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荷月,伏?给自己剪了个纸人,将一抹神识附着于上,掷入娑婆尘世。
那纸人落到地上,沾了尘埃,抖了抖,趁着四下无人,忽然间变大起来,成了伏?的模样,赤发金眸,锦衣玉袍。
伏?身入梵天之境,跳出轮回外,不在五行中,可谓不生不灭,真身不好进娑婆尘世,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比如剪一个小纸人这样。
可笑他纸人剪得粗制滥造,两条腿不一样长,看也没看就附着神识丢进了尘寰,到了地上才发现自己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有失风度。不过这也无妨,他只是来参加一桩婚事,待不几个时辰便走,没人看得出来。
伏?依着记忆来到金幼城,看到郊外十里之外挂满了红灯笼,贴满了喜字。他本是无甚念头,此时见着红色,心中没来由地高兴起来。
……
冷月环正在屋中梳妆,分明是白昼,却还是点了满屋的蜡烛。她一会抬腕描眉,一会动手点唇,眼神却时不时地往那些蜡烛上瞥,哪支蜡烛稍微遭风一吹,她的心就要紧一下。
此刻,她正戴着凤钗,忽然屋中吹来一股妖风,所有蜡烛皆被吹灭了。她登时瞥向那些蜡烛,戴着凤钗的手微微一颤,凤钗掉在了镜台前。
她徐徐地把凤钗拾起,轻轻戴着发间,稍一抬头,透过台前的一面明镜,看到镜中所照出的屏风后面,不知何时投出了一道人影。那影子修八尺有余,窄腰长身,以冠束发,手里还持着一把扇子,不见真人也能觉出其跌宕风流。
冷月环心下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连屏风都等不及绕一下,把那屏风猛地扶在一旁。屏风后的人像是被她吓到了,纸扇遮着脸,扇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金玉良缘。
冷月环拨开那纸扇,对上一双宛若琉璃珠的金眸,金眸中晃着浪荡笑意。
她却迟疑片刻,判断不出眼前之人是死是活,干脆就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那人立刻道:“别揪,别揪,纸做的,耳朵要掉了。”
冷月环当即松手,紧张道:“火纸做的?”
那人问:“什么火纸?”
冷月环急道:“给死人烧的火纸!”
那人一怔,道:“不是,自然不是。”
冷月环紧张地问:“你还活着吗?”
那人笑道:“活着呢。”
冷月环一蹙眉,又问:“活着怎么变成纸人了?”
伏?说:“误会,我的真身不便来这。”
冷月环总算舒了一口气,转而又来气地拧他的胳膊,道:“说了荷年十二月,你就当真今日才来!”
伏?连道:“断了,胳膊也要断了。”
“蜡烛都吹了做什么,唬我?”
“纸片脆弱,我怕引火烧身么。”
冷月环往伏?的身后看了一眼,关心问道:“阿池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伏?言辞一顿,脸上的笑消退几分,道:“他不能来。”
“为什么?”
“待你有空,我再讲与你听。”
“我还有一个时辰,你快些讲。”
“你的大喜之日,我讲这些恩恩怨怨,多不好。”
冷月环又掐他的胳膊,道:“别磨磨叽叽,快些讲!”
伏?扶扇,问:“说来话长,我从何讲起呢?”
冷月环道:“就从你离开青霄宗讲起。”
她在榻间坐下来,伏?斟酌片刻,将他离开青霄宗后发生的事,连同十三万年的那些事,尽数讲与冷月环听。
冷月环认真听完,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条黑龙?”
伏?颔首。
“你还说……说,阿池不单单是和尚,而是那罗耶佛的转世?”
伏?又颔首。
冷月环无声了良久,吐出二字:“哇喔。”
她回过味来,兴奋道:“好狐狸,飞一下给我看看,下个雨给我看看。”
伏?用扇子敲她脑袋,道:“你当是来耍杂技么,我的真身不在这里。”
“所以……阿池真的,化作渡桥之后,下了无间地狱?”
伏?沉默地颔首。
“那他何时才能回来?”
“我也不知。”
冷月环还要说话,门外的侍女敲门了,道:“冷姑娘,快要到时间了。”
她收起话茬,问:“你要不要喝我与小叶子的茶?”
伏?连忙摆手,道:“我已经喝过一次,就不凑这个热闹,只是来看看你。”
门外喊道:“冷姑娘!还有一刻就到吉时了!”
冷月环连声答应,捧起匣中的喜帕。她是妖,半点儿人间习俗都可以不守,但凌烨子终归算半个人族,锦悠城对她来说也算半个家,因此选择了在这里成婚。只不过来吃喜宴的,除了青霄宗的一些师弟师妹,压根儿没几个是人,如果金幼城主知道了,非要吓死不可。
伏?忽而用扇子拦住她,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讲。”
“什么事?你快说。”
“我们前世见过。”
冷月环一睁明眸,问:“前世?见过?”
“前世你叫惋江,是仙官万物司命,与我还是仇家。”
“仙官?仇家?”
“你与凌烨子,也不是第一世见了。”
“嗯??”
伏?把扇子上的四个字指给她看,笑道:“我要告诉你的就这四个字,金玉良缘,你们相互等了好几世,此世有情人终成眷属。”
冷月环的眉眼弯弯,道:“谢你吉言。”
伏?将她的锦绣盖头接过来,与她对视片刻,见她笑靥明艳动人,穿戴凤冠霞帔,忽生怅然,这么美好的姑娘,今日竟就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