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Let it Snow 06(2 / 2)

酒与枪 梦也梦也 3865 字 18天前

布兰卡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看上去就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她没有去看阿尔巴利诺,只是注视着落满灰尘的地板。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乔治是那个杀手了,而他……他对我说,他明白他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就是一直没被抓住逍遥法外,要么就是被抓、然后被判死刑或终身监禁。”

“但是他并没有洗手不干,他停不下来。”阿尔巴利诺平和地指出。

“是的。”布兰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放松下来,耸耸肩膀,“在乔治眼里那是一场竞赛,是他和警察之间的竞赛,我不能说那种想法就是正确的,但是他确实这样认为。所以他会坦然接受所有糟糕的结局,只要对方赢得堂堂正正——在这方面,我不是特别赞同他,但是我了解他,我爱他,也尊重他的选择,所以我也早就做好了有一天他被捕的心理准备。”

阿尔巴利诺已经听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他却并不是以正常手段被逮捕的,而是……某个人把他没做过的案子栽赃给了他,从而逮捕了他。”

布兰卡点点头,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愤恨之意:“正是如此。而这偏偏是乔治唯一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认为他只能败于自己露出破绽,而不能败于栽赃陷害,现在这个结果会让他感到心灰意冷、让他痛苦万分。他被捕期间我没有再见他,但是……上帝,当时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我甚至没法想象他最后被执行死刑的时候,会感觉……我能接受他的死,好几年前我就在为此做心理准备了,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是我不能容忍他内心如此痛苦的死亡。”

“所以你要报复那个陷害他的人,而不是报复那个逮捕他的人;因为你只是要为他的痛苦复仇,而不是为他的死复仇。”阿尔巴利诺喃喃地说道。

“……我无法不这样做,爱上一个杀人犯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布兰卡苍白惨淡地笑了一下,“但是我还没有因此而后悔。”

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像在细细地琢磨她说的这句话,一时之间,他们只能听见狂风吹过破碎的玻璃的时候的震颤之声。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奇怪而体贴的、小小的笑容。他近乎是很温柔地说道:“你看,布兰卡,我的确很同情你的经历,但是我也确实没法告诉你到底是他们两个之中谁陷害你男朋友的……不过,我至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布兰卡用一种很显然是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的语气问道:“什么?”

“我说,”阿尔巴利诺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我很同情你的经历,所以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好的,那么不带人,不带武器。”哈代苦恼地说道,看着奥尔加和脸色很臭的麦卡德把枪套解下来放在桌上——作为一个大学教授,奥尔加竟然会随身带枪也是挺令人惊讶的,这可能是她在芝加哥当警察以后的后遗症。

“哈代警官,还是请你的人埋伏在那栋楼附近协助我们。”麦卡德点点头,“虽然能见度这么差,也不能指望狙击手能起到作用了……总之,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会尽量劝她先放走人质的。”

奥尔加的嘴唇皱了起来,显然她觉得是不太可能。

哈代也觉得不太可能,他真的很想派几个人趁着黑暗摸进那栋楼里去。但虽然现在天气恶劣,可是真的已经恶劣到警察可以偷偷突入而不被发觉的程度了吗?阿雷奥拉到底已经疯狂到了什么程度?她会一听见可疑的声音就枪击阿尔巴利诺吗?

当人手上掌握着别人的生命的时候,难免就会畏首畏尾,更不要说他们的对手还是个行为难以琢磨的疯子,这下可不得不慎之又慎了。哈代考虑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安排警员们守住建筑物的外围,没有特殊情况不准贸然进入。

赫斯塔尔站在边上看着他安排人员,等他一说完,赫斯塔尔就离开冷静地指出:“我觉得你可能还没想好解救人质的方法,看你现在的安排,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被人这样一针见血地揭穿老底并不好受,哈代真的没忍住要瞪对方一眼。但是赫斯塔尔说的也是事实,他们现在只能先稳住凶手,先想办法先把阿尔巴利诺交换出来再说,这样恶劣的天气对事情的限制太大了。

“我会尽力保证他的安全。”哈代承诺道,他觉得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我希望确实如此。”赫斯塔尔克制地回答。

那是一间堆满了残缺的塑料模特的废弃房间,黑暗湿冷,墙纸剥落,一看就特别适合变态杀人狂蛰伏。

奥尔加同麦卡德一起走到二楼,一眼就看见了在一片斑驳的阴影之中,被拷在墙上的阿尔巴利诺。他看上去完全没受伤,但是显然也没法挣脱那个手铐。他向着两个人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仿佛要掩盖他心下的不安似的,他说:“嗨。”

奥尔加当然根本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如何,因为下一秒布兰卡·阿雷奥拉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枪——

一看见那把枪麦卡德的心里一沉:因为第一个遇害的科里斯警官被拿走的是一把左轮手枪,而现在布兰卡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把半自动手枪,显而易见,布兰卡手里根本不止一把枪。

——她的准备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更充足吗?这似乎令整件事情更加前途未卜起来。

麦卡德定了定神,努力不去想她手里的那把枪了。现在他们两个别无选择,只能张开手臂向布兰卡展示他们身上确实没有携带武器。

然后,麦卡德开口问:“布兰卡,你想要什么?”

布兰卡打量着他,就好像她面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事物一般,时间流逝的慢得令人心焦,过了几秒钟,也可能实际上是过了几个月,布兰卡才回答:“……复仇,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

复仇,一个挺富有浪漫色彩的字眼,这个词自好多个世纪以前就已经反复出现在各种戏剧作品中了。麦卡德压抑着自己想要皱眉头的心思,依然尽力把声音放轻缓:“但你不需要为了乔治·罗博复仇……无论他是怎么对你说的,他确实罪有应得,他是因为自己是个无动机的变态杀人狂才被逮捕的。”

然而真正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面前这位疯狂的连环杀手的回答。

“我不是要为了他的死复仇,我早就接受了他有可能因为他做的事情而死的可能性。”布兰卡回答,握枪的手平稳地指向她的人质,黑色的枪口压在阿尔巴利诺的太阳穴上面,轻易就能夺取人的性命,“我要为他死于不公正的博弈而复仇——你们应该心知肚明,他并不是杀了第七个受害人的人。”

忽然,麦卡德感觉到喉间涌上了一股刺人的燥热,奇怪地,奥尔加·莫洛泽讥讽的笑容依然在他脑海的一角浮现,她说:今天死掉的那两个人跟你息息相关。

那多么疯狂,多么不可理喻,但——

“什、什么?”麦卡德问道,愚蠢地卡顿了一下。

作为回答,对方首先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喜的笑容开口的时候声音却依然显得尖锐而狂乱,就好像其中潜藏了太多压抑已久的怒火。

“我的爱人死在一场不公平的竞争中,这不是他预想过的结局。他预想过的结局之一是他因为自己露出的破绽被捕,而不是被诬陷一桩自己根本没犯过的案子。他想要堂堂正正地赢你们,或者明明白白地输掉——但是你们两个中间有人把他唯一的可能性剥夺掉了。我不允许他遭受这种侮辱……我必须得让他得到安息。”

“……而你并不知道是谁做的那件事。”一如既往地,奥尔加抓住了繁杂的修辞之中唯一那个重点。

他们在黑暗中相互对视,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立在墙角的两个手电筒。那些光辉给立着的模特的残躯映上了惨白的光晕,在地面和墙壁上画出嶙峋的影子,就好像是愚人们的癫狂庆典。

然后,布兰卡微笑着说:“……是呀,我不知道那是谁,怎么办呢?”

这显然其实是个设问句,因为她顿了顿,很快给出答案。

“没有关系,”她喃喃地说,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场也不算很公平的竞赛,我猜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她仍然用握枪的那只手平稳地指着阿尔巴利诺的身躯,然后从腰间抽出另一把手枪——赫然是她从科里斯警官那里拿来的那把左轮——她把左轮手枪放在布满灰尘的地步上,然后把它轻巧地滑过地板。

一声摩擦音,一道落灰的地面上被划出的鲜明轨迹,手枪停在了麦卡德和奥尔加之间。

麦卡德俯视着那把枪,今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心彻彻底底沉到了最深之处。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布兰卡轻快地说道,“第一,你们两个脚下的这把手枪弹巢中只有一枚子弹,你们两个可以选择用它玩一局俄罗斯轮盘:用它轮流向对方开枪,直到里面那枚子弹被击发为止。等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死了,我会放另外一个人和这位巴克斯医生走。”

奥尔加眨眨眼睛,开口的时候声音稳到就跟这事讨论的不是她一样:“那第二个选项呢?”

布兰卡发出了一声轻飘飘的、瘆人的笑声:“第二个选项是:我要你们之中伪造证据的那个人现在就联系宾夕法尼亚州的警方,向他们坦白你所犯下的伪证罪——让他们录音,向他们保证即便你现在被一个连环杀手胁迫,也并没有撒谎;只要照做,你们三个人都可以走。”

这个选项甚至不比死更轻松:仅在正式审判程序中做虚假陈述就是三级重罪,更不要说身为FBI探员却伪造证据陷害嫌疑人入狱,而这个嫌疑人甚至还因为此案被判处注射死刑。如果伪造证据的人自首,除了必将身败名裂,还会面临超过二十五年的牢狱之灾。

而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一个前FBI不会在监狱里过得太轻松。

她顿了顿,享受着这片可怕的沉默。

“如果你们两个都不想选,我会用我手里这把枪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杀掉。”布兰卡补充道,“相信我,子弹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