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67.万里无云万里天(1 / 2)

十世禅 争教销魂 2481 字 2天前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

伏?在高处体会到的,不是爽,而是爽然若失。

登峰造极的背后,是寂寥,是虚无,是狂妄,是迷惘,是让他跌入深渊的元凶。

伏?今日所述之事,那罗耶心知肚明,反之,伏?也知道他都清楚。

伏?瘫痪在床的时候,诘问那罗耶为何救他,那罗耶回答他,亢龙有悔,知者少矣。可是,没有人知道伏?去过大罗之天,没有人知道伏?的真实感受。

在六界众生的眼中,伏?是一个杀人盈野的孽障,他可以是杀神,可以是魔神,但绝不是一个登峰造极后竟然生悔的魔。

那罗耶对他洞若观火,一语拆穿了他的悔,轻描淡写,像念一句佛偈那样寻常。那时伏?已经听懂了那罗耶的话,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诚然,那罗耶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洞若观火,这是真佛的境界,修进万行,拯度亿流。伏?遇见过那罗耶,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捻土为香、终生念佛,为何众生皆信佛是最神通广大的,为何啼野要提醒他,佛才是他真正的宿敌。

在一个春夜的菩提树下,那罗耶讲了一个故事,伏?听罢冥思苦想,翻了一夜经书,明白了那个故事的深意。那罗耶说但愿送他明月,是但愿渡他。

那罗耶竟然说愿渡他。

伏?登上大罗时,那罗耶是旁观者,伏?蔑视罪渊时,那罗耶依旧是旁观者,对方从不现身,只在他命悬一线才出现。

原来,对方是在等一个禅机,等待伏?亲自经历所有风云,等他有悔,知悔,认悔,唯有最后一步,才是教他回头见岸。

洞察一切、却什么都不说的佛,不动手杀他、反倒要救他的佛。举世以为佛最无欲无求,伏?却以为佛比六界任何人的野心都高,六界中最了不起的人能设想的极限,也就是怎么把伏?杀死,然而佛想的,却是如何消除一个魔的魔性,如何将其心悦诚服地度化。

既然伏?看穿了前后因果,怎会甘心顺从这一切?

不知不觉间,他对佛的试探就开始了。

你如此大度,那肯不肯把佛心给我?

你如此舍己,那肯不肯为了我而破金身?

冤家路窄,究竟是我将被你度化,还是你将被我拉下莲台?

伏?生性贪婪,欲念炽盛,他的嘴、他的欲、他的逆就是他的罪孽。在西荒时,他循着本能吞了成千上万的鸟兽,不知餍足。飞上大罗后,他的欲求被天地本貌给灭掉了,意识到了欲求的尽头是虚无。他索然无味数百年,三界都在大战,唯他在看风景,如今,他终于在佛面前重新找到了欲求。

他要把佛拉下莲台。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想这么做。

谁让他终于逢上了一个宿敌。

谁让他天生了浑身反骨,叛逆至极,偏不想顺了这尊佛的意。

谁让那罗耶什么都肯答应他、成全他。

谁让那罗耶竟敢想要消他的魔性,还说但愿送他一轮明月。

谁让他是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怎可乖乖听佛的话?

……

这是明敲明打的博弈。

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节节败退。

他们对视,他们接吻,他们云雨,并非出于情爱,佛与魔,本就没有情爱。

一进一退,一烈一柔,一狠一慈,他们做的所有事情,更像是一种拉扯。

那罗耶知道伏?叛逆,所以从不逆他而为。伏?有欲求,他便满足他,伏?常索要,他便都予他。那罗耶对伏?成全到底,就是让他明白他所要的一切终究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在满足欲求的尽头,依旧是痛苦,依旧是空虚,永远无法解脱,就像他在大罗所感受到的那样。

可是,那罗耶越是从容大方地给,伏?就越是明目张胆地要,要得越来越贪,越来越过分。他要要到那罗耶给不了为止,他要证明那罗耶是错的,证明这样做对他没有用处,证明任何人都休想改变他,证明等他要完一切后,依然会潇洒地离去,依然故我。

至于这一年初夏,菩提树究竟为何开花,伏?不知道,他没细想过,只是在窗前看到白色的花时,将它描了下来,心中想到,菩提确实是很美的。

……

伏?的金眸炯然,眼芒赤裸,欲念炽盛,直勾勾地盯着那罗耶。

“在凡尘,我见多了众生如何朝你跪拜,他们捻土为香、满怀虔诚,争先恐后地向你报上我的名讳,声泪俱下地将我赤淋淋的罪行向你阐述,他们希望你能审我,判我,罚我,希望我日后在地狱里永不超生。”

“想来你也早早知我名讳、晓我恶行,可是你没按众生期盼的那样做,反倒救我,让我,顺我,成全我。”他的话一顿,道,“你难道就不怕众生对他们所信任的佛感到失望?”

“你难道不怕跌下莲台,千万座鎏金佛像皆被砸毁,庙宇被焚,陷入末法时代,世人从此再不信你,抛弃你,唾骂你,而你自己也陷进泥潭、再不成佛?”

“今天,我向你承认这一切,我有悔,知悔,觉悔,不该贪心不足,不该自视甚高,可是,你又该拿什么来渡我?”

伏?有悔、知悔、承认悔,到了最后一步回头见岸,他却依然风魔九伯、决不回头。反观先后救了他两次性命的那罗耶,失了佛心,破了金身,没了清净,不知还算不算作一个佛。

佛魔相遇,伏?自觉胜了。

禅窟外的水声哗哗,震耳欲聋。

伏?靠近那罗耶,又问:“那罗耶,你还能渡我吗?”

那罗耶看着伏?,最终还是沉默了。

伏?打量着他的唇,忽而垂首,徐缓地覆了上去。

他亵佛的举止如此熟练,当中有狂妄、有挑衅、有轻佻,但在种种情绪之下,还有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虔诚。

……

天边的夕阳彻底落下来了。

耆阇崛山也黑了下来。

孤高的圆月淹没在苍茫云海间,翻滚似海的云翳也是黑的,一寸寸地蚕食掉了圆月的光。

耆阇崛山,似乎万籁俱寂。

在重峦叠嶂的漆黑之中,寒鸦在深山之处哀啼,困兽在荒僻角落里发出弱小的悲啸。

那罗耶在寂静的禅窟之中,阖着双眼。

伏?没有离开。

他待在那罗耶的旁边,忽然想看窟外景色,奈何被一川瀑布给挡住了。

他施了一道法力,瀑布就像一道帘,从侧面缓慢地拉开了。

禅窟外的景色送了进来。

静谧的夜,萧瑟的风,层层叠叠的山。

伏?盘腿坐着,托着下巴,看着禅窟外的风景。

这黑夜,还是那么漫长,那么寂寥。

他,吞了那罗耶的佛心,坏了那罗耶的金身,然后呢。

然后呢。

他又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