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1 / 2)

沾洲叹 诗无茶 2399 字 2天前

纵使祝神七窍心思,到了贺兰破面前却总是碰壁。

八岁时贺兰破尚且不会隐藏情绪,高兴就臭着脸哼一声,不高兴就一声不吭。如今大了,总算会多说几个字,然而喜怒亦不形于色,说的话也模棱两可,叫人捉摸不透。

许是心思越重,想得就越多;想得越多,主意就越多,面对越简单的话就越举棋不定。

祝神沉默走了一路,竟也没琢磨明白贺兰破究竟是恼他还是别的意思。

旁边贺兰破的脸却越来越沉。

——祝神宁可不说话,也不肯叫他一声小鱼。

不远处飘来的桂花香气愈发浓郁,祝神喉间干涩,停下脚:“有些渴了。”

绿蜡斋离园子并不近,两个人慢走也走了小半个时辰,贺兰破这才意识到祝神是累着了,不禁回头,果见祝神呼吸不匀,微带倦色。

他当即忘了赌气,只僵硬地问道:“想喝什么?”

“白水就好。”祝神眼珠子一转,念及容珲不在,又添一句,“若是镇凉的更好。”

镇凉是不可能镇凉的。如今快要秋冬交替,最怕有个头疼脑热。祝神一年四季被底下人盯着,入口的吃食是第一小心。眼下容珲一不在,他就起了馋嘴心思,想讨凉水来喝。

贺兰破看在眼里,嘴中应下,走到园子口,打发人去取温水点心,又叮嘱水要热,再在热水里化些蜂蜜。

待回来,却见祝神往东南角去,越走越远了。

贺兰破心下一凉,顾不得许多,只喊道:“祝神!”

却是晚了。

祝神闻声正要转头,惊觉脚下剧痛。

低眼看,原是脚腕被不知何处伸来的藤蔓缠了两圈,纸条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锋利尖刺,不过片刻,已经戳破他的靴子,刺入皮肉,一眨眼,血水弥漫,晕透了整个脚踝。

红花沼泽的红花、贺兰府的绞藤还有须弥河岸的吊骨树,并称沾洲三大杀人妖株。

其中绞藤威力最小。

这本是贺兰明棋十四岁外出练兵时偶然所得。她念这东西邪性,便请家中红杖法师镇压保管,岂知后来被贺兰哀发现盗走,种在这后花园中,十一二岁时便抓些小猫小狗来喂,再大些,贺兰哀竟私自抓了七八岁的孩童丢进去。绞藤被喂出活性,识得贺兰氏的人的气息,除此之外,旁人一旦靠近,轻则受伤,重则尸骨无存,成为绞藤的盘中餐食。

渐渐地,贺兰哀以此为乐,平日无聊,便逼着府里下人走进东南角,看他们被绞藤折磨得血肉模糊,哀啼求饶,最后奄奄一息,方才作罢。

转眼间,祝神另一只脚也被缠上。

贺兰破飞步过去,拔出腰间匕首,三两下割断与根茎牵连的藤蔓,将祝神就近抱到池边八角亭坐下。

祝神穿的软靴锦袜几乎都从脚腕处被绞成两截,那两圈藤蔓残体还死死嵌在他脚腕中,尖刺再深半寸,可入腕骨。

贺兰破眉头紧皱,蹲在祝神身前,将他脚放在自己膝上,盯着伤处,下手时极其稳重,只小心脱了祝神鞋袜,凝眉片刻,伸手便要去解开藤条。甫一碰上,手指就被密布的小刺扎得鲜血直流。

祝神轻轻“嘶”了一声,无论贺兰破使出什么法子,藤蔓都纹丝不动。

必须要贺兰哀的拆藤散才行。

此时晌午,按照贺兰哀的习性,是惯要来园中转上一圈,看看他亲手养出的藤蔓在这一日又捕了什么东西进去的。

果不其然,远远的,园子西侧传来嬉笑喧哗。

贺兰破侧首听着,脚步声近了,才放下祝神双脚,蓦地起身,走出亭子时还不忘放下珠帘,径直站在亭前,等贺兰哀摇着扇子装模作样与他擦肩而过时,才伸手拦住,一脸寒意道:“拆藤散。”

贺兰哀懒洋洋停住脚,微仰着头,只拿鼻孔朝下,掀开眼皮,往贺兰破满是血窟窿的掌心扫视一圈,冷冷一笑,像听不见似的侧耳:“你说什么——”

贺兰破眼底结霜一般,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捏得骨节咔咔作响,又重复一遍:“拆藤散,拿来。”

与贺兰哀结伴的几个世家子弟见这场面均是脸色微变。毕竟这贺兰破与贺兰哀不对付的许多年来,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一向是你来我往,今天你劈我的马,明天我就砍你的藤,就连住的屋子,都互相烧过几次。下人们不敢置喙,贺兰明棋又谁也不帮,许多年来,依旧是难分胜负,谁也压不到对方一头。

瞧今日这局势,是贺兰破被拿捏住一盘了。

这贺兰哀也承袭贺兰氏一贯的好皮相,生得浓眉俊眼,个子高挑,只是比起贺兰明棋与贺兰破二人,稍显得单薄羸弱,没几分精神,行为举止间略微轻浮,腿软眼飘,浑身上下一股懒惰的靡靡之气。华贵雍容的衣料裁剪好了,穿在贺兰破身上是人压衣裳,只会衬出他颈背挺峻,肩宽腿长;可同样的料子往贺兰哀身上一套,再怎么合身,瞧上去也是衣服压人,往贺兰破身边一站,总显得他畏畏缩缩,含胸驼背。这多是贺兰哀懒怠强身健体,不曾上过战场,只爱眠花宿柳的缘故。

此刻贺兰破满眼森然,冷然不语,更是威压逼人。贺兰哀心中不服,面上不屑,两个眼珠子往后头一瞟,瞥见亭中珠帘后,影影绰绰的一个碧蓝色身影。珠串摇曳,贺兰哀看不清人,目光凝到地面那一双窄瘦的脚上。

那双脚的脚背在午后的强光下被照得如白纸一般,连青筋也快看不见颜色,只有珠帘的光反射到脚上,玉影摇动,脚腕处的淋漓鲜血染红了碧蓝的衣衫下摆,缓慢地淌下来。

贺兰哀正看入了神,视线被一步横跨而来的贺兰破挡了个严实。

“原来是为美人折腰啊。”贺兰哀收回目光,笑得戏谑,“既已拜倒石榴裙,我说二弟求人,难道就这个态度?”

话说完,他往后看了看,拔高音调:“大家伙说,求人该是这个态度吗?!”

身后一众应和。

“那自然不该!”

“怎能如此!”

贺兰破不知为何,竟收敛了神色,挡着贺兰哀,似乎只想拿了药把人赶走,低声问:“那你要如何?”

贺兰哀扇子一开,不紧不慢摇着:“跪下来,求我。”

贺兰破低垂视线盯着他,眼中晦暗不明。

贺兰哀拿扇子挡了半边脸,露出一双笑眼:“二弟再迟些,只怕美人血要被吸干了。”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珠帘撞击,叮咚作响。

贺兰破脸色一僵,却已挡不住贺兰哀越过他肩头往后看去。

一只苍白的手用细长五指撩开珠帘,祝神一对长眉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在珠光晃动间若隐若现。

只听他站在帘后含笑道:“这位就是贺兰府大公子,贺兰哀少爷?”

贺兰哀窥见帘后第一眼,直是呼吸一滞,木然定在原地。就连手中折扇,也就这么举在胸前不摇了。

贺兰府大少爷,沉迷酒色,醉心床笫之事,专爱美人,男女不忌,也曾做下不少强取豪夺亦或为了勾栏公子一掷千金的风流事。

眼下见了祝神孔雀衣襟桃花面,已是双腿灌铅似的走不动道。

贺兰破眼角微缩,又不动声色往旁边一挪,断了贺兰哀的视线:“拿药。”

贺兰哀愣了愣,当即从腰间摸出药瓶,扬唇道:“药自然是要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