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希望在第一次降临时就能遇见你,尼禄。
他心想。
以我未曾被暗物质碎片扭曲过的意志。
以我未曾被人类之卑劣玷污过的目光。
可是精神触角的另一端却在此刻颤动。
圣洛斐斯离开猩红的肩甲,完美的人形躯壳,重新化作莹白触肢。
迎着尼禄不解的目光,圣洛斐斯含糊地说:“我要返程了,尼禄。今天的参观路程太长,我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是我一直在驾驶猩红带你参观。真扫兴,外星人。”
圣洛斐斯以最快速度,回到那颗落满晚霞的星球。
他在星球上空缓慢闭上眼。而再睁开时,眼前就是死寂的铅灰舱室了。
负责警戒的共生体与他共享视野。
一头不识趣的深空巨兽,正在啃噬利维坦的甲板。
白发战士从触肢团中起身。
当尖锐如刀的鳞甲,自皮下重新爬满他全身时,身后层层叠叠的触肢,也将沉睡的少年重新掩盖。
对他这种等级的深渊生物,战斗总是没有悬念。
圣洛斐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那头巨兽绞成了无数肉块。
他返回巨舰的舰桥,从层层剥开的触肢间穿过。
比起在阈限空间里与尼禄相伴的日子,这艘属于现实的星舰太过冷寂,以是他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用深渊生物的逻辑表述,尼禄与他的新帝国,其实并不在所谓的“梦境”里,而是可以在创生之柱转化为现实的“阈限空间”——纵然它们之间存在很多相似之处,但梦境诞生于脑波,而阈限空间诞生于精神力。
旧人类没有再来骚扰他们。
不知是尼禄下过死命令的缘故,还是他的大军足够难缠。
圣洛斐斯没有忘记关注清洗人类的情况。
不得不说,旧人类的确是潜力巨大的种族。
当他无限沉醉于尼禄与他的时光时,旧人类中的佼佼者,却把一枚极小的暗物质碎片发挥到了极限。
至少当他这一次回到现实,眷属大军屠杀人类的速度,已经比上次醒来时慢了几百倍。
帝国的防御体系被全面修改,而他控制的那几万名高级军官,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他残留在人脑中的精神力触肢,发现这些军官被完全隔离在防御系统以外,且做好了严密的防自杀措施。
他不由开始反思。他可能确实有点太贪恋尼禄的阈限空间了。导致他对现实的战况更新不及时。
但是。
(没用的。)
圣洛斐斯冷冷勾唇。
他的金眸,在舰桥暗处发出寒光。
高等深渊生物的强悍精神力,刹那间跨越几百万光年,于创生之柱传荡震响。
更多未能成形的深渊生物,一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侵蚀,转化为他的傀儡。
尔后它们苏醒,咆哮,汇聚成黏腻如黑泥的洪流,再度争先恐后扑向旧人类的领地。
只要他活着,旧人类面对的军队,就是无穷无尽的。
而他恰好有长期消耗的耐心和资本。
(把藏匿的人类全部找出来。)
圣洛斐斯冷酷下令,(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清洗。)
等做完这一切时,他已经穿过黑暗漫长的舰桥,回到利维坦的议事舱。
当一层层柔软触手剥开,银发雪肤的人皇,就静静平躺在触肢缠结的“大床”上。
当触及床上的少年时。
那双无机质、无感情的金瞳,便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比起被吊起的姿势,躺姿明显让人类更加舒适。
尼禄无声无息沉睡着。
雪白浓密的眼睫闭合,静静覆在泛红的眼睑下。
蔷薇花一样的唇瓣微微分开,眉眼看起来很放松。
然而紧闭的睫毛间,却似乎隐隐透出一种奇特的白光。
那是他的精神和意志,正被异星生物深度控制的证据。
圣洛斐斯侧身坐上“大床”。
他褪去身上尖锐滴血的鳞甲,然后将这具昏睡的雪躯,倾身捧在自己臂弯。
尼禄在沉睡的时候,跟他在阈限空间里张扬自信的样子很不相同。
他有太过无辜的睡容,漂亮的银发随圣洛斐斯的动作微微凌乱,雪白脖颈微仰在对方的臂弯。
而圣洛斐斯最近在被一个决断困扰。
他的精神力触角,全天候检测着尼禄的心跳和体温,但依然不能避免意外发生。
有一回,星舰的恒温功能出了问题,结果在他身边沉睡的尼禄,险些被当场冻死。
作为深渊生物,纵然拥有超高的杀伤力和超强防御力,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吐出氧气,或者把触肢变成可供人类取暖的二三十度。
如果在抵达创生之柱前,这艘星舰就已耗损到极致,他就必须另想办法,保住这个珍贵又脆弱的火种。
——最有效的方法,依然是通过孕育,直接改变母体的基因。
雪白的长发拂过少年的睡容。
圣洛斐斯垂下头颅,手掌沉默覆上对方柔软的腹部。
有时他只是沉眸思索,有时他又会像突然下定决心,将尼禄抱起背靠在自己胸口,并将那对薄粉色的膝盖抬高。
尼禄因残疾问题常年久坐,即便腰身细韧,但大腿和腰下部分却微微丰腴。
当圣洛斐斯解开他腿上的衬衫夹,被勒紧的腿肉,骤然将那根细带弹开,并浮出一圈鲜艳红痕。
他慢慢为一根精心挑选的触肢涂抹黏液。而尼禄只是始终靠在他胸口沉睡。
他对一切无知无觉,身体因深度昏睡而任凭摆布。
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当触肢即将探入衬衫下摆,圣洛斐斯仍微微蹙眉,让它突兀地偏离路线,没入身下涌动的“大床”里去了。
偏偏是从人类那学到的——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就是他最厌恶、最低劣的玷污。
而他不愿意那样对待尼禄。
可该要怎么办呢?
人类的脆弱身躯,毋庸置疑不能承受创生之柱的严酷环境。
甚至都不用到达创生之柱,只需要在这漫长旅途中发生一次意外,一次氧气泄露或恒压损坏,尼禄与他美好的新宇宙,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尼禄。”
圣洛斐斯低声喃喃。
他抬起尼禄的下巴,像在阈限空间中那样跟他对话,又觉得心情雀跃了一些。
“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你会同意孕育我的胚胎,是不是?”
尼禄沉睡着。
他不能、也无法回答圣洛斐斯的话。
但圣洛斐斯还需要完成只有在现实才能完成的事。
圣洛斐斯的指尖扶住尼禄脊骨。
几根细细触须从他指尖生出,并附在尾椎骨那块玫瑰色的淤痕。
“嘘……嘘。不会很疼……”
极细的触须,将那淤痕慢慢刺破,放出一丝淤血来。
尼禄的神智被牢牢控制,但身体显然是有反应的。
圣洛斐斯能看见他的腰身猛颤,然后无力地抬高一些,似乎想要躲避放血时的酸痛。
“……马上就要治好了。嘘……”
圣洛斐斯用唇贴着尼禄的额头。
无数毛细血管般的莹白线条,从被刺破的淤痕里一路延伸到脚踝,在雪白的皮肤下方浮凸着。
这种感觉应该是酸痛难忍的,圣洛斐斯不住亲吻对方的额头,试图减轻尼禄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吻可以止痛,也一直在治疗足伤的过程中这样做。
但尼禄身体的颤抖停止,呼吸声却渐渐变沉。
彻底紊乱的蔷薇信息素,已经完全溢满了整个议事舱。
但圣洛斐斯并没有接收信息素的犁鼻器。
他只是嗅嗅尼禄身上的香味,轻声说:“我真喜欢你的气味,尼禄。”
尼禄双眸紧闭,微微蹙眉喘息,却不能回应他的声音。
这让圣洛斐斯更加思念,他们在阈限空间里相伴的时光。
确认负责治疗的触须都在正常运作,他便缓慢合眸,再度沉入BX-08星球的晚霞中。
……
…
“尼禄。”
晨间议会结束,二皇子拦了一下尼禄的脚步。
尼禄以为他有要事商量,把准备带给圣洛斐斯的书交给白狼:“怎么了?”
“今天还是要去BX-08训练基地么?”
“唔。哥哥,我发现我的想法没有出错,Omega的确是具备精神力的,只是帝国一直以来的训练和培养方式不适合他们。”
尼禄跟他并肩走在蔷薇庭院,他仰起脸跟哥哥说话,眼神因期待而发亮,
“圣洛斐斯和我会成就一桩跨时代的事业。我要让帝国知道,Omega并非人类进化淘汰的基因,他们具备强大的潜力和更光明的未来。”
埃利诺一路安静倾听,唇角的笑意没有消退。
只是当他们走过蔷薇庭院,走过宴会厅,经过太阳宫里高耸的瞭望塔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埃利诺低头问尼禄:“你记得三年前那场晚宴后,自己去了哪里吗?”
尼禄愣了一下。
他从兴致勃勃分享的状态中冷却,并开始仔细回忆。
“是哪场晚宴,埃利诺?”
二皇子注视着他。
狐狸眼里仍带着笑意,却有种很冷的东西在发光。
但那冰冷的东西,并非针对自己的幼弟。
“我们给你挑选了——许多Alpha玩伴,尼禄?”
他微笑着提醒尼禄,并伸手打开瞭望塔的门。
“喔,我记得。”
尼禄跟着他一起走上阶梯,但他发现记忆有些模糊,大概是中间间隔着惨烈的虫族战争的缘故,
“我……或许是回寝宫了。是不是,阿维尔?”
埃利诺看向厨师帽狼骑,后者莫名其妙地点头。
“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到了瞭望台塔顶,他搂住尼禄的肩,一起站在栏杆旁。
尼禄在旁边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他从小就不太能摸清二哥,但心里仍不失崇拜,就将手里的提案拿给他看:
“在下一个阶段,我准备让圣洛斐斯集中训练几位天赋卓越的学员。然后我们会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埃利诺突然一把揪住尼禄的领口,将他整个人都提到栏杆上,似乎要将自己的幼弟直接推下塔台。
“……殿下!!”
厨师帽狼骑悚然一惊,就要上前去拉开埃利诺、
却被埃利诺的白狼一把扯住后颈。
埃利诺的白狼沉默着,牵制厨师帽白狼,将他拖离两位卡厄西斯的视野。
瞭望塔上的狂风,瞬间将王袍猎猎撕扯开来。
尼禄仰坐在栏杆上,红眸因震惊而微微颤动。
但他却没有去抓埃利诺的胳膊。
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二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的。
事实上,埃利诺也的确没有真的将他丢下去。
他双手死死拽着幼弟的衣领,整条胳膊都青筋暴起,似乎也在害怕会让尼禄掉下瞭望塔。
睁大的红瞳与碧绿的狐狸眼,在空气中目光相接。
埃利诺却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恼的笑容:
“你至少也该抽出一只手来抓我吧,弟弟。我的手也是会抖的。这么信任我吗?”
等尼禄慢慢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埃利诺才以一种更沉的嗓音、更冷肃的眼神,对他说:“还是想不起来吗?”
他双臂用力,重新将尼禄拉近到身前。
银发的皇室兄弟,将额头与额头相抵。
“我们是卡厄西斯,尼禄。只是牢牢铭记这一点。”
他低沉笃定、一字一句地对幼弟说。
“而卡厄西斯永远,永远——不会容忍被敌人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