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观想(完)(2 / 2)

赛博剑仙铁雨 半麻 3046 字 4天前

几封邮件、短讯与进货时的小小折扣,为他从朋友的朋友那换来了这短暂的观想机使用时间:

独属于中间人的神通。

这种旧型号的观想机不记名、也不需要许可。它们本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筛选会员的老手段,用一次性的观想来对“仙缘”、“根器”、“道骨”等乱七八糟的天资进行检测。

“后来学聪明了,查查账户余额就基本知道能修行到哪一步。”

它们留存得不多,平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虽然还能连得上位于显应宫的主机,但却无法提高丹法的解析度——每个使用者,都只有一次机会。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鸡肋般的存在,才让方白鹿得以低价使用。

方白鹿脱下雨衣,随手挂在一条弯成弧形的神经管线上:

将这台观想机出租给他的物主很贴心,还按照他的嘱咐准备了转换头。

他深深地吸气,压下搏动得愈发激烈的心跳。

会有天仙从信息之海中升起,授予自己长生之术吗?

还是某种来自地外殖民地的“星官”,前来迎接他这个远古时代的遗老呢?

甚至只是粗糙的交互界面,与字符化的百分比注入界面……方白鹿没带丹法,这估计不可能。

“信息之海里的天仙?海鲜?哈哈,哈。”

方白鹿想起一个蹩脚的谐音梗,可也安抚不下自己的紧张。

他扯下观想机的神经管线,连上转换接头:

“我以前那么爱玩手机,等等说不定测出个‘先天剑体’之类的玩意……”

他嘴里碎碎叨叨,把神经电极片在两侧贴好。

虽然只是一次还未搭载丹法的试链接,但即将迎来的全新体验总是令人忐忑:更别说或许能够以此窥见某种世界的真相。

从巨大机器垂直延下的神经管线正一格格地亮起,通向颈后的转接头。

光线从两边太阳穴的电极片上绽出:观想开始了。

他闭上眼睛。

……

周围很安静。

之前踏进握手楼时,粗劣隔音墙中传出的呼噜、磨牙与梦呓逐渐消逝,就像被调小的广播频道。

本透过眼皮传进视网膜的微微光亮,也被全然的黑暗所替代。

不同于穿越信息之海时的无明体验,方白鹿重新睁开眼时——一切都已改变。

没有想象中华丽的天宫与洞天福地的异景、1与0的幕布也未在眼前展开、甚至不是在一片空无中与宇宙的星团相连。

……

低矮污浊的天花板,一排排的货架充塞着本就狭小的空间。乱七八糟的残次货物堆满其上,甚至随手丢在粗糙尖锐的水泥地,弧光灯为它们镀上一层暗黄的光膜。

这是一间破烂的店铺。

在诸多设想中,他从未猜测会见到这番景象。眼前的画面清晰可辨——方白鹿对这里了如指掌,那是独属于家的熟稔:

方氏五金店……

但,店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柜台上竖着个小小的支架,嵌在其中的手机吵吵闹闹、机身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有个男人躺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指间夹住燃着的香烟。他摇晃着躺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中不知是综艺节目,还是情景喜剧的东西。

方白鹿抬起视线:

躺椅背后没有刚刚刷上、颜色突兀的白漆;也没有“和气生财”或是其他的字样——

有人改造了墙壁,将它做成了某种自己辨认不清的东西。

是祠堂?还是祭台、灵龛?

向内凹陷的嵌口里用玻璃柜门隔开,暗红的灯下摆着几样物事:

两柄斜靠着的长刀,一柄刃体居中断去、一柄色作金红,边发着喃喃的模糊人声。

一个遍布磔痕、坑坑洼洼的半脸呼吸器——似乎被改制成香炉,口中飘出条条白烟。

角落有颗毛皮似乎被高温烧得焦黑蜷曲的动物头颅,滑稽地戴着黑框的玳瑁眼镜。

那祭台似的玻璃柜分成三层,再往下的便隐于无光的暗中——

在墙壁的顶端,斑斑驳驳的黑底屏幕正跳着亮红色的字样:

“非卖品。概不出售,请勿询价。”

旁边用暗红发黑的颜料—或许是血—潦草地补了几个字:询价者杀。

下边还有一列:

“诚挚怀念本店十佳……”

后面的字句被香炉的烟雾所遮盖,方白鹿看不清晰。

是什么呢?

方白鹿没有细想。他不敢细想,他害怕了。

这不是过去的情景重现。那副黑框眼镜方白鹿还认得,是自己送给慈悲刀的生日礼物,以让他显得更斯文一些。还有柜台上架着的手机……

“幻觉,是提取我记忆做出来的!”

方白鹿想发抖——心底的深处告诉他,没有谁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构建出如此真切的场景。

似是才发觉有客人上门,店老板从躺椅上爬起身。

他走近柜台,用右手敲了敲柜板,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是条处于报废边缘的义肢,满布缝隙与缺口、活动时发出吱吱怪叫;刺起的皮肤碎片却白净异常,像是用某种温玉锻出来的。这手臂太过纤细,与这店老板的身体比例毫不协调。

“那不是玉。那是特种陶瓷,很贵的。”

方白鹿当然认得出来:这只手掐住过自己的脖子,也为他击飞过索命的敌人。

店老板从柜台上随手拾起一根烟,把滤嘴对准柜台敲了敲。他举起五指长得诡异的右手,把烟卷抛进嘴里叼好;接着用还燃着的烟尾巴将新烟点起:

……

买什么?

……

并不是话语、也非文字、甚至没有什么神秘的声音从心头响起。

只是面部表情与肢体的细微转动,便让方白鹿明白了这店老板的意思。

是某种逆向的冷读术?方白鹿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原地:店老板的脸,他每天都会在镜子与手机屏幕上看到。

多了些伤疤与瘢痕,但谁会认错自己的脸呢?

嘶——

店老板嗦紧两颊:烟头的火红飞快向滤嘴凑近,所到之处都成了干涩的枯白。

他从鼻孔吐出两条白龙,伸手将大半段的烟灰拂到地上:

……

喔,我以为是谁呢。

……

“你他妈是谁?!这里是怎么回事?”

方白鹿想高声喝叫,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这次观想之中,他似乎并没有言说的权限。

店老板竖起食指朝头顶的天花板比了比,第一次开口: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他收回手,敲动着脑袋:

“遇到困难的话,记得早点用啊。迟了就亏老本了,傻逼玩意。”

这嗓音有些耳熟,却又似是而非。

意料之中:由于骨传导的缘故,每个人首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时都会感到陌生。

“头是怎么……”

虽然脸孔还可辨认,但店老板的头壳几近可怖之能事。

颅骨已失去了弧形,无毛的头皮上遍布怪异的凸起与凹陷,像是被捏坏的易拉罐。

店老板把燃红的烟头按进掌心搓动,那儿焦黑的瘢痕组织鼓出一个小包:光是瞄上一眼,就有些感同身受的恶心与疼痛。看来,这是他所最常用的灭烟器。

他望向方白鹿,继续吐出不明含义的语句:

“计算中没有上帝和神仙,只有拉普拉斯的妖。”

方白鹿不喜欢他的眼神——自己在镜子中,从没见过那样可悲的双目。

“还有,观想机别装在店里。吊顶扛不住。”

店老板再没说话。他坐回躺椅,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中的某种喜乐场面。

方白鹿向后挪动几步。接着他转过身,逃跑般地离开了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