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闭了闭眼睛,他有点难受,人往后踉跄了半步。
江白榆很快扶住了他,他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按着陆瓒坐下,自己十分自然地单膝跪在他身前,脱掉了他的鞋子,伸手把鞋柜上的鸭蛋超人拖鞋拿过来想给他穿上。
带他回他们的家,还给他穿现任的拖鞋!
陆瓒无法接受,他有些赌气地把那双拖鞋踢开了。
“?”
江白榆微一挑眉,抬眸看他。
陆瓒挪开视线,声音有点冷:
“我喜欢汽水战士。”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陆瓒想提醒江白榆这一点,但对方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只点点头,打开鞋柜,又从里面拿出一双汽水战士拖鞋。
“?”
这次冒问号的变成了陆瓒。
他睁大眼睛,想用眼神传递自己的疑惑,但还没传过去,他的胃突然一阵翻涌。
陆瓒没工夫说话了,他跌跌撞撞跑向卫生间,跪在马桶边干呕一阵,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倒是眼睛有些红,有生理性的泪水划过脸颊,陆瓒擦了一把,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有人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还递上了一杯水。
陆瓒接过,一边漱口,一边抬眸看看卫生间的摆设。
这一整间屋子都有那个人的生活痕迹,大到浴巾毛巾,小到牙刷和镜子上一些幼稚的贴画。
陆瓒把水杯放到一边,自己撑着洗漱台站起来,他抬手摸摸镜子上贴画的边角,心里的委屈在那一瞬间翻上来淹没了他。
“江白榆,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嗯?”
“跟我装不认识还不够,你非要让我过来看见这些?你怕我对你不死心对你死缠烂打吗?非要用这些来捅我刀子,怎么,八年不值得一个体面的分别吗?你说要来找我,我信了,结果你没来,你现在还要亲自带着我回你跟另一个人的家,你……”
陆瓒有些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
听见他的话,对面的江白榆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看洗漱台上另一份洗漱用品,还有一些亮色的小摆设,原本还有些茫然,但后来,他好像懂了陆瓒的意思。
江白榆下意识握住了陆瓒的手腕,想解释,但陆瓒却甩开了他。
陆瓒藏好了刚才的失态,只有眼角一点薄红未散。
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
“他人呢?我想和他聊聊。”
“谁?”
“你小情人,他在家吗?”
“在。”
“让我见见……”
陆瓒想往外走,但江白榆拉住了他。
这次他没让陆瓒挣脱,他直接把陆瓒抱起来放到了洗漱台上坐好,只说“稍等”,而后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在他离开的短暂时间内,陆瓒坐在洗漱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想了很多。
他预想了几种情况,那人坦然接受也好生气质问也罢,都行,他都得解释清楚。
后来,他听见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抬眸看一眼,却见门外走来的还是江白榆一个人。
不,不止他。
还有他怀里一只……
猫。
“?”
陆瓒人傻了。
江白榆怀里的是一只成年布偶猫,猫咪眼睛又圆又大,像蓝宝石,瞧着很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眼角和鼻尖侧边各有一块小色斑,和江白榆脸上那两颗痣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是……
“姜姜?”
“喵——”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猫咪懒洋洋应了一声。
江白榆把它也放在了洗手台上,他抬手摸摸姜姜的脑袋,而后抬眸看了陆瓒一眼:
“问。”
“什么?”
陆瓒还沉浸在看见姜姜的震惊中,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他这样子,江白榆像是微微叹了口气:
“问她会不会生气。”
“……”
姜姜走过来嗅了嗅陆瓒身上的味道,然后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
显然,它不生气。
姜姜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白榆领养它了?
他不是不喜欢猫猫狗狗吗?
陆瓒脑海中冒出了很多疑问,但张张口,他问出的还是:
“它就是你……”
“嗯。”
“那他们说你每天都要回家陪小情人,是个守规矩忠贞的好男人……”
“回家喂猫。”
江白榆挠挠姜姜的下巴:
“它娇气,没人陪不肯吃东西。”
“那这些……?”
陆瓒指指自己的拖鞋,又指指架子上不属于江白榆的另一份洗漱用品。
“……”
这个问题之后,江白榆沉默了很久。
他似乎在想要怎样解释,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
“你的。”
“……啊?”
江白榆垂下了眼。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陆瓒解释。
在一个人住的屋子里准备另一个人的生活用品,确实是件很奇怪的事。
他要怎么说呢。
说他没了陆瓒不行,说他离开的每一天都在疯狂思念他。
说一开始只是会在他生日的那天准备一份送不出去的礼物,后来,他接来了他们一起看着长大的猫陪着他,再后来,看见他喜欢的动画角色就想买给他,看见他可能会喜欢的装饰画也想买给他,看见合适他的衣服也想买给他。
后来,他有了点钱,有了自己的家,装修好之后看着总觉得缺点什么,就开始病态地往里面添稍微和他有点关联的东西,试图在这个冷清的家里制造一点有另一人生活的痕迹。
这样的话,有时候推开门,恍惚间还能骗骗自己,他好像也没那么孤单。
有时候江白榆觉得自己疯了,事实上,他本来也就离疯不远了。
在他压力最大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里,他只能靠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平静一点,只能待在这个好像有他的屋子里,骗骗自己,他从来没有离开。
曾经见过光的人很难再适应黑暗,曾经拥有过他的自己,也再难忍受孤单。
江白榆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可能令人很难理解,看起来可能会有点病态、疯狂,甚至可怕。
他不太敢看陆瓒的眼睛,只能垂下眼。
他呼吸有些重,末尾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
江白榆能怎么办呢。
他不好,即便努力按照陆瓒说的方式、学着他的样子生活,好像也学不像、学不好。
他不让陆瓒等自己,多半原因还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追得上,能不能变好,就算差距真的能缩减一点,又需要多少年。
江白榆尽力了,办法想尽了,他把一天掰成两天用,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
他不确定现在的他能不能称得上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找他,但他实在忍不住靠近他。
大海捞针一样找他的社交账号,原本只想默默关注,找见了又忍不住和他说话。
他关注他每一条动态每一场直播,后来看他有了男朋友,他只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但还是没忍住在学术会议结束后的假期里,跟师兄师姐提了一句去要不要去特罗姆瑟追极光。
江白榆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想找到陆瓒,想把他带回自己的家,但他没想到,陆瓒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躲,似乎自从他出现以后,被人称为“永远不会心情不好”的陆瓒,就少见地陷入了低落。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江白榆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清醒。
后来,听见他饿,江白榆给他煮了面,想送过去,顺便跟他说说话,但敲门之后,他听见他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才意识到自己的多余。
再后来,陆瓒生病了,他想陪他,所以自私地留了下来。
那个晚上好像是属于他的一场梦,但只是他出门拿了个药的时间,回来时,就有另一个人站在了陆瓒房间门口,看见他后,还很自然地问他是不是找陆瓒有事。
江白榆知道梦醒了,所以把手里的药和短暂借用一晚的身份立场一起交还给了他。
江白榆想尽办法跟陆瓒站在了同一片布满极光的天空下,私自完成了年少时的约定,把那点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念想封在信封里还给了他。
比起拥有他,江白榆更想让他高高兴兴地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被任何往事羁绊困扰。
即便他想他想得每一寸骨头都痛,也不应该自私地去打扰他的生活。
他爱他。
他爱自由无拘无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