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的轮胎掀起风暴与尘沙,它们环绕着纤长的电动摩托、海浪似地劈向后方。
“啊,啊啊啊——”
二妮把油门转到最底,猛地按紧:砂砾凶猛地打在她的护目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这股战栗也随之传遍她的全身。
在马尼拉,她死去了一次……而死亡、与重生,令她永久性地改变了:也可能仅仅是终究发现了本来面目的存在。
二妮没有留在吉隆坡——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并非是她的本性。
她曾有拥有过两柄长刀,有着智能、能够与她说话的环首刀:两柄武器陪伴二妮在荒原中历经了漫长的旅程和冒险;直到在渡化后损坏了智能模块、再也不能口吐人言。最终,它们一齐失落在马尼拉;再也没能找回。
但二妮打造了一把全新的、强悍且锋利的武器——
“狗,狗!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电动摩托手把旁的刀鞘里,响起了黄五爷带有委屈的声音:
“黄五爷倒是想睡觉——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睡不了啊。”
二妮抬起拳头、恶狠狠地砸在刀刃上:
“真啰嗦!你知道我拜托那个戴眼镜的小孩把你重组回来,花了多大的劲!”
谁也不知道那是否是真正的慈悲刀——又或许仅仅是数字空间留下的倒影:但最终,他还是从深海的漩涡之中挣脱了。
黄五爷则还以尖锐的吠叫:
“不是,你不刚刚才嫌黄五爷不说话?现在又嫌黄五爷啰嗦!”
二妮再也耐不住烦,反手把它插回刀鞘:
“好了好了,这不是要去给你弄一具身体来吗——自己嫌七嫌八,这个身体又不要、那个身体又不要。”
她在向着北方行驶:从吉隆坡出发、跨越整个马来半岛与一千四百公里的距离,直到曼谷——二妮打算先到暹罗佛庭看看。
等到她累了,或许还会再次回来……回到那棵赤红色的树下。待到那时,再看吧——
至少二妮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树中的人,也会在二妮回来时、与她交谈。
所以,先让这旅程继续……在这世界中,还有太多二妮未曾见过的角落。
“冲刺冲刺!”
……
方白鹿的触角,在向着四处延伸:新山、怡保、莎亚南、槟城、乔治市——血肉之树的根蔓已经包裹进了整个新马来西亚。
不久之后——当然,是以他的时间尺度来计算——方白鹿还要拥抱南方的爪哇-印度尼西亚、更南方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北面的暹罗、柬埔寨、越南与缅甸。
直到更遥远的地方,直到能够穿越山脉、城市与海洋,直到环绕这颗蓝色的星球。
等到那一天到来:或许悲伤的人儿能获得快乐,而本就快乐的人们、能够维持得更久一些。
……
人类还会变化……
方白鹿知道,人类还处于童年:只是在宇宙之中,并没有成年人、或其他生者的存在——
因此人类还需要蹒跚着学步,还需要孤独地成长:直到他们明了这份永恒的孤单,并终于在自己的内心里求索出欢愉。
那么或许有一天……可能会有如此的一天——远方终究会出现能够弥补去所有遗憾和苦痛的东西,而那并不是幻想;是切实的可能。
就像每个个体该面对的那样。
他不相信在最终,等待着的只有虚无:而死亡不会是尽头。
……
曾经的罪恶会化作美德,而今日的善举又会否成为罪行?
方白鹿不知道,也并不明了:但可以确定的是——
人类整体的心智仍会成长,仍要变化。
而他终究是要伴随着人类一起等待……或许有那么一天,方白鹿也会失去如人类般的心灵:
可在那之前,时间还很漫长……他终于也学会,不要再去多想昨天和明天的事。
……
笔直纤长的尾迹云,光焰缭绕在火箭的下方:烧灼的气味被风卷去四面八方。市民们转过脸孔,无声地望着这遥远处的闪亮——
那光亮,来自于城市之外、荒原之内的发射场。
数百年来,人类终于又一次离开了地球。
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遥远、漫长的终结到达前——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幸福,来填补这些等待的枯燥。
这艘载人飞船上只有两位乘客:
而当他登上飞船的密闭环境后,方白鹿便失去了信息素为载体的链接——于是,他又化成为两个个体;而他们的差异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愈来愈大。直到截然不同,直到再也认不出彼此。
但这是可以接受的后果。
人类或许本该去旅行:带着自己的名字、美好的愿望与一双眼睛。
“方白鹿”这个姓名该被赋予给那位远行的旅者——他会踏上永无返程的旅途,与那位旅伴。
……
而依旧盘绕在地球上的血肉巨树——要做的只有等待……并接受那些被给予自己的崭新名字们:
“灰王”、“大玄主”、“南柯正法真君”、“老梦神”、“红树”、“腌臜公”、“血植”、“复生木”与“十方万华玄色怖惧黄粱杏仁核显化天尊”。
直到祂也成为人类本身的一部分——并陪伴他们,守护他们……到最终的最终,抵达时间的彼方。
届时:万般心愿都会被实现,一切遗憾都会被弥补,而所有地可能、都会发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