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跌起诵,日入止诵。
如此的日子,日复一日。
无止尽的痛楚,千钧重的跪伏,妖魔被关在琉璃塔中,兔缺乌沉,熬过不知多少个白天黑夜。
每逢至夜时,他总让人把那个叫明净的和尚找来,和尚也通常都会如约而来。
他的心有固执,总是反复问和尚几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你爱不爱我,你如何舍得这样对我。
和尚的神色如常,不像寺院里其他僧人那样将他视为罪恶滔天的妖魔,但也从未将他视为过两情相悦的爱人,平日里如何对众生,就如何对这个妖魔,态度不温不火。
也许这是佛法中的众生平等,但是平等得令人心寒。
寺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妖魔很执著于明净师兄,心中颇有微词,有人劝明净不要再理会这个妖魔,也有人撞起胆子告诫妖魔,宁搅千江水勿扰僧人心,让他不要再纠缠明净,但是妖魔充耳不闻,明净也还是照常会来。
这日,诵经结束,妖魔跪伏在笼狱中,浑身脱力,从房梁下吊的玄铁链都被抻直了,承着他的重量。
由于寺里规定任何人不能擅入琉璃塔的牢笼中,妖魔长日缺水,他的嘴唇干裂,渗出血丝。
“给我水…”
僧人们从他面前陆续地走过,没有人敢回头看他。
“我渴了…”
终于,有一个年纪较小的和尚停下了脚步,同情地看向妖魔,看到他连嘴上的血都干涸了。
“你渴了吗?”那个小和尚问他。
伏?朝他点头。
“我去给你拿水。”
没多久,小和尚端着一碗水跑来了,他将端碗的那只手伸进牢笼里,奈何这牢笼空广,妖魔被缚在中央,根本够不到。
小和尚看到伏?有些脱水的模样,于心不忍,道:“你再等等我…我从师兄那里偷钥匙过来。”
说罢,小和尚把那碗水放在地上,又急匆匆地跑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和尚满头大汗地回来,手里偷偷地握着一把钥匙。
伏?听到他的动静,抬起头来,玄铁链也跟着响。
“别急,我进来喂你。”
小和尚安抚他,左右看了一眼,大多僧人都去吃晚饭了,塔内目前无人,只有塔外站了几个人。他用钥匙把门打开,端着碗走了进去。
他两手捧着那大碗水,蹲到伏?的面前,举高喂给他喝。
伏?喝水的动作极为辛苦,水液沿着下颌直往脖颈淌。喝完水,伏?正想低头说谢,余光却瞥到小和尚的脖颈,那皮肉极为细嫩光滑。
他的喉结滑动,心觉不好,立刻变了脸色,急声道:“你快走!”
“嗯?”
小和尚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只看到妖魔眼底泛有暗红的光,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链声响动,薄唇微启,仿佛在强行压着什么冲动。
小和尚被吓得浑身都僵了,端着碗的双手发抖,目睹那妖魔嘴中有明晃晃的尖牙。
那妖魔似乎克制着,不断地后退,但被玄铁链限制住了,他的嘴里重复那句快走,可小和尚早就被吓得腿软动不了了。
最后,妖魔还是没能压住自己,猛地向前一挣,朝小和尚扑去。
一声稚嫩的惨叫响彻琉璃塔,盛水的碗摔碎在地上,清脆明亮,有僧人听到声音,匆忙地纷纷赶来,目睹了这惨无人道的景象。
小和尚被妖魔咬烂了半边肩膀,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那妖魔的神情骜狠,陷入癫狂,血色湮没他的金瞳。
“正心小师弟!”僧人急切哀痛地喊出小和尚的名字。
妖魔在玄铁链束缚下躁悍地挣动,气势汹汹,牵动玄铁链的声音如雷贯耳,荡在琉璃塔内,几个僧人心急如焚,但没有人敢上前,只能对这凄惨场面望而却步。不久,明净疾步过来,急忙拨开围在前面的僧人,不假思索地冲进笼中,把正心小和尚一把抱了出来。
小和尚连哭都没了声息,意识模糊地躺在清净的怀里,一个僧人接过正心小和尚,一边大喊着快来医师,一边往外跑。几个僧人围着妖魔立刻坐下来,目露愤然,念念有词,让妖魔饱受折磨的经法再度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打头念经的就是明净和尚,他修为最高,念力最强,法咒钻入耳中,隔着牢笼,隔着黑障,伏?气息虚弱地看向他,看到他凛然无情的眼,感到彻骨的痛。
……
长夜深沉,佛灯永明,打板声响。
妖魔独自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又对当值僧人说:“你去叫明净过来。”
时间过去很久,最终明净还是来了,脚步很轻,立于牢笼之前。
妖魔默然片刻,问:“…那个小和尚怎么样了?”
明净站在他面前,对他道:“正心师弟的右臂以后都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