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食莲人 03(2 / 2)

酒与枪 梦也梦也 3962 字 21天前

在扭打之中他裸露着的皮肤被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细小的伤口在手腕和手指上,小而深,带来尚可忍受却无法忽略的疼痛。赫斯塔尔压在他的腰腹上,手指在他的咽喉上缓缓收紧。

“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阿尔巴利诺在呼吸逐渐困难之中费力地从牙齿中挤出这样的字句,他依然想要微笑,因为微笑是如此完美的伪装,足以掩饰他的无所适从。“因为无法左右我的行动,所以赶在麦卡德亲自动手之前杀死我?”

赫斯塔尔注视着他,那个表情就好像这个人又一次想要疲惫地叹气,但是最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指如同审判般缓慢却不迟疑地收紧了,他说:“我是不会杀死你的。”

——这是阿尔巴利诺的眼前因为缺氧而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巴特·哈代声音干涩地说道,他坐在自己位于WLPD的办公桌后面,双手纠结地搅在一起。

“在我看来,这说明了一切事情。”麦卡德不赞同地摇摇头,声音如同钢铁般坚硬。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间还能出现在哈代警官的办公室里,是因为他退掉了那张飞回匡提科的机票,约翰·加西亚知道他在谋求什么之后也同样主动留下……虽然看他眼前这位警官脸上的神情,或许他巴不得他们走,或者是巴不得整个世界最好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哈代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好的,让我总结一下,你现在知道如下事实:斯特莱德向你承认,他忽然认出他的律师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是三十年前一个名为‘威廉姆’的年轻人,他们曾经都居住在肯塔基的白橡镇——而,斯特莱德认为这个事实意味着阿玛莱特先生想要谋杀他,所以他试图寻求FBI的保护。”

哈代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什么都不能说明。他很清楚这个流程不符合规定,证据也绝对不算是充足。

“斯特莱德说他们当年‘有点过节’,所以阿玛莱特肯定对他怀恨在心。虽然斯特莱德拒绝向我透露其中的细节,而他的这种行为也确实受宪法保护。”麦卡德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们都知道,虽然他逃脱了惩罚,但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强奸犯。你也明白,哈代警官,三十年前阿玛莱特才十几岁,我毫不怀疑他所指的这种‘过节’就是他实际上强奸了——”

哈代摇摇头:“而建立在这样纯粹的推断上,你就认为……”

“我认为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没错,这就是我的推断,正如在此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一样。不同的是,在斯特莱德告诉我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后,我有了更多的事实依据。”麦卡德沉声说道。

他猛然伸出手,把手中的一个文件夹扔给哈代,后者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麦卡德。

“这是我的依据:一桩三十年前在白橡镇发生的旧案。”麦卡德一字一顿地说道。

哈代伸手翻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是年代久远的、手写的文档,附带无数因为时间过长而色彩发黄的照片。哈代在文件的最后几页看了很久,他的嘴唇翕动,就好像要说出什么话来,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单词从他的嘴唇之间吐出来,直到他最后慢慢地、慎重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

“那只是一个猜测。”他低低地说道。

麦卡德简直想要怜悯地叹一口气了,他眼前的这个人就好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一样——接受那种“我的朋友是个连环杀人犯”的现实——麦卡德平缓地说道:“这只是一个猜测,这是到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猜测,我们可以用这个猜测解决目前的一切疑问:想想奥尔加的推断,想想我的推断,哈代警官。‘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我们的推测被证实了。”

哈代沉默了许久,然后声音干涩地承认道:“我想你是对的。”

实际上麦卡德怀疑,巴特·哈代早在安东尼·夏普被谋杀之后就已经开始怀疑巴克斯和阿玛莱特的身份,只不过让他面对这个现实,还是未免太过残酷。而麦卡德听见哈代用和说上一句话时没什么差别的语气说:“但是我依然质疑你的做法。”

“什么?”麦卡德平静地反问道。

“用斯特莱德做诱饵去引诱维斯特兰钢琴师——假设你的全部推断都没有错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而他现在的目的也真的是杀死斯特莱德的话。”哈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斯特莱德来找你是为了寻求FBI的保护,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现有证据还不足以为他申请证人保护计划吧?因为阿玛莱特是钢琴师这一点仅仅是出于推断。”

“那又如何呢?”

“那意味着你欺骗了斯特莱德,”哈代说道,“他希望你保护他,但是你的真正目的是杀了他——借钢琴师的手杀了他,然后你再逮捕钢琴师。一箭双雕,对吧?邪恶之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大部分人会认为这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处理方式。”麦卡德摇摇头。

“那么我就不是大部分人中的一员,”哈代坚持道,“你的处理方式是建立在欺骗和违规的基础上的,如果你坚持认为只要结果好一切都好,那么制定法律这个行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犯罪分子当然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前提是你也必须遵守原本的规则。”

“尽管斯特莱德已经利用规则逃避了惩罚,”麦卡德盯着哈代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说道,“而如果他继续逍遥法外下去,可能会有更多孩子受害。”

哈代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是他还是说:“……是的。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两全其美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回想起了几年之前他和奥尔加·莫洛泽一起办过的案子:那是一起残忍的灭门案,当时几乎人人都怀疑杀死了一家七口人的是他家在外上大学的小女儿。当时奥尔加在庭上作证的内容倾向于被告人,在那个女孩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之后,她本人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媒体人都说她能逃脱制裁是法律的缺陷,”当时,哈代试图安慰她说,“但是我认为你做的是对的。证据链的缺失有的时候会放走一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人,但是也有的时候会拯救一些被冤枉的、无辜的人,我相信这次的情况属于后者。”

“我知道我自己是对的。”奥尔加向着他眨眨眼睛,声音愉快地回答,“另外,你是从‘规则’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而我对惩罚他们或拯救他们都没有兴趣,我考虑问题的角度是‘真理’。”

——几年之后真正的凶手终于落网,报纸上对这个案子的真相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而巴特·哈代则暗自庆幸他们当时没有令真正的无辜者入狱,至于奥尔加本人,则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哈代怀疑她早把整个案子和那个无辜的女孩抛之脑后。

而现在,麦卡德声音平缓地引述道——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

哈代注视着他:“你根本不是来跟我商量接下来你打算干的事情的,对吧?”

“是的。”拉瓦萨·麦卡德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来通知你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如血的夕阳映照在白橡镇长长的街道上面,这个时间小镇警局的门口没有什么人,一切都是安静且寂寥的。奥瑞恩·亨特站在警局对面的马路上,靠着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砖墙。

他在等一个人——这个警局档案室的管理员,一个私下里有赌博的不良嗜好的中年男人,亨特之前塞给了他一把钞票,这笔钱足够对方冒着一定风险进入档案室,帮他找出一份三十年前的旧档案了。

那些档案甚至年头老到没有被录入系统,不会被人想起,也没有人会在乎,那位管理员当然愿意为了一笔钱冒这种小小的风险。

亨特到场的有些早了,他们约好在那个管理员下班后见面。现在,对方还没有到来。

阿尔巴利诺歪着头,声音轻飘飘的:“你是抽了我的血,还是给我注射了什么药物?”

“血,”赫斯塔尔声音平缓地说道,语气和他昏迷之前听到的没有任何区别……阿尔巴利诺就知道这个人早就下定决心了,“八百毫升左右,你的体质不错,但是出现头晕手脚发凉之类的反应也是正常现象。”

“这就是你最后想到的解决办法?”阿尔巴利诺低低地、毫无笑意地哈了一声。

“是的,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赫斯塔尔冷静地说道,“假设这是麦卡德的陷阱,我就会在杀死斯特莱德之后被捕。然后他们会在我的家里发现大量你的血迹。”

阿尔巴利诺直视着他:“然后?”

“我会供认是我杀了你。”赫斯塔尔回答,语气随意得好像至少在讨论碗谁负责洗那种日常问题,“或者,至少,我要让他们相信是我杀了你。”

因为只要他被认为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阿尔巴利诺必然就会被怀疑是礼拜日园丁,否则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无法解释,更不要提肯定已经有所怀疑的拉瓦萨·麦卡德了——他们还不能指望当局傻到那个地步。

“显然你从没考虑过要问一问我的意见。”阿尔巴利诺平铺直叙地说道。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犯的错误,”赫斯塔尔指出,“你一直以为,只要我愿意顺着你的步调舞蹈,事情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可是会的,甚至连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和你站在同一个阵营里面的。”

阿尔巴利诺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轻微的挣扎着,他们都知道那毫无意义,尼龙扎带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挣脱开来。阿尔巴利诺直视着赫斯塔尔,眼里常带的那种笑意全然消逝了,他能露出这种神情简直异常罕见:“还是那个问题——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

他毫不怀疑,在诺曼兄弟案的那个时候,赫斯塔尔肯定不会介意另外一个人执着地要和他一起踏入陷阱。

赫斯塔尔注视着阿尔巴利诺,缓慢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走上前去,一只手环住了阿尔巴利诺被束缚着的手腕——他手腕上的皮肤在挣扎的过程中已经被坚硬的束带磨破了皮,现在看上去格外地柔嫩而发红——赫斯塔尔的手指就压在那些红肿而疼痛的皮肤上面,俯身下去细致地亲吻了阿尔巴利诺的嘴唇。

“我爱你。”他在对方耳边缓慢而轻飘地说道,“我在乎。我输了。”

注:

[1]“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

——莎士比亚《麦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