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到你要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麦卡德陈述道。
阿尔巴利诺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奥尔加告诉你,是不是?”
麦卡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他认为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又或许是就算是没有奥尔加·莫洛泽,他自己也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相当突兀地说道:“我确实从劳德代尔堡的警局借了人来,三个,全副武装,就在——”
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之中。
麦卡德听见连绵成一片的几声闷响,某种沉重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石头路面之上。
就算是知道最好不要在一个连环杀手面前暴露自己的身后,他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然后麦卡德看见了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三个便衣警察被从黑暗里扔出来,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从他们脖子歪斜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脖子显然被扭断了。他们的身躯一半沉浸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剩下的部分全然浸透在黑暗里,看上去怪异而骇人。
“预料到这点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尔巴利诺站在桥上语气轻快地说道,“所以你看,我从我新认识的一位合作伙伴那里借了几个人来。”
麦卡德再一次转过身直视着阿尔巴利诺,他的嘴唇好像稍微有些发颤,但是很快被他用深呼吸强行压抑住了。阿尔巴利诺身后的灯光也在他的面孔上打下了一片颜色深邃的影子,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而我则是园丁的猎物。”麦卡德慢慢地说。
“正是。”阿尔巴利诺脸上的笑意好像更显著了一些,“所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并不会插手。”
麦卡德轻声说道:“你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不会把他深知无罪的人置于死地,而对你来说死去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在你看来杀死一个圣人和杀死一个恶魔没有任何区别,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一切都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所以你肯定觉得我更罪不容诛一些。”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但是既然你都不愿意放过他,我还能指望你对我宽宥吗?”
“他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麦卡德质问道,“为什么你可以杀了未成年的小孩和身体衰弱的老人 ,却愿意为他做这种事情?”
阿尔巴利诺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像是不熄的磷火,狼般专注又明亮。一个并未抵达眼底的冰冷笑容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我将他塑造成型。”
下一秒,阿尔巴利诺猛然向前冲去,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与此同时,拉瓦萨·麦卡德抽出了腰间的配枪,向着前方坚定地连开三枪。
枪声刺破了沉沉的夜色。
显然,一个满头流血地倒下的家伙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难而退。
因为紧接着另外四个人就义无反顾地冲上来,如果赫斯塔尔有选择的话,他宁可不要围着一条浴巾在湿漉漉的浴室里打架,但是显然他现在别无选择。
他灵巧地避让过第一个人的拳头,与此同时一矮身猛然肘击在第二个人的腹部。那家伙发出一声痛呼,身子像是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赫斯塔尔脚下一绊,把这个人掀翻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上他的手指:赫斯塔尔确信自己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咔擦一声,这个人发出一连串发颤的哀呜。
但是就算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也不会一下选择四个猎物,这个时候他的肋侧挨了一下,绝没到骨裂的程度,但是这一下也疼得人眼前发黑。与此同时还站着的几个人里块头最大的一个人向着他冲过来,活像一个疾驰的火车头,这人一下把他撞翻在了地上,地面上肮脏的积水溅起水花。
那个人身高足有两米,用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利用身高和体重压制着他。此人显然对已经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的那位先生的发言心向往之,所以不光狞笑着用下身在赫斯塔尔腿间乱蹭,另一只手还粗鲁地在他的胸口上拧了一把——这下疼得赫斯塔尔倒抽了一口气。氟他胺抑制雄性激素分泌,刺激乳房发育,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准确,但是这下绝对疼得不下于一个进入青春期、第二性征发育的女孩——赫斯塔尔紧咬着牙,曲起膝盖猛然撞向他的两腿之间,旋即这人发出了一声如同被卡住了的惨叫,整个人软了下去。
赫斯塔尔趁机从他的压制之下翻身滚了出来(浴巾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滑下去的,他没时间管这个了),他刚刚半跪着撑起身子,还未受伤的那两个家伙就扑了上来。赫斯塔尔此时正靠着墙,他的手摸上了墙壁上的水龙头,方向拧到最左,一把把水开到最大,滚烫的热水劈头盖脸地从莲蓬头里淋下来,结结实实地淋了那两个人一身。
这两个人双双发出吃痛的大叫,与此同时赫斯塔尔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上拎着一条从地上捡起来的浴巾,湿漉漉地把它绕在手上,猛然缠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他捏着搅成一团的浴巾粗暴地把那个人拖过来,手上一用力,把他重重地撞在了瓷砖墙壁上。
然后赫斯塔尔松开手中拧成绳状的浴巾,让这个在重击之下短暂昏迷过去的家伙滑到地板上。
而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终于揉掉了眼中飞溅进去的热水,他现在看上去形容狼狈:整个人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刚才流了不少生理泪水。正当他捏着拳头要冲上去的时候,忽然看见赫斯塔尔抬起头来,这个人的牙齿之间咬着一样东西——
是一根生锈的铁钉。
现在已经没法知道这根铁钉是从哪来的了,可能是年代已久的床板、或者是任何一个能弄到这种东西的地方硬生生撬下来的;而赫斯塔尔显然跟监狱里的任何人一样,把东西藏在嘴里躲过了狱警的检查。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赫斯塔尔把这跟铁钉吐出来,紧紧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重重地一拳砸向了冲过来的人的脸。
下一秒这个人就跟浸水的麻袋一样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大叫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涌出来,滴滴答答地滴在红色的防滑垫上。
整个浴室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不想惹事的那四个人,包括菲斯特在内都站在离打斗现场最远的一边,他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而其他几个拉丁王帮的家伙不是躺在地上在剧痛中滚来滚去,就是已经昏迷不醒。
赫斯塔尔冷静地走向那个两米高的大个子——此人还在地上疼痛地翻滚,如果此时此刻有个医生在场,可能就会怀疑他的睾丸碎了。但是这种诊断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因为赫斯塔尔在他的面前站定,用赤裸的脚把他翻了过来。
然后,他一脚踩住这个人的背部,伸手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抬起来,把自己的咽喉向着这危险的杀手暴露出来。紧接着赫斯塔尔十分熟练地把手中那枚并不十分尖锐的铁钉扎进了他咽喉处柔软的皮肤。
——接下来他微微使力,慢慢地、慢慢地拉开了他的皮肤。
旋即动脉血合着心跳的节奏喷出来,喷了躺在地上的那几个拉丁王帮的混混一身。那个被踩断手指的家伙刚刚发着抖撑起身子,一抬头就被喷了一脸血。
而这些血液则十分恰好地并没有喷在赫斯塔尔身上——这可能来源于长久以来形成的经验——也避开了站在墙角的那几个人。赫斯塔尔放开喉间鲜血淋漓的大个子,任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然后伸手打开了离大个子最近的那个莲蓬头,在莲蓬头里的热水流淌出来、冲散地面上聚集的血泊的时候,赫斯塔尔就着这些水冲干净了自己唯一沾血的左手。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菲斯特身边。菲斯特缩了一下,但是到底没有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守在外面的狱警才姗姗来迟。
摆在他们面前的血腥现场显然让狱警们也僵了一下:拉丁王帮派的混混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的那个大个子显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为首的狱警愣了好几秒,然后在猛然转过头,对着靠墙角站着的几个人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长官。”赫斯塔尔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站在他身边的菲斯特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刚才他们几个忽然打了起来,可能是发生了内讧。”
而那个脸被喷了一脸血的家伙则颤颤巍巍地坐直了,他的嘴唇疯狂地发颤,好像想要说出一点什么来。
赫斯塔尔冷冰冰地一眼扫过去,目光中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威胁意味,旋即那个人就好像被针刺了一样僵硬了一下。
他的嘴闭上了。
麦卡德的前两枪都打空了,第三枪险险擦着阿尔巴利诺的发丝飞过去——阿尔巴利诺利落地压低身子,顺着拱桥的弧度滑下,一个滑铲踹在了麦卡德的脚踝上。
麦卡德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被阿尔巴利诺带倒在地。阿尔巴利诺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只手狠狠地拧着他的手腕,直到那边枪从他的手指之间滑脱出来,被阿尔巴利诺手一挥扫远了。
下一秒,麦卡德猛然挺起身,把对方从他身上掀下去。两个人在颇有年头的石头桥上扭打,那盏路灯的光芒就是笼罩在他们头上的狂乱的舞台灯光,天上浓重的乌云正在散开,惨白的月亮就要露出来,给漆黑的河流镀上一层粼粼的闪光。
阿尔巴利诺手中刀光一闪,刀刃深深地扎进了麦卡德的大腿,鲜血涌了出来。
而后者嘶哑地痛哼了一声,这声音在黑夜里听上去就好像野兽的喘息。不可见的怪物在黑暗的乐园里穿行,麦卡德掐着阿尔巴利诺的脖子把他按在桥墩上,对方的眼睛还是那样亮,像是被诅咒的绿色宝石,他的嘴唇上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沿着皮肤滴落下来。
麦卡德在疼痛之间气喘吁吁,鲜血把他的整条腿浸得温热,他把词语从嘴唇之间破碎地挤出来:“你杀了——那么多——”
什么是正义呢?
如果有一个人必然要把无辜的人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那个人应该是谁呢?立在法院之前的正义女神雕像吗?是高高在上而无慈悲的神,还是故事书里会出现的超级英雄?
人如何计算得失?如果杀一人能救一人,应该去做这件事吗?如果杀一人能救一万人呢?
又诸如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这样的人,是应该让他逃离公正的审判如此活下去,还是应该——
拉瓦萨·麦卡德能听见血液狂暴地敲击耳膜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手指逐渐收紧,这个连环杀手的脉搏也在他的手指之间疯狂地跳动。但是就算是在这种时候,阿尔巴利诺也直视着他,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膝盖猛然曲起,撞上了麦卡德的腹部,而握着桥栏的双手一使力——
麦卡德失去了平衡,猛然从桥上坠了下去。他坠下去的时候还紧紧地抓着阿尔巴利诺,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坠入了泛着漆黑波纹的河水之中。
浮在漆黑的河面上的苍白月影被猛然撞碎,在水中惊惶地跳动。又过了许久,只有夜风吹过水面、泛起皱纹,没有更多东西从水里浮出来,于是月影的碎片又逐渐缓慢地聚拢,重新凝聚成一轮苍白的月亮。
注:
[1]其实加布里埃尔管萨迦利亚叫的是“Zecha”。
“萨迦利亚(Zechariah)”这个名字的翻译本来就不是特别音译,但是……总之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