艳。在凌厉的红瞳下方,无论是略显稚嫩的挺翘鼻尖,还是丰糜饱满的红唇,都有股无法轻易褪去的、宫廷蔷薇般的昂贵和娇艳。
这种极致的多重反差,全都融合在他一个人身上。
于是人群里,有不少适龄的少年少女,对着光幕中淡漠的银发皇帝,耳根逐渐发红。
“正如你们所见。在面对空前强大的入侵者时,我们——诞生于这个帝国的人类,在极尽艰辛的抗争后,从虫族手中夺回了完全的、彻底的、不容颠覆的胜利。”
即便有意收敛,但在被虫族战争磨砺过后,尼禄的气势对平民来说依旧太强了。
哪怕他只是近距离坐在光幕前,披着王袍发言,也让人不大敢直视那双烈火红瞳。
……自然也没人会想到,就在那席庄严的王袍下方,正包裹着一具白嫩淋漓的Omega躯体。
“这场战争,毋庸置疑会载入人类史册。这是人类文明的胜利,是帝国尊严与强大战力的证明。自古地球时期,人类就已立足于银河系。事实证明,任何胆敢进犯我们的人,都将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在易感期后第二天,尼禄就已经如战前一样正常工作。
正如几个知情者对他的了解一样,分化成Omega这件事,实际上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太阳宫用以加冕和授衔的正殿坍塌了,但议事厅倒还完好无损。
尼禄不着急让工程队着手重建正殿,而是命他们优先修缮王都的居住区。
日程中巡视军营一项,倒是有所改动——不过也就是推迟几天而已。
毕竟要进入挤满Alpha的帝国军营,尼禄必然要打抑制剂,他只是觉得前几天才打过,为腺体功能着想,尼禄希望非必要尽量不高频注射。
这应该是寥寥几个让他感到麻烦的地方。
战后海量的工作涌向他的议事桌,但这种强度对尼禄一向没什么难度。
虫尸清理,难民安置,星系重建,这些事务实际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在他脑中推演过无数遍,处理起来当然游刃有余。
……唯一让他感到略微棘手的,就是这场战争中没有料到的变数。
圣洛斐斯。
他派人去查看了德尔斐圣殿的毁坏情况,得到的回应是毁得不能再毁,圣山都被掘地三尺的那种。
应该是一部分工虫想在古地球打洞筑巢,结果刚好把圣山整座挖塌。
曾经矗立着奥林匹斯圣山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无一物的石洞了。
德尔斐遭到如此重创,尼禄已经想到后续帝国要面对的宗教冲突了。
只是当下刚刚打完仗,又刚好打胜,忙着领救援物资的信徒这会儿大概率没空想起这茬。
除了德尔斐,始终在医疗舱内昏迷的圣洛斐斯,也让尼禄感到有些无措。
他还没有想到应对圣洛斐斯持有的态度。
圣洛斐斯在这次战争中立了大功,但凡他是尼禄手下任何一名军官、甚至帝国平民,尼禄都绝不吝于给予他最高的荣誉。
但问题就在于,破获“圣殿工程”的难度史诗级增加了,而圣洛斐斯的能力和宗教身份,又都过于敏感。
无论是对卡厄西斯后裔,还是对一个世俗君主来说,扩大圣洛斐斯在帝国的影响力,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想起圣洛斐斯抚摸幼鹿的眼神,尼禄闭了闭眼睛。
他此时格外希望圣洛斐斯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只是会被无条件追逐的“主角受”也行。
至少不会让他在挑选赏赐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
“……陛下,圣子殿下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健康的。我们也不明白他持续昏迷的原因。”
能把阿撒迦从濒死中抢救回来的皇家医学院,却拿圣洛斐斯毫无办法。
因为此前发动能力的圣洛斐斯,吓疯过好几个人,目前尼禄只能派医疗机器人在圣宫中护理,然后让医学院远程监测数据。
他也从机器人的摄像头中,看到过圣洛斐斯的模样。
帝国圣子长发凌乱,毫无生息地匍匐在床榻上,满脸的金纹还未消退,雪白长睫像脆弱的蝶翼,疲惫地伏贴在眼睑下方。
整个圣宫空荡荡,静悄悄,禁锢着本该被千万人感恩戴德的帝国英雄。
而这个英雄甚至还在战争发生前,无数次将本应早早陷入疯症的帝国君主,救离水火之中。
尼禄闭着眼睛,任由细细密密的歉疚感,啃噬他的良心。
他已决定等圣洛斐斯醒后,以“好朋友”身份去一趟圣宫,看看圣洛斐斯是否有他可以满足的愿望。
“我们失去了近千万名英勇的战士。帝国将不会忘记那些曾经为他战斗过的人们。”
光屏前的尼禄继续陈述,
“他们的灵魂已经圣化了驻守的宙域,每一位此后在帝国诞生的新生儿,都将带着英烈们的祝福出生。
“以卡厄西斯的名义,我承诺帝国将抚养他们的儿女,照料他们的父母,庇佑他们的兄弟姐妹,直至他们不再需要为止。
“我也要求我的子民深切尊敬往生者的亲属,因为与被保护的人不同,他们不得不在战后长久承受失去亲眷的痛苦。
“从今日起,帝国将进入为期一年的哀悼期,所有大型赛事、祭典都将推延或取消。但愿往生者的灵魂,在他们深爱的宙域安然沉眠。”
话音落下,帝国的每个领星、太空要塞中的蔷薇旗帜,都开始缓缓降落。
锚点星的某处废墟中,亚伯低头立在弟弟的墓碑前,良久,才将一捧鲜花轻轻放上。
“同时,帝国东境EK-41扇区,在第一只虫族登陆帝国的位置,我已下令建立虫族战争巨石浮碑。
“各领星都将有免费通路与巨石浮碑相连,任何公民都可在任何时刻前往瞻仰。
“东境驻防部队的幸存战士,则为它篆刻下最合适的碑文。”
尼禄顿了顿,声线低沉下去。
“——‘愿巨石像人类一样坚硬。’”
从仰头望着光幕的人群里,自发地传出了掌声。
然而,在那座寂静圣宫的深处。
圣洛斐斯刚好被长发遮掩的唇角,却嘲弄般微微勾起。
“我已完成演讲。可以让御前议会成员进来了。”
尼禄抬起手,关掉面向全国的播出光屏。
他示意白狼骑,把议事厅的门拉开,好让等候在门口的御前议会成员进入。
这是他在易感期后的第一次御前会议。
在原本7人的议会成员中,加涅大学士如今还在疗养院休养,阿撒迦还困在医疗舱里,国防科技大臣和帝国税务大臣都是Beta,本来也闻不到尼禄的信息素,而剩下的白狼骑、叶斯廷、海德里希都是知情人。
尼禄本想让他们远程出席就罢了,减少跟自己的接触机会。
结果三个Alpha急吼吼地打好了Alpha抑制剂,说什么也要来御前议会露面。
“正如你们所见,我们积压的政务很多。请尽快入座,并打开面前的议题光屏。”
尼禄坐在主座,平静地说。
议事厅的门一打开,海德里希就直接从白狼骑身边擦肩过去,大步流星迈入。
元帅斗篷甚至被扬得在身后飘起。
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过跟尼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对一个时时不忘犯上之心的进攻型将领来说,当然是不可忍耐的。
于是在尼禄低头整理桌面文件的当口,他直接迈着长腿,就到了尼禄左侧首席的位置。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握住椅背,表明他不会向任何人让出他的位置。
然而下一秒。
“唔……!”
男人冷淡的蓝眸微微睁大。
他不是没闻过尼禄的Omega信息素,不过第一次闻就当场跪了。
这次他有备而来,给自己打抑制剂的时候是顶着上限剂量打的,然而真正近距离嗅闻到萦绕主座的蔷薇冷香,他不可避免地呼吸变沉、心率加快,英俊深邃的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
他不由盯住少年雪白莹润的下颌,喉结都不自觉轻微滚动。
只是浑身沸腾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涌向下身,就被一股激烈的痛麻阻断了。
海德里希手掌攥紧椅背,手套下的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平缓呼吸。
但再理智的头脑,也无法忍耐男人最要命的那处被疼痛折磨的感觉。
……叶斯廷……!!
他脑中仇恨地闪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