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陆瓒才像是看见了什么人,站起来冲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后来,陆琢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孩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了他身边。
他们家的位置几乎在城郊了,今天算是个情人节,又恰好赶上晚高峰,市区里估计堵得一塌糊涂,如果从北川一中附近过来,保守估计,打车得将近两个小时,公交车更长。
陆琢本来已经做好在这盯陆瓒两小时的准备了,但那个男孩居然是骑车来接他的,这让陆琢有点意外。
后来,她看陆瓒似乎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孩静静听着,最后只抬手轻轻揉了揉陆瓒的头发。
然后他那傻弟弟就背着那小红包坐上了人家的自行车后座,两人迎着傍晚的橙光走了,影子在地面划得挺长。
陆琢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想回去给爸妈复命,按下快门时,正好拍到陆瓒迎着夕阳,笑着说了句什么,而那个男孩微微垂着眼,唇角却是轻轻弯起的。
陆琢垂眼看着手机画面,出神许久。
那是她见过的那个男孩子,很冷,也很傲。
这样的人连笑也只有浅浅一点,但就因为这点笑意,连夕阳和傍晚的风,都是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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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瓒把自己身上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转给陆琢了,一分钱都没给自己留,连公交车都坐不了,只能站在路边给江白榆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一下自己。
他家和江白榆家离得老远,陆瓒以为他大概会打车或者坐公交,但他没想到江白榆居然是骑车来的。
看见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陆瓒愣了一下,很快,他从地上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你怎么骑自行车过来了,好远吧。”
“嗯。”江白榆只答:
“市区堵车。”
现在情人节加晚高峰,刚才陆瓒看手机的时候刷到了市区的拥堵路况,新闻的形容是“几乎寸步难行”。
所以他男朋友为了不让他等久,直接骑着自行车来了?
陆瓒有点想笑。
他活动活动蹲麻了的腿脚,犹豫着告诉他:
“江白榆,我可能得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你能收留我吗?”
“怎么?”江白榆微一挑眉。
“也没怎么……”
陆瓒不想告诉江白榆自己“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
按江白榆的性子,肯定不会乐意看见陆瓒为了自己离开家,知道了多半得劝他回去。就算不劝,明面上不说,心里也会自责难过,又暗戳戳觉得是自己不好才让他面对现在这种状况。
所以陆瓒撒了个谎,把锅全推给纪惊蛰那个混蛋,反正这事原本也就跟他脱不开干系:
“纪惊蛰,就上次咱们吃小馄饨遇见的那个无证驾驶的家伙。他老喜欢没事找事,今天带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跑到我家说要给我办派对,还给我塞了一辆他那同款机车。”
陆瓒越说越来气:
“我爸我姐好久前就告诉我,我要跟他玩就打断我的腿,结果他搞这一出,我……”
陆瓒朝空气一通挥拳,说到一半又顿了顿,省略了之后的部分,只说:
“然后我姐停了我的卡,为了证明自己,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现在兜里比我脸还干净,连公交车都坐不起。”
陆瓒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拍拍自己的书包:
“我就背了作业校服和换洗衣服,可能得打扰你十天半个月的吧。你放心江星星,我不白吃你的,我会洗碗,过两天我出去再找个兼职,给你交点陆瓒寄存费。”
听见这话,江白榆抬手揉了一下陆瓒的头发:
“谁在乎那些。”
他用目光跟陆瓒示意后座:
“上来。”
“好嘞。”
陆瓒嘿嘿傻乐,骑上他的后座,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自行车迎着傍晚的夕阳前行时,陆瓒还记着问了句:
“江星星,你记得给我煮面了没?”
“嗯。”
“我好饿,我今晚能吃五两!”
“……”
江白榆像是轻笑了一声:
“你最好能。”
自行车从城郊往市中心走,路上,陆瓒真真切切体会了什么叫做“寸步难行”。
马路上的车堵成粥了,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两个剐蹭事故,车主站车外面吵架打电话,后面的车狂按喇叭。
陆瓒坐在男朋友的自行车上,悠悠闲闲地走在非机动车道,看了一路戏。
这路上的风景他以前都是坐在车里看的,现在没了玻璃车窗,任傍晚的风吹乱他的头发,闻着春夏夕阳的味道行过熟悉的大街小巷,这感觉还挺新鲜。
自行车最终穿过巷子停在了熟悉的小楼前。
路上,江白榆给他买了一根巷子里老爷爷自制的老冰棍,陆瓒从车子后座跳下来,边吃冰棍边等江白榆锁好车,然后和他一起往楼上走。
家里不止江白榆一个人,还有陆瓒很久没见的江渐文。
江渐文的模样比起陆瓒上次见他时精神了不少,他头发剪短了些,下巴上的胡茬也剃了个干净,身上的老旧夹克被换掉了,陆瓒还注意到,家里茶几上的烟灰缸不见了。
“江叔叔好!”
陆瓒先跟江渐文打了个招呼。
原本在看笔记本电脑的江渐文愣了一下,然后冲他笑着应了一声:
“小陆来了?”
“嗯!”陆瓒大大方方道:
“我跟家里人闹了点矛盾,可能得在您家里打扰一段时间,江叔叔别嫌我烦啊。”
听见这话,江渐文愣了一下,而后,他唇角的笑意似乎浅了,眸色也深了点。
他点点头,只说:
“怎么会嫌你烦,想住多久住多久,但……”
说着,江渐文迟疑片刻:
“但什么矛盾也比不过家里人,差不多就得回去了,别让家人担心。”
“好。”
陆瓒没听出江渐文话里那丝不同寻常的语气,只高高兴兴应了。
江渐文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随口说:
“我说江白榆今天准备了三人份的食材,想也知道是你要来,所以咱们今晚吃什么?”
“煮面。”
“小陆是得多喜欢吃面啊。”
江渐文乐了。
陆瓒跑到卫生间洗了个手:
“特喜欢,他煮的面太神了,来来小江,我帮你打下手,说了不能白吃你的。”
“不用。”
“就用就用。”
虽然江渐文和江白榆的关系比起以前好了不少,但两人终归都不是话多的性子,这个家大多时候的氛围还是安静沉默的。
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陆瓒进了这个门,屋子里就永远是活泼热闹的样子。
他说是要给江白榆打下手,但其实江白榆让他弄个什么他都不太会。
土豆的皮削得奇形怪状,切的块也不好看,一把菜刀被他拿出了要砍人的架势,切菜还险些切到手指。
但他乐在其中,并且十分好学,江白榆看了也不说什么,只把“好”“不错”“可以”三个词换着说,说完了又默默替他收拾残局。
在陆瓒的参与下,这一锅面诞生的时间格外漫长,卖相也不大好看,但陆瓒吃得格外开心,吃饱了还自告奋勇要洗碗,江白榆和江渐文都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晚餐过后,陆瓒搬了把椅子进江白榆的房间,和他一起写作业,但还没写完一张卷子,江渐文就敲门进来了。
他看着江白榆,只说:
“白榆,我有份文件在公司保安室,我这边走不开,你帮我拿一趟?”
江白榆应了一声,放下手里只解了一半的题,从桌上拿了钥匙就要走。
陆瓒看看江渐文,又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
“哎,他丢不掉。”
江渐文有些无奈,这么提了一句,看着陆瓒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意。
对上他目光的时候,陆瓒就懂了,可能让江白榆去拿文件也不是本意,江渐文可能只是想支开他,跟自己说些话。
所以陆瓒也没有坚持,他目送着江白榆关门出去,片刻后,江渐文的声音果然从外面传来;
“小陆,你来一下。”
陆瓒立马放下笔走了出去,客厅里,他看见江渐文面前的电脑已经合上了,他坐在沙发上,冲陆瓒招招手:
“来,跟江叔叔聊聊。”
陆瓒点点头,乖乖走过去坐下。
他看着江渐文,看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想是想那根烟,但摸了个空。可能是想起来自己已经戒了,他手指顿了顿,转而摸向茶几上一个有些掉漆的铁质月饼盒,从里面拿了两颗糖,一颗递给陆瓒,一颗拆开包装扔进了口中。
“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都听进去了,也那样做了,江白榆是个好孩子,以前忽略他,是我的错。我一直想跟你聊聊这些,但也一直没找见机会,今天倒是有时间了。”
可能因为吸烟的原因,江渐文的嗓音有点哑,但其实很好听,在安静的室内又显得有些沉:
“咱们上次见,啊,也就是那次,是快过春节的时候吧。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那天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有那种想法的,很明显吗?”
“也没有吧。”陆瓒没有吃那颗糖,他把糖果捏在手里,让塑料包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可能是直觉?我对别人的情绪一直挺敏感的,感觉江叔叔你说的话有点不对劲,一时冲动就拉住了。”
江渐文轻笑了一声:
“好吧,其实那天我也有点冲动,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轻生的想法一直都有,那天格外强一点,如果没有你说了那些话,我可能一个想不开,就真从护城河边上跳下去了。”
江渐文十分坦然,顿了顿,又问:
“小陆,你知道你那天最触动我的是什么吗?”
“嗯?”陆瓒愣了一下:
“什么?”
“是你的眼神。”
江渐文叹了口气:
“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你说求求我别放弃他,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小陆,眼神骗不了人,你喜欢他?你跟江白榆,是……”
他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停顿片刻才说:
“是在谈恋爱对吧?”
“……”
陆瓒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回过神了。
一天内被两位父亲戳穿恋情,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
江渐文点点头:
“挺好,我一直觉得爱情无罪,爱跟性别也没有关系,但有一点必须要承认,小瓒,这条路很难走。”
江渐文坐到了陆瓒身边,他抬起手,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陆瓒的肩:
“你家里的情况我大概能猜到一点,这么说吧,那是我们这些人奋斗几辈子都达不到的程度。当然,我没有不好的意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况和际遇,现实就是,你和江白榆的差距很大,这是避不开的。我问你,你这次跟家里人闹了矛盾,想过来住几天,是什么原因,你跟江白榆的事情被发现了?”
陆瓒无意识把那颗糖握进了手里。
糖纸包装边缘的锯齿戳得他手心有些疼。
他点点头:
“嗯。”
“因为江白榆是个男孩,还是因为你们的差距?”
“都有。”
陆瓒顿了顿:
“但这不是问题,我可以解决的。我爸不信,我就证明给他看。”
“……傻小子。”
江渐文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是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的,你现在才十七岁,还在什么都不用考虑的年纪,那以后呢?你是要出国的吧?出国念书要多少年,你跟江白榆又能坚持多少年。现在的你觉得江白榆最好,等你看过更广阔的风景,遇过了更好的人,还会这样想吗?年少时的心动是很美好,但也只剩美好了,它是童话,但不是生活。不要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把自己的一生拴在这里,也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跟家里人生气,不会有人比家人更爱你。”
“我知道。”
陆瓒声音低了点:
“家人很重要,但江白榆也很重要,我不想放弃他。”
“那要是他放弃你呢?”
陆瓒愣了一下,看向了江渐文。
江渐文抿抿唇:
“江白榆什么都懂,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但大概他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明知道没结果还是要和你在一起。你这次离开家的真正原因没有告诉他吧?他知道了会怎样呢。
“江白榆这孩子很清醒,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扯住你的人生你的翅膀、阻止你变成更好的自己呢?”
“……”
陆瓒垂下眼,语气很低,但依然倔强:
“他不会扯住我。”
江渐文也不反驳他,只温声问:
“那你出国后要怎么办?不去了?”
陆瓒掌心被塑料糖纸的边角扎得生疼,却没有放开:
“去,但我和他说过,只要放假我就回……”
可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江渐文打断了:
“小瓒。”
他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忍:
“那你想想,如果没有他,你原本的轨迹是怎样的?是放假就往回赶吗?我记得你是学摄影的,你的梦想是回国谈恋爱,还是看遍世界的山川湖海。”
“我……”
江渐文一语中的,令陆瓒无法反驳。
他只是眼睛有些酸,他像是问江渐文,也像是问自己:
“我……不能都要吗。”
“傻小子。”
江渐文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多事情不能兼得,现实也不是童话。虽然我最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
“爱情不是全部,你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