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格里芬是一位外表严肃又举止得体的女士,她虽然显然对到了这个时间还有警察会来造访她感到惊奇,但是依然很有礼貌地接待了他们——此时此刻她的公寓已经被一片圣诞节气氛笼罩了,起居室的一角树立着一颗缀着闪闪发光的彩灯的圣诞树,两个小孩子扒在卧室门口好奇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孩子们很快被父亲带走了,哈代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心情难免有点复杂,但是他很快转向格里芬,单刀直入地开口了。
他说:“格里芬女士,新塔克尔联邦监狱发生了一起命案;而我们怀疑这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有一些关系。”
严格来说,这样的怀疑全无证据链支撑,出示到法官面前他们都不会给签发逮捕令的。但最成问题的是,这位大学教授看上去甚至不是特别惊讶,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用恰到好处地、震惊地语气问道:“天啊,他杀了一个人吗?”
亚历山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位女士的表情和语气之间不协调的地方,这个年轻人皱了皱眉头,问:“恕我直言,女士,你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吃惊?”
格里芬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再思索着什么,然后她再一次开口了。
“……如果你们想到要来询问我,就肯定已经知道阿玛莱特是我所负责的一个实验的临床志愿者。”她坦诚地说道,“监狱方面肯定已经给你们看了相应的资料,那是一个有关性激素和暴力倾向之间关系的研究课题……实际上我们的小组一直在监控这些志愿者在狱中生活的情况,大部分志愿者在服药之后暴力倾向都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而阿玛莱特……他在监狱中的所作所为可跟他这次入狱之前干净的犯罪记录格格不入。”
她一边说手一边下意识地比划着,就好像想要以此来表达她的立场;又好像是她看见了什么语言不能描述之物,只能用自己的手势来解释心中的感受。
“他服药之后依然被卷入了多起狱中的暴力事件,从那种小规模的斗殴到相当残暴的人身伤害,还有极其不能指证他就是施行者、但是狱警们其实相当怀疑是他干的的……事故。”格里芬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直视着巴特·哈代,“在你观察着一个这样的人做出的事情之后,你就难免会觉得……他杀一个人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他可不是在普通的狱中斗殴里杀了一个人,就跟那种总不小心会把自己在狱中的对头弄丢性命的傻大个似的。”哈代摇摇头,“我们怀疑他残忍地把一个人开膛破肚然后挂在了天花板下面,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事发的时候他离现场也并不远——我就直说了吧,格里芬女士,你是因为他被舆论怀疑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才选择他做你们的实验的志愿者的吗?”
格里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一笑:“……是的。真的,那个研究者看见他那么好的素材在面前的时候会不动心呢?但是我现在怀疑我的选择是错的了……或许,他是和其他志愿者大大不同的、另一种特异的类型,从他身上反而得不到有普遍价值的结论。”
“我看得出你对他很感兴趣了。”哈代点点头,斟酌着继续问下去,“那么,你跟阿玛莱特的接触多吗?你曾经帮他联系过监狱之外的什么人吗?”
格里芬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终于冒出了一个显然是被冒犯的神情,她的声音微微地提高了:“不!你怎么会那么想?那显然是违法的!——实际上除了一个月一次的全面检查,我甚至都不经常去新塔克尔联邦监狱,阿玛莱特每天在监狱的日常检查是实验室的其他人负责的。”
阿玛莱特每天在实验室接触的别人?哈代眨眨眼睛,问:“那是谁负责每天给他提供药品的?”
“最开始每天去监狱的是我的同事杜登·科奥斯,他专门负责阿玛莱特,我的另外一个同事负责监狱里的其他样本……嗯,我们这个课题的人不多。”格里芬说道,她似乎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哈代也听说过,在维斯特兰州立大学一系列和新塔克尔联邦监狱合作的项目里,这个相貌的规模是最小的。
按照亚历山大打听到的消息,实际上就算是大学内部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个项目就是用来骗经费的。
而格里芬正继续说下去:“但是其实杜登前段时间因为一场车祸而不得不休假了,我在实验室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让我们雇佣的实习生去负责阿玛莱特的日常检查,他的名字叫做威廉姆·奎因。”
哈代转过身,对着亚历山大使了个眼色,这个年轻人心领神会,起身出去打电话了——现在哈代很怀疑如果阿玛莱特真的联系了维斯特兰钢琴师,就是通过这个特殊的实验往外带消息的,但是很难说阿玛莱特到底是怎么买通去监狱做日常检查的那些研究员的……他的脑海里转着种种思绪,然后,格里芬忽然又开口了。
“我这里有当时威廉姆投的简历,”她说,显然也因为哈代逐渐严肃的表情而紧张起来,“你要不要看看?”
“请,”哈代短促地一点头,“谢谢。”
实际上他主要是在等亚历山大那边往警局打的电话出结果,他需要知道这个“威廉姆·奎因”是什么样的人,最好今天就能按照地址拜访他一下。哈代认为这个实习生受到了阿玛莱特的贿赂可能性比杜登·科奥斯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科奥斯已经休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时间线有些对不上。
但最后是格里芬这边来得更快一点,随着一阵叮铃桄榔的声音想起,格里芬从起居室里一个似乎是塞满了文件的大抽屉里抽出了几张纸——为什么会有人把工作文件塞在自己家起居室的抽屉里啊?——然后她快步走回哈代身边,把手上的那份简历递过去:“就是这个。”
那份简历有很多页,以哈代对这种大学实验室的理解,想要加入他们可能需要一些相当漂亮的学历,说不定还有获得的、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奖项之类。但是等到哈代结果那份简历之后,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光鲜亮丽的毕业院校和个人经历上停留一秒。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简历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黑发的年轻人,头发可能有些稍长了,发尾已经搔过了衣服的领子;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戴着一副那种样式平淡无奇的黑框眼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巴特·哈代看见了一张自己绝对没想过会看见的脸——尽管事到如今,他已经在这些案件之中做出了不少疯狂的猜测:比如说阿玛莱特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阿尔巴利诺不但没死还可能是礼拜日园丁之类,但是他绝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疯狂的一幕。
他在那张照片上看见了一双熟悉而锐利的绿色眼睛。
这天晚餐的时候,东区食堂里的气氛非常奇怪。
菲斯特坐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身边,手里舀着一勺煮熟的豆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塞进嘴里。应该不是他的幻觉,坐在其他位置上的那些人的目光时不时从他们身上意味深长地扫过,那种目光就好像是粘稠的沼泽,凉而黏滑,在阿玛莱特身上停留的时间长到让人毛骨悚然。
在监狱这种地方,任何小道消息都会像是野草一般疯狂生长。今天上午有一辆WLPD的车开进联邦监狱,好几个人被叫去问话,中午的时候“大个”巴蒙德被开膛破肚地挂在木材棚里事情还尚未人尽皆知,但是只用一个下午就传得纷纷扬扬。
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警方怀疑事情是阿玛莱特干的,菲斯特敢打赌,半个东区的人心里可能也都这么想。
阿玛莱特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而菲斯特最终还是选择把那勺豆子送进嘴里,然后默默地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加入阿玛莱特和提图斯兄弟会的艾萨克的计划还是有些铤而走险了,但是他也只不过是帮阿玛莱特从洗衣房里偷了几件囚服而已,谁能说清楚他到底在整个事件里起了什么作用呢?
菲斯特对于这点在自己心中却是十分坦荡,要他说,那可是维斯特兰钢琴师,要是他不答应配合,天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被挂在天花板下面了。
从上午的劳动结束之后到现在,菲斯特是第一次见到阿玛莱特。他大概知道对方身上出了些什么事:主要是被WLPD来的警官们消耗了大量时间,几乎花了他整个下午,然后去医务室那边做了个什么什么检查,一回来就赶上了吃晚饭的点。
这人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慢条斯理地掰着手中的面包,耶稣创造奇迹的时候可能也不过是他那种认真的派头,当半个食堂的人都用各式各样的目光偷偷扫他的时候,这画面看着真的很诡异。
菲斯特能想到那些偷偷摸摸往这边扫的人大概在想什么:提图斯兄弟会的人可能是得得意中混着一点畏惧的,而拉丁王帮那些人心情可能就会更复杂了,毕竟这段时间拉丁王帮的人找阿玛莱特麻烦的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或许在杰罗姆眼里这算的上是大发慈悲了,结果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做出了这么一件显然是赤裸裸的威胁的事情。
这件事做得高调到对杰罗姆的脸面没有任何好处,对方估计已经怒发冲冠了。以菲斯特来来回回蹲过好多次监狱的经验来说,杰罗姆这次不会选择让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过去的。
实际上他有些不明白,如果阿玛莱特不把事情做得这个明目张胆,可能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做的,毕竟监狱里死于意外的家伙太多了——但是,除维斯特兰钢琴师之外还会有谁把别人开膛破肚之后吊起来啊,监狱里有不少人都是亡命之徒,但是很少有人是真的心理变态,以给人分尸为乐的那种。阿玛莱特到底为什么要做得那么明目张胆?
菲斯特是真的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以他对这位不好相处的室友的了解,对方八成不会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