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三(2 / 2)

我的病弱老婆 花卷 4754 字 15天前

他是被萧元鹤半路诓过来的,萧元鹤道是有关乎九莲教的事想和他商谈,想起九莲教,萧元瑞心中一紧,踌躇片刻还是随了他去。可一道骑马走了片刻,二人出了城,萧元瑞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想走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是萧元鹤的对手。

萧元鹤将他打昏了过去,再睁眼时,入目的就是一块墓碑,上头的萧元悯三字让萧元瑞瞳孔缩了缩。

墓碑前的供果是新鲜的,还有一壶酒,点了香,萧元鹤一身素衣就跪坐在墓碑前,身姿笔挺,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地烧着阴司纸。火燎着阴司纸,卷起了细碎的黑灰,无端地让萧元瑞脊背发凉。

萧元瑞定了定神,开口道:“老四,你想干什么?”

萧元鹤没回头,语气平静,说:“再有三个月,就是二哥的忌日了。”

萧元瑞神情微僵,犹作镇定,道:“是吗?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二哥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快吗?”萧元鹤拾起一遝阴司纸放入火中,道:“二哥走后的每一日,我都觉得煎熬至极,尤其是我一想到还未查清害死二哥的真凶,我就夙夜难眠。”

萧元瑞盯着萧元鹤的背影,勉力坐起身,乍听这话,袖中的手紧了紧,道:“二哥是死于海寇手中,这些年你带兵剿灭的海寇不计其数,二哥在天有灵,想来也会心怀安慰……”

话还未落,就听见萧元鹤的一声笑,那笑淡,也冷,“你还没死,二哥如何能安?”

萧元瑞脸色骤变,道:“萧元鹤,你什么意思?”

萧元鹤慢慢偏过头,瞳仁黑漆漆的,神情淡漠而冷静,说:“丰如应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是谁?我不认识,”萧元瑞自顾自道,“老四,再怎么样我也是你三哥,你平白无故把我绑来这儿——”

咣当一声,是剑出鞘的嗡鸣声,一把剑抵在了萧元瑞脖颈,如同被攥住了脖颈,萧元瑞一下子没了话,直勾勾地盯着萧元鹤手中的剑,喃喃道:“这是……二哥的剑。”

萧元鹤没有说话。

剑是丰如应自藏身的茅舍下挖出来交给他的,这是萧元悯的随身佩剑,他回来时,剑也一并失踪了,他们都只当是遗失在了海上,没有想到,被丰如应藏了起来。当初随萧元悯出征的战船毁的毁,沉的沉,萧元鹤将战船残骸搜了个遍,也不曾找到萧元悯留下的任何东西。

他缓缓摩挲着剑柄,剑上原本镌刻了一个悯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头多了一只舒展羽翼的鹤。萧元鹤见过萧元悯画画,一眼就看出这是出自萧元悯的手笔,兴许是浸了血,雕刻洇着晦暗的深色。即便早已摩挲了千百遍,可再触碰时,萧元鹤仍忍不住眼中泛热,喉头都似堵住了,握着剑的手也微微发颤,在萧元瑞脖颈间留下浅浅的血痕。

那轻微的痛让萧元瑞如梦初醒。他猛地想起萧元悯刚死那两年,萧元鹤固执地认定萧元悯不是简单的死于海寇手中,发了疯一般,非要查个清楚明白。

这么多年,萧元瑞以为萧元鹤早已放下,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查这些事。

过去的,早已经尘封的事悉数都翻了出来,萧元瑞沉默须臾,道:“老四,你何必呢?二哥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连父王都不再追究这件事了,你为什么还要咬着不放?”

萧元鹤一言不发。

萧元瑞说:“我知道那时二哥对你多有照拂,你们关系好,可也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萧元鹤淡淡打断他,“这件事,一辈子都过不去。”

萧元瑞擡起眼睛,看着萧元鹤,青年人眉眼疏冷,嘴唇薄,神情阴郁,透着股子偏执疯狂。萧元瑞陡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萧元瑞和萧元启他们一道读书时年纪也轻,不信命,更不懂藏锋,非要和萧元启比个高低,要压他们一头,总是惹得萧元启不喜。萧元启跋扈,对他非打即骂,萧元悯见了会拦着,时间一长,萧元启就专挑萧元悯不在时寻他的晦气。

有一回他被萧元启按在地上打,脸也碾在地上,最是狼狈时,他看见了萧元鹤。

萧元鹤面上没什么表情,二人目光交错了一瞬,便擡腿走了。

萧元瑞至今仍然记得萧元鹤那个眼神——波澜不惊,好像没有什么能入眼。

萧元鹤是楚侧妃所出,侧妃和侍妾虽有不同,可说到底,他们都是庶子。萧元鹤凭什么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又凭什么得萧元悯青眼,让他不遗余力地护着,甚至不惜和萧元启翻脸?

明明萧元鹤和他才是庶出,他们才当同气连枝,可后来却是萧元鹤和萧元悯好似才是至亲手足。

他格格不入,好像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丑角,笑话。

萧元瑞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攒积多年的郁气,他道:“那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你说我害死了二哥,你有证据吗?”萧元瑞冷笑道,“抓出一个丰如应,就想将这桩罪推在我头上,你要是有铁证,你大可直接去寻父王定我的罪——啊!”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惊叫,却是萧元鹤擒住他的手臂,擡腿一脚踢在他膝窝上,萧元瑞腿上吃疼,顿时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萧元瑞咬牙切齿,“萧元鹤!”

萧元鹤平静道:“我何须父王定你的罪?”

“萧元瑞,你勾结海寇,买通丰如应。”萧元鹤脑海中仿佛又浮现了丰如应颤抖的声音,他说,他儿子病危,要用钱,很多很多的钱。

萧元瑞拿了一匣子金子给他。

是萧元瑞指使他,和军中细作里应外合,出卖了萧元悯,以致他们身陷重围。

是萧元悯为丰如应拼出一线生机,让他逃出去求援。

可最后,丰如应带来的不是援军,而是海寇。

萧元悯身重数箭,力竭而亡。

萧元鹤鼻尖仿佛问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唇齿似乎带了铁锈味道,他垂下眼睛,看着萧元瑞,说:“你,该死。”

他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萧元瑞又惊又怒,道:“萧元鹤,你空口无凭,你敢杀我?”

“别忘了!我也姓萧!”萧元瑞说,“我是你三哥!”

萧元鹤说:“你也姓萧——”

说话间,剑已经插入了萧元瑞的肩膀,他说,“你也知道你姓萧!”

萧元瑞惨叫一声,剑已经拔了出来,血水飞溅,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萧元鹤——萧元鹤这是真想杀他,他疯了,这是明目张胆地弑兄!

萧元鹤看着淌血的剑,目光又落在萧元瑞那张脸上,他道:“萧元瑞,你怎么敢害二哥?”

萧元瑞捂着肩膀,看着修罗也似的萧元鹤,有些心惊肉跳,他说:“老四……我便是有错,也该由父王来定——啊!”

又是一剑。

萧元鹤蓄意折磨他,剑不指要害,萧元瑞狼狈闪躲,可还是受了三剑,血自伤处溢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萧元瑞仓促地避开又划落的一剑,大口地喘着气,眼里有惊惧有愤怒,“老四,你以为杀了我就是为萧元悯报仇了?你也不想想,我不过是一个庶出,怎么能买通二哥身边的校尉,还勾结海寇!”

这一番话说得快,像是怕说得慢了,萧元鹤这个疯子下一剑就要割破他的喉咙。果然,此言一出,萧元鹤顿了顿,看着萧元瑞,丰如应告知他背后真凶是萧元瑞时,萧元鹤也有所怀疑。

萧元瑞是在他二哥去后方得到重用的,二哥在时,萧元瑞声名不显,便有所隐藏,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这样大的动作。

萧元瑞咽了咽,说:“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萧元鹤终于吐出了一个字,道:“说。”

萧元瑞盯着他看了片刻,说:“当初二哥出海剿海寇,他打得太凶了,你知道那些海寇,除了番邦人,有些就是大梁人……”他道,“那些人根本不是简单的流寇,不对,或者说不全是流寇。”

“他们当中,有士族爪牙。”

萧元鹤不由一怔,只这一怔的空隙,却见寒光闪烁,几枚飞镖破空而来。他擡剑一一击落,再看时,萧元瑞已逃出了数丈外,萧元鹤冷笑一声,纵身掠去,不过几息功夫,就已经逼近,萧元瑞见逃无可逃,咬咬牙只得持贴身藏着的匕首回身和萧元鹤殊死一搏。

萧元瑞本就受了伤,又岂是萧元鹤的对手?

萧元瑞被扎穿大腿时,鬓发已散乱,狼狈又仓惶,“萧元鹤!”

“你少摆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二哥和萧元启不死,你以为你能出头?”萧元瑞歇斯底里地喊道,“萧元悯还活着,你不过是他们兄弟的一条狗!还能如今日一般手握兵权,被人称一声四公子?!”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死了萧元悯吗?”

“我告诉你!整个玉安城里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萧元瑞被逼到山穷水尽,露出恶相,盯着萧元鹤,说,“孟氏跋扈,借父王之势打压其他士族,萧元悯剿海寇,又断他们财路,生路财路俱断,士族岂能不铤而走险?!”

“萧元悯一败,军中自有空缺,孟氏亦如断一臂!”

萧元瑞不知想到什么,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说:“你以为你便清白了?”

“我告诉你,你们楚氏也在其中!你看,萧元悯死后,你出头了,你们楚家也在玉安有了一席之地。要说凶手,萧元鹤,我告诉你,你也不无辜。”

“而我,我不过是他们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各取所需罢了!”

萧元鹤脸色一下子白了。

这一件事在萧元瑞心中压了多年,而今大白于人前,萧元瑞愈发觉得讽刺,竟癫狂地大笑出来。

萧元鹤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墓碑,没来由的,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竟让他如置身寒冬。过了许久,萧元鹤才开口道:“萧元瑞,不必将自己说得这般可怜。”

“你为私欲,害死二哥,”萧元鹤道,“这笔账,你躲不了。”

萧元鹤看着脸色扭曲的萧元瑞,心中突然就平静了,没头没脑道:“萧元瑞,你想当世子吧?”

萧元瑞擡起汗涔涔的脸颊,直直地看着萧元鹤。

萧元鹤竟笑了一下,说:“可惜了。”

“你害死二哥,又杀了萧元启,谋的,不过是个世子之位,”萧元鹤说,“我做不了世子,能承袭父王爵位的,便只有你了。”

“可惜,你要死了,功败垂成。”

萧元瑞阴晴不定地盯着萧元鹤,虽说他心中并不认为萧元鹤能和他争世子之位,可听他说他做不了世子——是做不了,为什么做不了?

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萧元鹤看着萧元瑞,没有开口。

萧元瑞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老四,二哥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当初你们情谊深厚,可也都过去了,如今萧家只你我二人,我不同你争世子之位,还会竭力帮你。”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好吗?”萧元瑞说,“今天我死在这儿,父王不会轻饶你,你弑兄,纲常律法,更不会放过你,何必毁了自己?”

萧元鹤听着,突兀地笑了一声,他好像累了,慢慢靠着萧元悯的墓碑坐了下来。墓碑冰冷,他将血淋淋的剑搭在自己腿上,心却莫名安定,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做不了世子吗?”

他捋起自己的手臂,露出手肘的烫伤旧疤,道:“这儿,原本生了一颗情痣。”

萧元瑞睁大眼睛,“……你是坤泽?不对,你若是是坤泽,怎么可能瞒得住命仪!”

萧元鹤道:“谁知道呢。”

“上天将我生做一个不知是天干还是坤泽的怪物,我原本是恨的,”萧元鹤说,“可后来我想,也许是为了成全我……和二哥。”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明白,说:“你说什么……你们?”

萧元悯还在时,二人之间的事只有他们知道,而今将往事展露于人前,尽管这是个将死之人,萧元鹤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诡异而扭曲的快意,“萧元瑞,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查个清楚明白吗?”

他摩挲着剑柄上雕刻的鹤,仿佛穿梭了时空,握住了萧元悯骨节分明的手指,似哭似笑,“因为我爱萧元悯。”

萧元瑞不可置信,“你们是亲兄弟!”

萧元鹤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二哥知道?”话刚说出口,萧元瑞就止住了,喃喃道,“这是兄弟乱伦,你们疯了……疯了!”

萧元鹤道:“二哥当然知道。”

“我们原本能在一起的,可都被你们毁了,二哥没了,我也和死无异,”萧元鹤说,“我又怎能让你们遂心如意?”

萧元瑞是在萧元悯的墓前生生失血而亡的。

萧元鹤抱着萧元悯的剑,静静地看着萧元瑞痛苦地抽搐,呻吟,最后失去所有呼吸,天也不知何时黑了下来,静悄悄的。他仿佛死了一般,靠着萧元悯的墓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萧元悯的声音,“小鹤。”

“小鹤。”

萧元鹤睁开眼,他就瞧见萧元悯在他面前蹲下身,笑道:“怎么睡在这儿?当心受凉。”

萧元鹤鼻尖发酸,好像受尽了委屈,嗓子眼堵住了,过了许久,才叫出了一声,“二哥。”

萧元悯微笑道:“嗯?”

萧元鹤慢慢将自己挤入萧元悯怀中,说:“二哥,我好想你。”

萧元悯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二哥也想小鹤。”

“和二哥回家吧,”萧元悯说。

萧元鹤看着萧元悯,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笑:“嗯,回家。”

--------------------

悯鹤篇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