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间充盈着阴郁的气息:据现在仅有的情报来看,老人的推测确实严丝合缝。
硕大的金属拳头一张一合地活动着五指,喷出的气流将雨水打在那干瘦的躯体身上:
“诸位同事……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对此时的工作困境有什么良策吗?”
三头六臂的男人正站在远处有条不紊地活动着身体,似是在进行着某种战前准备。
“打他先人的呗。还能咋子搞?没动过刀兵,怎么知道斗不斗得过……”
光头青年忽地出了声——二妮从那凶狠的嗓音中听出一股茫然:
“额……等一下,你们不是从‘鑫源茶社’的老板那拿到这单子的吗?他那张老脸不就一个鼻子一张嘴,正常得很啊?”
二妮翻了个白眼,用环首刀的尖刃在地面胡乱涂画着;
“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么,小光头?你是碰上了黑中介了。人家先接了活,又把工作转包给你啦……我就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等等哎?那你不是没中蛊么?那你为什么也走不出去?难道你才是内鬼?”
光头的夜游神顿时慌了神,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复之前的凶煞,此时反倒透出些许的稚气: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
二妮不耐烦地扬了扬手:
“算了,看你也没这种本事。你不然再试试,说不定是心理作用嘞?能走就快点走掉了哩!你这种菜鸟不仅要送死,还得耽误林北的大事。”
“不过……如果连他也中蛊了的话……”
头颅硕大的阿伯举起手,露出和蔼的笑容来缓解眼前的紧张气氛:
“啊……原来是刚刚踏进江湖的吗?先别吵,说不定真的是心理作用?”
“怪拳佬”赞同地敲了敲拳头,声音中透出一股深以为然:
“所言极是!这位同事如果是个新人,不如先找个安全之处隐藏起来?等工作完成后再共叙情谊也不迟。”
光头的夜游神通红的脸都快发了黑,狠狠一拧把手:车尾的全息旗帜猎猎展开,露出用草书写就的一行大字。
“没听过我们‘阿罗街十三太保’,和我高野么?!我跟你说,老子就是出来磨炼一下!这条街上说砍人……妈的,真懒得跟你说——”
呼!
有尖锐的风声吹过,凌厉且高亢。
“闭嘴!”
二妮一把摁住光头夜游神的嘴,侧耳倾听:
似乎有某种巨大的鸟类正张开双翼,于楼宇间滑翔——
她抬起头。
一团混浊的黑影穿过大厦顶端的五色霓虹,像陨石般直直掼进这小巷中。
砰!
这颗“流星”划过众人头顶,撞上了居民楼的二层。于激起的重重尘烟里,那破开的墙壁中垂下两条赤裸的人腿,条条血流沿着脚掌滴落在地上。
二妮眯起眼睛,抹起脸庞沾到的一块碎肉瞅了瞅:
“……是人?该不会是刚刚出去的探子……”
“大头阿伯”的条条青筋可怖地绷起。之前的和蔼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厉声地高喝:
“准备动手,准备动手!那是去盯梢的‘塑料天狗’!他肯定把目标引来——”
啪叽!
又是一次撞击。但这次要近得多,甚至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就在他们身旁的不远处。
之前正远离人群、独自准备的“蜘蛛精”此刻已几近化作地上的烂泥,三颗头颅中有两颗都已被这凌空而降的冲击踩得碎烂。
身着黑色道袍的人影从一地骨片与血肉中站起,镜面材质的面罩反射出众位刀客惊惶的面孔。
“赛林娘,这是练气士……”
二妮望着道袍上那凸起的阴阳鱼,肾上腺素正随着恐惧与兴奋开闸放水般涌出。
“香、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蜘蛛精”仅剩的那颗头壳还未死去,正挣扎着发出低低的呢喃,似乎在念动神打的语音激发口诀——
咔!
练气士轻轻拨了拨脚掌:“蜘蛛精”仅剩的头颅随着这股力量翻折过去,泡进身下的水坑中。
“啊、啊啊……”
光头的夜游神向后挪了几步,被地上的塑料袋绊倒。他捂紧口鼻,却挡不住胆汁与酸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他顾不得满手的污物,连滚带爬地缩进了一旁的角落。
练气士抬起手,将莹白的食指点了点众位刀客:
“我赶时间。开始吧?”
呼!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支硕大无朋的金属臂膀便已飞了出去。
干瘦的男人被无匹的拳头所拖动,带成一条直线——羸弱的身体在风中飘飘荡荡地舞动,衬衫中鼓满了风、看起来异常滑稽。
二妮蹲伏下身,左手握刀,右掌撑住地面:她在等待时机。因此,她看清了练气士举起的那支右手:白皙、五指修长到比例有些奇怪。在金属拳头的映衬下,就像是实心的钢柱对比一根地上拾来的吸管。
“怪拳佬”拳背的扬声器在空中发出洪亮却温和的男音:
“同事们!快动——”
它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与练气士的手撞在了一起:
轰!
可怖的爆音在雨水中激起一圈横纹,肉眼可见。那练气士像是被巨锤击中般直直飞出,撞进了巷边的墙里——
“怪拳佬”踉跄着走了几步,才歪斜着滑倒在地。
“不,是‘怪拳佬’吃亏了,只是他质量太重……”
“操。操、操、操……”
说话的不是那支拳头,而是一直有如哑巴的瘦弱男人。他倒在地上,绝望地用另一只肉掌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金属臂膊:
“死了!死了!金刚拳死了!”
不用他说,二妮也看出那不知来路的硕大义肢已然报废。
曾经看起来可怖无匹的拳头现在却像是被捏瘪的易拉罐:并起的拳面向内凹陷、皱于一处,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五指向上错起纠于一处,如同变了形的怪异花朵。几点电火从碎裂的零件中冒出,宣告了它的永久沉默。
“义体强度差得太大了……”
倒下一个。
但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二妮的额头冒出汗珠。她与双腿一同支撑身体的右手在地面抠动:
可以斩得断!但需要一点点契机、半秒钟的滞涩——
像是听见了她的祈求,“蜘蛛精”的残躯立了起来:
原本的三颗脑袋中,此刻只剩下最左的那颗依旧连接着身体。但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脖颈的合成皮肤都扭出了深深的沟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怨……”
辅助臂撑起了那残破不堪的躯壳,向练气士撞出的深洞奔去:机油与血液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迹。
那是预先写好的子程序,能在死后支配身体进行复仇呢?还是没来得及请到的神灵终于下载,发起攻击?
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下个瞬间他的脑袋就被一只穿墙而出的白净手掌所攥住:
啪!
练气士的小臂捅破坚硬的混凝土,大拇指与中指搭住了“蜘蛛精”那仅剩头颅的太阳穴。
接着,两根手指滑过颅骨的阻碍,在中点汇合。
淡粉的脑组织、血液、碎裂的骨片紧随眼球从两个黑窝中迸出,像是过期的麻糬味罐头。
“蜘蛛精”静悄悄地靠墙滑落,这次该是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死亡。而练气士的手指捏于一处,拈紧了他脑中的芯片。
是现在!
不约而同地,仅剩的刀客们一同出手了。
“大头阿伯”十指的最后一个关节齐齐断开,向前飞射而出。关节中延出一股股细索操纵着子弹般指节的轨迹,指甲的尖端闪着锋锐的光——
笃笃笃!
十根索镖缠住了练气士暴露于墙外的右手,接着钉进了地面。
抓住了!
二妮向前纵去:左臂把本搭在肩头的刀背向后滑下,与背脊紧紧靠在一起。脚腕的肌肉绷紧了,支撑着身体向前倾斜,与地面夹成锐角:双腿一次次地向斜下方踏落,维持着这怪异的平衡。
她已然贲起鼓胀的右手刨过墙上垂落的防火梯。随着锈蚀钢铁的扭曲形变与崩响,二妮为自己又增添了一股加速。
这是身躯所能负担的极限,甚至令她产生了在气流中贴地飞行的错觉。
两侧的景物在她身旁掠过。目镜撞上雨水织成的珠帘,一片模糊中只看得见练气士闪着润白的右手:那是某种高强度塑体陶瓷反射出的光泽。
如果再给她一点距离用来冲锋,效果或许会更好。
但已经够了,这会是二妮最快的一刀。
她旋身扭腹,将体重、经脉出力、加速度与肌肉收缩合于一处,以类似甩鞭效应的发力方式——
出刀!
无数颗水珠被斩断,在雨幕中割出一条空隙:
练气士的右手握紧,接着猛地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