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院子里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了。
只有提灯一个人行云流水地洗帕子、擦身、淘水,最后系上里衣抱着水盆走到院外去,约莫是倒水。
良久,叶鸣廊缓缓伸手扯了扯鹤顶红:“走……走不……”
鹤顶红如梦初醒,几下穿了衣裳走到叶鸣廊身后去推车,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瞟了谢九楼两眼。
楚空遥也取了衣裳套上,顺道把谢九楼的扔过去,离开时拍拍谢九楼的肩:“玩得挺花啊。”
提灯再回来,院子竟空无一人,守在外头的囡囡也被鹤顶红逮回去了。
谢九楼一言不发地过去给他披上外衣,拢了又拢,半晌欲言又止,才拿上琉璃灯说道:“走吧。”
二人并肩跨了门槛,正穿过抱厦,提灯伸手过去,悄声抓住谢九楼两根手指头。
“怎么了?”抱厦里没燃灯,黑得厉害,谢九楼只当他害怕,要自己牵着走。
提灯的声音又轻又缓:“你耳朵,好红。”
两个人都看不见彼此,提灯话音一落,屋里宛如没人似的沉寂着。过了会儿,提灯才听对面轻轻笑了一下。
谢九楼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反握住他的手背,说:“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告诉外人。”
提灯想了想,歪头道:“淫纹?”
谢九楼当即咳了一声,支吾着转头:“嗯。”
提灯被牵着,快步走出去,临到门前,还紧着问:“以后?”
谢九楼侧首过去:“以后。”
提灯问:“以后,你还给我纹?”
谢九楼:……
这隐约有些期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认真道:“不管还纹不纹,都不要告诉别人。”
提灯像是懂了,点点头。
谢九楼就要走,又听提灯追着问:“那还纹吗?”
“……”谢九楼来气了,说,“不纹。”
提灯愣了愣,忽地抽手,这让谢九楼顿感身边的热气一下子离他远了,且还在往回走。
“去哪?”他问。
提灯说:“找道长。”
谢九楼:“找道长做什么?”
提灯:“问点事。”
“什么事?”
“身上有淫纹能不能住在观里。”
谢九楼:……
“回来。”
提灯站着不动。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谢九楼让了步,一本正经呵训道:“眼下有正事不是?白日说了急着上山去取东西,现在又磨叽什么?脖子上药也该换了,一会儿找道长,一会儿威胁我,光想不正经的去,到底什么要紧?”
提灯不吭声。
谢九楼趁势又放低了声音哄道:“你先回来。也替我换一回药。眼见天热起来,我伤口难受得很。赶明儿下了山,要如何,我都依你。”
他往前方黑暗里招招手:“……快过来。”
提灯慢腾腾挨过去了。
一过去,就被谢九楼逮着手腕不松开,疾步拉到卧房,门一关,谢九楼冷下脸来:“坐好。”
提灯坐好。谢九楼去床上拆包袱找药。拿好了药瓶子和纱布过去,就见提灯直着脖子望他,眼睛都不眨。
谢九楼心一暗:“又想打什么主意?”
提灯说:“当真什么都依我?”
“依你。”他把药瓶子放上桌,弯下腰,示意提灯仰头,一边拆纱布一边问,“你想做什么?”
提灯睁圆眼睛看着房顶木梁:“我想要我的刀。”
谢九楼眼抬了一抬:“你的刀?”
“……”提灯小声咕哝,“……就是我的。”
谢九楼取了纱布,站直起来开药瓶子,慢条斯理对着桌子捣鼓,说:“不给。”
提灯身子往后靠:“那我不换药。”
谢九楼先是拿鼻子出气笑了一声,瞥了提灯一眼,凉悠悠道:“好啊。”
提灯一怔。
但见谢九楼把手里调好的药膏往桌上一扔,掀了衣摆就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里一坐:“那我也不换,咱俩比着谁先烂。”
他比提灯伤得早,药也上得早,昨日匆匆忙忙,到了夜里就该换一次的,也没换,加之又喝了酒,早拖延不得了。
提灯低了低头,又转过去看看药,又低了低头,接着悄悄把手放到桌上,指尖抵着药瓶子,往谢九楼那边推了推。
谢九楼不理他,他又推了推。
这时才听谢九楼冷声问:“还换不换?”
提灯啄米似的点点头。
谢九楼乘胜又问:“那还要你的刀么?”
提灯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点头。
——知道错了,但是下次还敢。
谢九楼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一拍桌子——
闷头给提灯上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