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不知应去哪里，处处火海，处处哀嚎。
他看着耆阇崛山的方向，迟疑了几刻，转头朝着反方向而去。
吞了那罗耶的佛心，坏了那罗耶的金身，从耆阇绝走得恣意洒脱，就算他还想见那罗耶，也没有合宜的借口。
伏?来到之前的那间寺庙，举世自顾不暇，如今偌大的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在冰凉的地上，安静地望着那罗耶的像，其身宛若黄金浇筑。
万物司命说，凡人望着她的石像，望了三世，是倾慕她。可他又不倾慕那罗耶，怎么也会忍不住看。
伏?在庙中坐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像是人的，像是动物的。那脚步声听起来踌躇不定，不知在犹豫什么。
他回头看去，对方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吓得僵住了。
那是一头小鹿，圆圆的脑袋，树杈一样的鹿角，身上有着斑斓花纹，通体散发九色光芒。
伏?想问它徘徊什么，刚说一字：“你……”
那九色鹿立刻吓得跳了起来，一个蹦高，调头跑得无影无踪。
伏?：“…………”
莫名其妙。
他无言地转回头，继续盯着那罗耶看，有正事儿忙呢，忙着给自己编一个回耆阇绝的草稿。
过了一会儿，那细碎的脚步声又过来了，还伴有一阵蔫儿悄的碎碎念。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
伏?再次回头，直接问道：“你干什么的？”
九色鹿猛地倒吸口气，瞪大眼睛，四肢打颤，瞬间连路都不会走了。
它结巴道：“我…我我……”
伏?看着它惊惧的样子，心想，这么怕，还来靠近他。
九色鹿斗胆往近走两步，伏?一动，它前腿一软，竟是差点儿跪了。听说龙祖吞食万兽，它可真怕被这魔头一口生吞了。
伏?见它这个样子，倒觉有点意思了，故意把嘴张开，打了个哈欠。
九色鹿见他张开嘴，果然立刻眼泪汪汪，连忙慌乱开口道：“……呜呜呜，至少！至少等我！等我说完这一句话，再吃我……”
伏?道：“说吧。”
“……你，你，你，你能不能，把，把那颗佛心还给…还给尊者……”
“尊者？”伏?一挑眉，谁，他噢了一声，“那罗耶？”
“对！把佛，佛心，还给那罗耶尊者……”
伏?斩钉截铁：“不还。”
九色鹿嘤了一声，积在眼眶中的泪更多了：“求，求求你了……”
伏?问：“他让你来要的？”
九色鹿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伏?道：“他都没急着要，你急什么。”
九色鹿鼓起勇气道：“尊者慈悲为怀，授你佛法，予你佛心，你，你，怎么一点都不……”
伏?问：“不什么？”
“不不不……”九色鹿不了半天，没吭哧出来。
伏?道：“我已经够可以了，你看，他们都忙着打架呢，就只有我没去。”
九色鹿愣愣地问：“你为什么没去？”
伏?脸色冷然：“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对方辩驳道：“……可，可是，色，色、受、想、行、识皆有所变，才，才是放下屠刀，立，立地成佛，只是不去打架又说，说明不了什么，无论，无论如何，至少也该把，把佛心还给尊者。”
伏?挑眉：“我当魔自在得很，干什么要跑去成佛？不还。”
九色鹿道：“你不，不，在意尊者吗？”
伏?道：“笑话。”
九色鹿道：“那，那你在这个庙里坐着，盯着尊，尊者看什么？”
伏?语塞，道：“你再多一句废话，就立刻滚出去。”
九色鹿道：“我不出去，你还，还，还没……”
伏?不悦：“你真的想被我吃了吗？”
九色鹿惊恐得倒退两步，眼泪跟珠子一眼啪嗒、啪嗒往下掉。
伏?把头扭了回去，本就心情不佳，又突然来一只莫名其妙的鹿，朝他要那一颗佛心。
莫非那罗耶后悔了？
他不理九色鹿了，也不想草稿了，连耆阇崛都不想去了。
九色鹿还是不死心，哭了几声，又道：“佛心……”
伏?不耐：“我就在这儿等着，时间有限，你让他过来取。”
九色鹿哭得更厉害了：“尊者不能来了！”
“为什么，他不想来？”
“这是玄机，不，不可说，总之，总之尊者不能来了，你必须把佛心还给他……”
“不可说？”伏?嗤笑，“佛家就喜欢当哑巴，那就当吧，我从现在起是个聋子了。”
“你！”
九色鹿没料想到伏?这么顽劣，它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没有那罗耶般的智慧，只能急得团团转。
最后，它实在别无他法，只好犯下口业，直言道：“尊，尊者去，去娑婆世界了！”
伏?没反应：“噢。”
九色鹿急得凑上前去：“娑婆世界，你知道什么是娑婆吗？”
“……”
不知道。
“娑婆也叫忍土，苦难烦恼不断，众生罪孽深重……”
伏?还是面无表情。
九色鹿更急：“凡尘！尊者去轮回了！！”
伏?的金眸蓦然转了一下，冷冷地瞥向九色鹿。
九色鹿被吓得一激灵，心里怕极了，但还是接着道：“尊者如何待你，你应该明白，可尊者那么做的代价就是堕入娑婆，九世轮回，九世！劫，劫难迭起，生死未卜！”
伏?一滞，视线无声转回到庙中佛的容颜上，不展喜怒地沉默了好一会，才缓道：“……那我等他回来。”
“可可可，可是”九色鹿哭道，“尊者他，他回不来了！！”
伏?问：“为什么？”
“你吞了他的心，他，他当然回不来！”九色鹿壮着胆子上前两步，但还是很警惕，“法身不全的人，是熬不住轮回的，肯定会，会，不消一世就，魂飞魄散……”
伏?的眼神变得凛冽。
“尊者他，呜呜明知后果，却还要在罪”
伏?直接打断：“他在哪儿？”
“在，在……”九色鹿一慌，“应该是在伽阎浮，那里有一道往生法门，法门内是虚空，当中有一口轮回井……”
伏?当即站起了身，九色鹿连忙补充道：“你，你不要轻易踏进往生法门，一旦踏入，你就记忆全无，不知自己是谁了！”
九色鹿的话音还没落全，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伏?来到伽阎浮，那地方阴沉极了，越往下走越黑，黑得像是阴曹地府，森然寒冷。
他化作一团魔炁，向着更黑更寒的地方去，听到嘈杂的碎语声，像是众生杂念，爱恨贪嗔痴慢疑，越往深的地方则越响，震耳欲聋。
他还听到窒息的海水声，仿佛淹没着整个伽阎浮，却看不到一滴水。
他沿途往下，一直去了极深极远，终于来到九色鹿口中的那扇法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