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纪勇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好了。

洗手台那边传来水声,他洗了手,然后就像刚才一样背楚稼君回去。

楚稼君的声音很疲惫:我以为我会死。

纪勇涛: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楚稼君的头埋在他肩上:我死了你怎么办?

纪勇涛的脚步顿了顿。片刻沉静,老医院走廊的白灯闪烁残光,映得眉目模糊。

纪勇涛:没怎么办,回去,一个人过。

楚稼君:我死了你更难过,还是刘纬德死了你更难过?

纪勇涛:我可以直接把你从窗口丢下去你信不信?会说人话吗?

楚稼君不说话了,揉了揉脖子。

过了很久,楚稼君问:我们是一家人吗?

纪勇涛:得看你怎么算了。算是表亲,算是住在一起。户口本不在一块儿。

楚稼君:要是户口本也在一块儿呢?

纪勇涛:哪天我去问问落户。

楚稼君:什么落户?

纪勇涛:大学生毕业落户啊,你……不知道?

楚稼君:我想起来了!辅导员给过册子!

就那么几秒钟,他背后浮起一层冷汗。然后,一只手从前面伸过来,揉了揉他的头。

纪勇涛:想落户?

楚稼君点头。

纪勇涛:不走了?

楚稼君点头。

纪勇涛:那,我去问问。

——纪勇涛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楚稼君就坐着轮椅被他带出医院,去了一间民政的办公室。里面的主任是纪勇涛的朋友,两人各点了支烟,聊起了落户文件。

主任:可以啊,当然可以啊,大学生是重点栽培的,优秀人才啊,毕业后肯定能落户进来。

主任翻了翻“许飞”的档案资料:没问题的,一点没问题。你户口落在谁那?你哥哥那?

楚稼君还呆着,没想到这事那么顺利;纪勇涛点头:落我这。

主任:都是老纪家的人啦?

纪勇涛笑笑:都是老纪家的了。

主任教他们怎么做,比如签几方协议、毕业让单位开什么证明……楚稼君呆呆听着,但又记住里面每一个字,仿佛在三年后的六月,纪勇涛的户口本上,就可以多出一个“许飞”的名字。

-

那一夜,楚稼君没有睡觉。

纪勇涛睡着了,感觉身边有动静。

是楚稼君在拉扯他。

楚稼君:勇哥,我睡不着。

楚稼君:勇哥,以后怎么办呀?

纪勇涛:睡觉。

楚稼君:你当一辈子警察?

纪勇涛:不然呢?不然管的住你?

楚稼君: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做生意,好不好。

纪勇涛很困了,叹了口气,把他揽在胳膊下面。

纪勇涛:怎么总想这些?

楚稼君:我们是一家人,一起过好日子。

纪勇涛笑:我又不会做生意,到时候赔光老本,难不成把你卖了抵债?

楚稼君用很轻的声音低语: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卖了抵债。

纪勇涛:什么?

楚稼君:我想办法弄本钱,我们去外地吧?

纪勇涛:去广州?深圳?

楚稼君沉默很久,说了两个字。

楚稼君:——出国。

纪勇涛笑了:我妈还在老家呢。

楚稼君:那种家人,有和没有有差别吗?家人就是,会陪着你,会帮你,会住在一起,会给你饭吃。

有那么一段时候,纪勇涛没有说话;忽然,他反问:不出国,还有哪个地方?温州?

楚稼君:上海。

纪勇涛觉得可笑:上海有啥啊?

楚稼君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注视着他:现在都是广州深圳和温州,但有消息,上海要起来了。

纪勇涛一怔,笑了几声:你发烧了吧?我叫医生来?

楚稼君:上海会什么都有的,我们会什么都有的。

纪勇涛:我没那么多想要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楚稼君:那你要什么?

纪勇涛:要你乖,行不行?

那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转开了,眼神有点开心。

纪勇涛:等这次事情结束了,咱们坐火车去上海看看。

楚稼君:什么叫“结束”?

纪勇涛:抓到那个人。

楚稼君:万一抓不到呢?万一他死在外面了呢?

纪勇涛:那就最糟了。我们宁可他逃,也不要他无声无息死外头。那就成了无头案,很多人的死,都会变成无头案。

楚稼君:那些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你认识他们吗?

被子被轻轻翻开,他把被子替楚稼君盖上。纪勇涛: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是人,我也是人。一个人,是不会希望其他人受苦的。

楚稼君:他们和我没关系。

楚稼君:我只在乎,你会不会陪我去上海。

纪勇涛很久很久没说话。他几乎以为男人已经睡了。

就在楚稼君也几乎要睡去时,他听见了从身边传来的声音。

纪勇涛:如果以后有一天不当警察了……

纪勇涛: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去上海。

-

第三天,楚稼君出院了。伤还要养一段时间,但不需要待在医院里平躺了。

回了家果然比从前乖了很多,不太出门,不太乱花钱。吃了饭就洗盘子,会给狗梳毛。

有天两人都在家,家门响了,拉开门,外面是两名居委、两名警察,中间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大家笑颜逐开地请“许飞”出来:来来来,许飞同学,你妈妈从老家来探望你了。

楚稼君走向门口。他看着那和蔼的女人;纪勇涛坐窗台边,本来看报纸,此刻也抬头看门口。

他看着那女人,时间只有几秒钟,他应该像个好儿子,哭泣地抱住妈妈,说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

但是他没有。

楚稼君很困惑:我妈在哪?

门外那团人的神色僵住了。

楚稼君:这不是我妈,你们弄错了。

楚稼君的神色显出警惕,声音也拔高了:什么意思?!你们还在怀疑我?!

居委的人匆匆安抚,其他人带着女人离开。过一会儿,来了个人,为刚才的事儿道歉:不好意思啊,许飞同学,我们弄错火车班次,接错人了……

楚稼君能感到,背后的纪勇涛,气息从紧绷恢复成松懈。他知道自己赌过了这一关——这不是“许飞妈妈”,这是个拉来试探自己的演员。许飞的老家来A市至少需要五天,一个女人,在火车上过了那么多天,带着惶恐不安,绝对不可能那么气息平静。

纪勇涛的手刚才一直握着枪,藏在报纸后。在许飞做出正确答案后,他无声把枪收了起来。

他从玄关柜子里搬出个蛇皮袋,里面是一颗包扎精美的哈密瓜。纪勇涛:别理他们了,过来,哈密瓜。

楚稼君睁大眼睛: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是真的哈密瓜?

纪勇涛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弄到的,去拿刀切瓜,给你这个病人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