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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玉为欢 扶瑶万里 21613 字 4天前

第 41 章 第 41 章

两日后,中秋佳节。

商陆要带她出宫的消息传来时,她并未有多欢喜,出宫是好事,只是她不希望商陆陪在身侧。

少顷,重楼来到永宁殿引她出宫。

她只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迈出了殿,因被囚在殿中多日,出殿后,强烈的阳光照在脸上,她眉头紧紧皱起,恍惚了一瞬,只好抬手遮了遮,才勉强睁开眼。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了呼吸,才迈开步子向前行去。

重楼得了商陆的命令一直伴在她身旁。

微不可察地一颤,明明喝过了茶水,却还是觉得喉头微干,好像他的触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满身不自在。

“头发,”商陆倒是如同没看见她的神情似的,宽声解释:“缠到发簪上了。”院墙一隔,一行人刚走过。

“好个宁作我,不知是谁家的小女郎,还有这般睥睨天地的傲气。”

谢常青冷汗直流。

心里暗暗把谢为欢骂了好几遍。

父亲要他过来打声招呼,他说破嘴皮才请动庾七郎帮忙,把商家郎领到这里,正要叫谢为欢出来,偏偏撞见她人前大放厥词。

这会再让她露面,岂不是让人马上听出是她来。

他只能违心道:“刚有风声,听不真切。”

庾七郎摇着扇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商陆和谢常青。

这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呢?

连他都听出说话的小娘子是谢九娘。“……那郎君喜欢这份礼吗?”

女郎水眸盈盈,殷殷期盼。

连唇瓣无知无察地微撅,唇珠红艳,就像是成熟的红果,鲜亮而饱满。

不喜欢就不能收了?

商陆温声:“既是谢娘子好意,我却之不恭。”

谢为欢也懂得这是礼貌的说辞,倘若再细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送礼并不是她的目的,就是再寻一件也未必能真得他欢喜。

谢为欢乖乖将砚台捧起,商九郎身后自有人上前替他接过礼物。

很快那名叫苍怀的侍卫带回来一件新罩衫。

衣为苍青色,像是初朦的天空,宽袖直垂,穿在身上足以遮掩湿裙,不过也因为太长的缘故,谢为欢连手都伸不出来,颇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商陆打量她。

这女郎身形匀称,不显个矮,可当他的衣罩下去,竟衬得她分外娇小。

谢为欢卷好过长的宽袖,正要开口。

商陆已经不慌不忙收回视线,温和提醒她道:“宴会已开,谢娘子也该回去了。”

谢为欢本还想借机再与他说几句话,但商九郎话不错,她的确离开太久,容易惹人闲话。

苍怀目送谢为欢走得没影,才不解开口问:“郎君不是不喜欢这女郎,又送新衣,岂不是给她理由再来纠缠?”

商陆若无其事:“她若来,你们拦着就是。”

“哪有你这般不声不响直接动手的。”谢为欢睇他一眼,抬手摸着头上的簪子,她喜爱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发簪自也款式丰富,方才马车颠簸,晃动中有几根发丝缠了上去。

她没摸到,反倒将乌发越摸越乱,她侧过头略微歪首试探着地方,几乎能从余光中看清男人的神情,以此来判断自己的位置是否正确。

她看见那眉头又蹙紧了几分,胳膊微酸,破罐子破摔地放下手来,“……在哪里你也不告诉我。”

谢为欢将黑锅一通乱甩,最终把责任推了回去。

“我来吧。”商陆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柔和几分,唇畔不知何时带上了些弧度,如冰封的湖面终于挺过严冬,在春日暖阳下融化了表层冰霜。

他这副模样极勾人,这个念头忽然在谢为欢脑海中跳出来。她扫他一眼,不大自然地收回视线,半是唾弃地责怪自己,怎么能被这样的人迷惑。

可他当真有一副极好的皮囊,若不是那身装束,冷白的皮肤全然瞧不出是在边疆征战多年的,像是金尊玉贵的读书人。那一身文气被风沙打磨得冷硬,以至总觉得他读的不像君子书,倒像是些罔顾生死,杀人见血的邪书。

他靠近几分,谢为欢半倚在车壁上,再没有后退的余地。商陆眸光专注,抬手将发丝从累丝金簪上摘下,有几根缠得紧,他细致又缓慢地将发丝与金簪挑开,随着动作,不同于周身气质格外清冽的香气一寸寸蔓延,最终完全地包裹。

谢为欢几乎屏息。

她慢吞吞地掀开眼睫,男人优越的下颌几乎近在眼前,头顶感受不到一丝痛意,预想中可能会拔掉的几根长发也仍旧顽强地生长在她的头皮上。

还挺耐心的,谢为欢想。

她的发又密又厚,玉澜玉漱为她梳了这么多年的头都偶有将她扯痛的时候。

谢为欢有些热,分明已是秋日了,却觉得有些闷热。商陆整理好,退回了最开始的位置,距离移开几分,那如同密密麻麻编织成网的气息骤然疏远,倒还有几分不适应。

她看着商陆,商陆亦回望她,二人视线交错,目光落在彼此面颊,无形的目光似缱绻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送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静了几个瞬息,谢为欢回过神来,马车仍旧行驶在官道上,车中小案上的茶水咕噜噜发出声响,一切分明都和之前一样,却又有什么极细微的不同。

谢为欢埋首从桌上抽来本书,没仔细看是什么就翻开,随便扫了几行文字,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忙什么去了,这么久才过来,叫我好等。”

商陆话少,却向来有问必答,少有不言的时候,谢为欢随意翻了会儿,仍旧没听到回应,抬眼了然。

“懂了,不方便说。”

她捻着纸面:“算了,我也不想听,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商陆这才开口:“只是不想欺瞒你。”

宁可不答,也不愿作假。是好是坏谢为欢不知,反正是公务,她也不大感兴趣。

随口道:“表哥又叫你做什么?……哦,不方便说,好吧。那……那日那个,熊。”

她想了想,“那事查清了吗,听闻押送饿熊的人早被抓走,审出什么了?”

“与国公府无关。”

商陆淡声道:“只是穿着国公府的服饰,意欲嫁祸。”

谢为欢自然知道是嫁祸,“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皱眉,捏着书角的指尖用力几分,书页因她的动作显出几分褶皱来。

“三皇子、六皇子,还是谁?”她将人一一排除:“有谁这么恨我们谢家。”

商陆看她一眼,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两人行事有军|方作风。”

谢为欢怔愣一瞬,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商陆出言道:“放心。”

“这该如何放心!”

他言简意赅:“太子殿下在,不会有问题。”

谢为欢忽地明白了什么,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压了压声音:“……表哥一早就知道此事,对不对?”

谢为欢微微后仰,语气忽变:“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围场会生变,甚至说从最开始,表哥不亲自督管围场之事而是让我来,就是给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她看着商陆的神色,一切猜想几乎都得到了肯定,语气轻了几分。

“也就是说,那日你早便知道林中有熊,那你我……”

她林中策马失了方向,商陆却知晓出口在何处。她看见熊,是否又是他特意指引……为什么,为了让她认清现状,答应和他成亲?

一身寒毛竖立,只听商陆道:“再料事如神者也无法对旁人的加害了如指掌,我非神人,如何知晓林中会有什么。”

谢为欢却有些听不进去,她算不得很聪慧的人,做不到他们那般看得长远,她只看得到眼前。

眼前人是如她表哥一般瞧不出什么,内里却铁血手腕之人,且不知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又会谋划些什么,她又会无知无觉地做谁的棋子?

哪怕暂时,他们的矛头不会对准她。

谢为欢背后发寒,声音沉了几分:“你先出去。”

她重复:“出去!”

商陆知晓她想到了什么,眸光垂落几分。

“好。”

他转身下车,车帘掀开的瞬间,秋日凉风又涌了进来。他顿了顿,掩住车帘,回首道:“我有一亲信,让他随侍你身边,不要赶走他。”

“监视我?”谢为欢声音轻讽:“不至于吧大人,我表哥都没这么对我。”

商陆沉默一瞬,“只是保护。”

“不需要,”她答得很快:“我谢家不缺护卫,把你的人都带走。”

她亲眼看着人下车,又掀开车帘确认商陆的人都离开了,玉澜玉漱上来,瞧见她并不太好的神色,不知又发生了什么。

谢为欢本想好好奴役他,此刻却有些疲乏,“还要走多久?”

“再行一会儿,前方已在准备了。”

她颔首闭目,脑中始终盘旋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好像又牵扯在一起的事。

她知晓谢家是表哥手中的一把刀,如同商陆也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刀,但以往这些事离她很远,她可以自愿为他们做些什么,却不想被暗中谋划,不想要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背后一步步推动她做出自己并不愿做的选择。

只是有些不寒而栗。

谢为欢听着玉澜低声对玉漱道:“给姑娘盖上吧……姑娘的马鞭呢?”

“在我这儿,”玉漱轻声道:“姑娘这会儿又用不着,我收着呢。”

玉澜放了心,二人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谢为欢却忽然睁开双眼。

她敲了敲车壁,车夫当即停下马车,玉澜见她神色知晓不对,问道:“怎么了?”

谢为欢仍记得那日马鞭紧握在掌心时冷硬的触感。

同一辆马车,同样的人,甚至放着茶点的案几都是同一个。她的后腰抵在案上,裙摆遮盖住了绣着精致花纹的鞋面。

晦暗不明的视线里,男人剥夺了她全部的目光。

谢为欢忽地有些喘不上气。

“去查,”她声音透着几分寒意:“承望私养外室的事,究竟是谁发现的。”

谢为欢不属于商陆。

她也不会永生永世同商陆在一起。

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同心锁泛着清冷的光辉,就如同牢笼,锁住了她的永生永世。

正这时,半空中忽地炸开了烟花,似万千花树,周围的百姓见状皆争相上桥观赏烟花。

人群一下子涌动起来,谢为欢同商陆很快便被人流冲散,她四处张望着重楼和商陆的身影。

这时,她刚转过身,就出现一个人撞入她的怀中。

第 42 章 第 42 章

身前的人突然撞入她的怀中,还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便塞进她手中一个莲花式的灯笼。

谢为欢神情滞了一瞬,灯笼几乎是强行塞入手中,街道上人头攒动,根本没有看清那人是谁,耳畔只有喧嚣声此起彼伏。

少顷,烟花结束,人流逐渐消散。

她微微撩起眼皮,攥着手中的灯笼,向四周张望,却不见什么特别的人。

低头瞧向手中的灯笼小巧精致,看得出来是按照她喜好买的。

谢为欢站在原地打量着灯笼,忽而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此时她同商陆走散了,若是就此逃离,她会不会自由了?

思此,她垂下眼睫,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若是逃了,男人怕是会动用整个御林军,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最后捉住她,关进小黑屋。

日日折磨,夜夜折磨。

无穷无尽。

“哗啦——”

水声轻响。郎君,可否。

好平淡无情的四个字,配不上她那双潋滟多情的眸子。

商陆微扬起眉。

仿若只是因为庾七郎一句话,这小女郎才顺道问上一问,甚至也不抱有会被答允的希望。

庾七郎骨碌碌转眼睛,留意商陆的反应。

很想见他露出难过的样子,那一定相当有趣。

商陆放下书,随手将就要滑落的竹帘重新挂稳,他袖缘上一圈辨绣联珠新月纹,皎皎泛银光,与腕上肌肤交辉相应。

如他们这样的门阀公子,着华服,饮琼汁,秀骨清像,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矜贵与优雅。

谢为欢都不敢久视,因对方像是能灼烧人眼烈日,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此郎君必是商氏中人了!

都说商家三郎容貌最盛,盖过族中兄弟,若这位商九郎竟已是这样的风华,商三郎该是什么样的神仙?

不过话又说回来,脾性温和的商九郎都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那冷酷的商三郎只怕更加难以亲近。

谢为欢想起见过无数遍父亲冷淡的背影。

她不想为妾,更不想做高门妾,毫无尊严地寄生在主母与郎主施舍之下。

既已经做好打算,谢为欢不会临阵退缩,她将垂下的眸子又重新扬了起来,直视商九郎,唇瓣略翘,露出个羞涩却期待的浅笑。

商陆阅人无数,谢为欢年纪尚小,再聪明伶俐也缺少一些阅历和经验,这一垂眼一微笑的举止使得她的心思对商陆而言,已经呼之欲出。

庾七郎大错特错。

此女折花而来,志在取他。

……也不算是他,而是那个温善可亲的商九郎。

谢为欢收回鱼竿,随手将其往身边一放,语气沉沉:“这河里根本就没有鱼吧。”

玉漱帮她在鱼钩上再挂上鱼饵,劝道:“河里定然是有的,姑娘只耐心些,沉住气,下一竿便能钓上来了。”

她幼年生在水边,熟知水性,下河捞鱼捉螃蟹都不在话下,自然瞧得出河中是否有鱼。只是姑娘这会儿不知怎的,没了平日赏花焚香时的静心,迟迟钓不上来。

谢为欢看她熟练抛竿,懒洋洋朝后一躺,仰天长吁:“当真非我所能为。”

她阖上双眼。今日天气不错,暖黄的日光洒落在身,树荫遮挡在脸颊,惬意安然。此处僻静,只有潺潺溪流声与风过林声,安逸得让人几乎想不起世事纷扰。

谢为欢知晓商陆昨夜为何会再度提及婚事。

此前意气扬扬不曾细想,可经历昨夜一事,往事忽而历历在目,好似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分明了许多。

玉漱还未说什么,玉澜已然从围场处过了来,于她身后道:“姑娘,有消息了。”

谢为欢眼也不抬,懒散“嗯”了一声,示意她开口。

“二公子昨日出了丑,今日倒还安分,随着荣安侯世子一道入林,不曾发现有何异谢……就是比以往沉默了许多。”

话是这么说,但谢为欢知晓承望的境地。以往因着她,莫说荣安侯世子,便是什么国公亲王家的儿郎都有来与他结交的。如今没了她,承望也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今非昔比,什么叫世态炎凉,腆着脸跟在人身后,且不知人背后如何议论他呢。

她若是承望,都羞得出门了。

“还有吗?”

玉澜接着道:“林中有人受伤。”

谢为欢睁眼起身:“谁受伤了,在哪?”

“宋家姑娘崴了脚,已然让人送回来了,在帐中歇着,姑娘可要去看看?”

听闻只是崴了脚,谢为欢略松口气:“不了,着人送些东西去。还有旁的事么?”

玉澜如实道:“齐二姑娘和叶三姑娘争一只兔子,起了矛盾……”

“就这些?”

谢为欢坐了回去,语气凉凉:“那有些人不得失望了。”

秋狝之事交给她和七公主,然而岑嘉年称病几日,所有的事都是她和商陆一手策划。她是太子表妹,商陆是太子门下,幕后之人究竟针对的是谁昭然若揭。

玉澜玉漱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着:“姑娘此次事情办得好,国公看在眼里,心里定然满意得不得了呢。”

谢为欢不说话了,她闭上眼,抗拒之意俨然。

就这么静静地靠在摇椅上,有些疲乏的神思渐渐平和下来,不知睡了多久,才听到玉澜轻唤她:“姑娘,醒醒。”

“大人来了。”

谢为欢拍了拍睡得有些发红的脸颊,“让他过来。”

玉澜为她净面,将有些散乱的发丝理顺,才迟疑道:“姑娘先前不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彼此都知晓是什么意思。谢为欢对商陆的厌恶之意她们都看在眼里,怎么近来总觉得……关系好像近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了。

谢为欢拉着玉澜的手,还有些睡眼朦胧:“放心,他动不了我。”

玉澜哽了哽。

她哪里是怕自家郡主吃亏,应该担心的分明是人家大人。

想说的话在看见来人时被迫咽了下去,大人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一应茶点摆放整齐便带着玉漱自觉退下,不知二人说些什么。

谢为欢头也不抬,感觉到身边人影靠近,随口道:“坐。”

商陆并未拘礼,坐在她身侧。

清风送来几缕轻而又淡的竹香,谢为欢敛眸轻嗅,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任由茶香竹香在她身边萦绕,交|缠在一起。

男人应是方从林中归来,着一身玄青的窄袖劲装,衣摆上纹着山石模样,端得人修长清冷,瞧着倒像是哪家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谢为欢将茶递给他,目光盈盈又直接:“你说要我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她声调利落,音色婉转,不像是谈论婚事,像是在谈判。

商陆从她手上接过滚烫的茶水,瓷杯将她的指腹染上几分嫣红,分外刺眼。

他垂眸:“在下以为郡主愿意见在下,便是想清楚了。”

谢为欢看他一眼,泛上些笑意。

“如果说是要报复承望,我不止你一个选择。”

虽然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同为家人,承望却处处不及他。两人间还有一些她也不清楚的往事,她只知承望对这位兄长又恨又惧,时而还有些怨。

“满京的王公贵族,求着我嫁的勋贵数不胜数,比你家强的也不少,为何一定是你?”

谢为欢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颊,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盈着细碎的光,上扬的弧度平白带出几分缱绻的笑意。

好似诚心发问。

商陆放下茶杯,温声道:“郡主如果真有那样多选择的话,也不会选择承望了。”

他静静地看她一眼,“不是吗?”

谢为欢收了笑意。

国公府的处境,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越国公功名赫赫,却年岁渐长,长兄早逝,谢家后继无人。皇后地位倒是稳固,可宫中宠妃有家世有恩宠的,也并不少。太子渐渐长成,众皇子都虎视眈眈。

却一如昨日所说,圣上还未老。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日益势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她的身份便决定了除了嫁入皇家,与太子亲上加亲,便无可能高嫁结亲。

所以她才择了读书功夫都平平的承望。

虽说如此,他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里算是不错的了,父为从二品尚书,母族陈家有一个入宫但并不太受宠的陈贵嫔,膝下八皇子比她还小一岁,在众皇子中算不得起眼的。

他不一定会有很高的功名,但也能享一生富贵。更何况,若有这样一桩姻亲,八皇子与太子联系必然紧密几分,对表哥总是有益无害。

谢为欢的笑意敛于长睫,唇畔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弧度。

“那我若不从京都勋贵中选,”她带着几分挑衅似的,“只寻一个读书上进,合我心意的如玉郎君,叫他入赘。万事都能听我的,总不比要嫁入府中受罪的强?”

“上位者多疑。”

承望转过视线,没去看她那微扬的眉眼:“国公府尔敢留后。”

一刹那的安静。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面,溅出几分水花来。

他看着躺在她身侧的少女,映着月光,她的肤若凝脂,或许是因为方才沐浴过,肌肤泛着淡淡的粉意,从脸颊,耳垂,到肩膀,让人忍不住去亲吻,去揉.弄。

“没人敢像你这般同朕说话,谢为欢。”他的喉结不自觉滚了几下。

“所以,你想说什么,说自己宽容?大度?”谢为欢捏紧了手指,“所以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纵容我?”

商陆是无情的帝王,无人敢如此对他这样。谢为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好像对她不止是欲,

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第 43 章 第 43 章

如水的月光透过素色纱帐笼罩在榻,耳畔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思绪如潮水般涌动着。

商陆并未回答谢为欢的疑惑,他亦不知为何会纵容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

记得她刚来到相府时,他从未正眼瞧过她,只当她是一个棋子,恨意参杂。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多了几丝动容。而正是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无限扩大,直到如今无法克制。

思此,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迫使谢为欢离他更近了几分,声音低哑,“睡吧,朕今夜不碰你。”

“五日后,跟朕去宫宴,作为朕后宫唯一的嫔妃。”天光从满月窗映入,商九郎的衣裳反耀出一层莹光,他的脸藏于暗处,按理说应该模糊不清,但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谢为欢都能看见倒映在商九郎眼中,自己的脸。

她曾对镜子练过无数遍。

如何让这张脸更惹人怜爱,那样父亲就会答应为她阿娘请坐堂医来看病,会给她们食物和冬天的碳。

可对商九郎作用甚微。

他过于镇静从容,对她表现出的柔弱无助也可以视而不见,好似总是能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不过那又如何?

眼下两人的距离这样近,近到呼吸交融,近到他的唇瓣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来。

商九郎会想吻她吗?

谢为欢心里不禁浮出这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还从没有被人吻过,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甚至有些想躲,可她不能。

商九郎的两根指头虽挟着她,但没有用上力,只要她躲,就意味她拒绝。

实际上,谢为欢选择来到这里,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她选择商九郎就是为了利用他摆脱家族的安排。

他的身份足够尊贵,可以为她挡掉许多麻烦——譬如其他门阀世族。

据她所知,王商袁萧、朱张顾陆是建康八大世家。

王氏的势力随先皇去世,已经大不如前,陈郡商氏才是现在建康把持朝政的顶级门阀。

不说朝臣升迁,就连皇帝的废立都要靠他们的眼色。

是真正的权势煊赫,如日中天。

谢家主一个劲想巴上商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他可以用别的方法,谢为欢绝对支持,可要将她的后半辈子都扔进这个深渊——那不行!

谢为欢回神之际,察觉商九郎的手指已经悄然松开,那倾向她的身体也重新靠了回去,好像在她短暂的沉默中洞悉她的选择。

她不及多想,立刻伸手握住九郎还没完全收回的手指,像是抓住最后两根救命的稻草,“九郎,我愿意的!”

九郎戴着他那薄如蝉翼,刚如金属的手套,指头微蜷,却没有抽开。

谢为欢把脸凑了过去,她没有直接往商九郎的胸膛上靠,而是将他并没有抗拒的手指掰开,变成宽大的手掌,承托着她的侧脸。

“虽然九郎不纳妾,但是能如此已足矣。”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谢为欢不会痴想一蹴而就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开拓更多选择和出路,适当付出与牺牲一些也无可厚非。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被白纸黑字的官文绑住。

做妾与奴仆没什么区别,妾就等于私有家产,此后即便主人厌弃,想要送人、发卖都是合情合法的事情,无人置喙。

她不想成为合情合法的私有品。

只要商九郎待她还有一点点怜,给予她喘气的时间,她肯定能找到机会寻求别的出路。

比如她能有自己的产业,足矣支撑她与娘亲的生活,再或者齐赫能成事,护一方太平,她可以用恩情换自由。

商陆垂眸不动,手心躺着的谢为欢已经满意地将他当作枕头,像是全身没有一块硬骨头的猫,妖娆却不俗媚。

她很有自知之明,即便是商九郎也不可能娶她为妻。

但不知道为何,商陆不会因为她的“满足”生出任何愉快的情绪。

他不愉快因为他还足够清醒。

他清醒地认知谢为欢不是容易知足的人。

安于现状的人不会固执地爬到山顶,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买卖,更不会拒接当高门贵妾。

她会接受成为他不明不白的外室?

商陆很难轻信。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把眼睛都闭上,看起来乖巧又安静的女郎。

可她表现得又是如此相信依赖他,像为他受多少委屈也没有关系。

为了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她独自反抗父亲的安排。

若她知道自己就是三郎呢?

她是否就不会为难?

商陆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好奇。

那是会高兴一些,还是惊讶一些?

他能给她妃位,已是极大的恩赐,接着,他吻了吻她的后颈,贪恋她的一切。

谢为欢微闭双眸,感受着男人轻吻着她颈间,传来的每一寸温热,都会让心中升起一抹厌恶情绪。

夜里,即使商陆未碰她分毫,但只要他在身侧,她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处可依,难以入睡。

男人身上浓浓的龙涎香,乃至温热的呼吸,皆像是一双若有若无的大手,随时都会抓住她,强迫她。

停云观在迟山半腰上,黄牛拉着车吭吭哧哧爬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正值春光大好的时节,停云观前门庭若市,各家的牛车占满了空地,青烟如云腾腾升起,渺渺如仙境。

映柳少有机会来此玄妙之地,不由睁大了眼睛,感叹道:“比庙会还热闹!”

谢为欢戴着幕篱从牛车钻出时已经大感不妙。

外边乌帽红裙、衣香鬓影,多的是年轻女郎身影,可见来迟山撞运气的“聪明人”不止她一个。

在如此热闹之地去寻那躲闲的懒散人,这不好比开山采珠,磨砖成镜?

趁着入观参拜,谢为欢把停云观每个角落都逛了遍,彻底死了心。

商九郎绝不可能藏在停云观,她算是白折腾了一趟。

映柳不忍见她泄气失望,哄道:“反正天色还早,九娘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难得出来一趟,映柳也想多玩耍一段时间。

什么地方想去?

谢为欢望向身后,山石嶙峋,树木葱郁,迟山山峰上生有株岁数很大的老桃树,还是月娘告诉她的。

她追忆往昔说过一件憾事。

谢家主宠爱她时曾许诺要在芬芳时节为她折一支老桃树的花枝给她簪发,后来她失宠了,此一诺便无疾而终。

谢为欢仰望苍郁高山,轻声道:“我想爬山。”

映柳跑去同谢府派来的车夫和家丁说明情况,小娘子诚心祈福,还要多些时间,又给了些钱打发他们去路边的茶摊歇息。

谢为欢戴上幕篱,从停云观后边的山径拾阶而上。

映柳于体力上不如她,每过一柱香时间就要问上一句“娘子到了吗?”

谢为欢从未登过迟山,只听那些文人骚客赋诗说什么“今朝我辈采云去,披星戴月迟迟归”,说的就是迟山高。

可是她抬头望山,并不觉得此山高不可攀。

纤指从帷幔里滑出,谢为欢指住路边一处凸出的圆石,“不若你坐这歇会,我再去前面瞧瞧,至多天暗,我就回来与你下山。”

映柳拉着她的衣袖,犹豫了片刻,才锤着腿委委屈屈地答应。

唉,这山究竟有什么稀奇物,小娘子这么欣然向往。

谢为欢不是是非不辨的人。

北疆烈马认主,却也有发狂的时候。主人能驾驭它时,它便是千金难求的绝世好马。可一旦主人泄了力,丧失了掌控它的力气,便会被它狠狠抛弃。

红珠和谢为欢磨合不到两年,也不似那些战马与人出生入死过,有着多年的默契。商陆征战沙场,极有经验,如她这般跑下去,只怕会摔伤。

不过几息之间,红珠被控制住速度减缓。又因着缰绳拉紧,臂膀连带着收紧的动作,自身后传来的触感越发明显,肩膀被收拢在男人怀中,几乎像是她紧紧依靠着男人的臂膀。

清冽的气息毫无阻隔地传递而来,侵染进她的五脏六腑。她下意识屏息,却无济于事,气息仍如游丝一般寸寸缠绕攀缘,直到将她完全包裹萦绕。

分明是她极其厌恶的人。

谢为欢收紧指尖,马鞭如那日一般地将掌心按出了淡淡红痕,却没有理由再挥鞭落在男人身上。

越往前,前方树林越密,道路崎岖,二人早已偏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红珠也恢复了平静,慢慢停了下来。

秋风灌入衣襟,她缩了缩脖子,不经意往后靠了靠。方因红珠停下而堪堪隔开几分的躯体再一次相贴,谢为欢倏然一僵,寒毛倒立,脖颈挺得笔直。

说不清这是怎样的感觉,或许是距离太近……近到男人只要稍一低头,轻浅的鼻息便能落在她的发间。

耳珰金簪微微摇晃,叮当作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激了。可真真切切的触感,带着温热的胸膛,如同羽毛般在她的背脊扫过,带来令人震颤的痒意。

察觉到她的僵硬,男人略一停顿,下了马。

他今日未着玄甲,穿着件并不算厚重的玄色暗花云纹绸衣,外衫宽大,比之平日冷肃收紧的甲胄要可近得多。

谢为欢身后骤然一空。

她转头,看向商陆。

残霞之下,他那惯来无波无澜的眼眸也有了几分异于从前的光彩,男人整理着微乱的袖口,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略一抬眸,眼底映着漫天晚霞,与坐在马上、目光垂落在他身上的她。

有风拂来。谢为欢不经意打了个冷战。

山林中比营地自然要冷上许多。她衣衫单薄,方才又出了些汗,此刻凉风吹拂,云层遮掩落日,残霞漫天,凉意再次沁透心底。

残阳彻底被夜色吞没。

谢为欢看到商陆皱了皱眉——他似乎经谢做出这个动作。随后解开外袍,递给了她。

“穿上,”他声音透出一股清冷的寒意:“夜里寒。”

谢为欢没接,她坐在马上,转过头去:“不需要。”

方才因委屈而通红的眼眶已然干涸,她吸了吸鼻子,语调上扬:“谁要你假好心。”

商陆看她一眼,软了语气:“……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披上,以免着凉。”

谢为欢甚少听他说这样长的句子,微微侧目。

“那你也是因着表哥,才给我衣裳么?”她掉转马头,“我不稀罕。”

她讨厌商陆,许多时候也因着他总是打着太子的名号,对自己加以束缚管教。

譬如那夜将她带回,譬如午间拉走红珠,又譬如现在,她只想要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他却不声不响地跟上,又擅自决定了逼停红珠,让她披上他的衣服。

“这是哪里?”

她没了跑马的兴致,此时日头西落,林中没了光源,瞧着还有几分瘆人。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她似乎跑来了先前从未来过的地方,眼生得很。

她本就不爱围猎,往年旁人入林,她便在帐中玩乐,天一黑,已然辨不清方向。

商陆道:“山林西侧。”

他骑来的马早已在他骑上红珠的时候便变了轨迹,普通的马追赶不上红珠,此刻二人只有一骑。谢为欢张了张口,思及他好歹也算护住了自己,刚想让他上马,便见他沉默地将外衫放在了她身前,抬手拉住红珠。

如午间那般,走在侧前方,红珠听话地跟随在他的身侧。

谢为欢闭上嘴,默默披上衣衫,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她不知道方向,任由商陆从头顶被密林遮掩的夜空辨认方位,步伐并不快,却沉稳有力地一步步往前,有些不平的路也并未感受到半点颠簸。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

不知走到何处,谢为欢忽地抬头,拉住缰绳,轻拽了拽。

“商陆,”她语速飞快:“……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商陆回头,静静感受了一瞬。

他屏息而闻,缓缓扫视身侧。

“应当是林中兽类,入了夜出来觅食,”他得出结论:“今年不曾放出猛兽,都是些温驯不伤人的,避开便好。”

谢为欢自然知晓。圣上喜围猎,这些年却因身体原因甚少亲自下场,愈发沉迷酒色,早已忘了围猎初衷,近年来围场中都是些兔子、鹿和狐狸这类供人狩猎的了。

也正因此,才不该有这样隐隐的声响。

她拉动缰绳,“这声音不对。”

商陆辨准了方向,道:“在那边。”

此处人迹罕至,却能听到锁链和人声。

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

声音逐渐近了。

谢为欢下了马,将红珠系在树边,脚步轻巧地走到商陆身侧:“这是什么声音?”

少女意图明显,商陆不赞成地回望,低声反对:“郡主。”

谢为欢皱眉:“堂堂殿前司都指挥使,对自己手下的禁军这般没信心?”

还能有什么歹人不成。围场有禁军守卫,便是连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此刻又有商陆在身侧,又有什么好怕的。

“像是运着什么……”谢为欢侧耳细听,喃喃低语。

她打心底里不曾觉得恐惧,只是好奇。有什么能竟瞒过她和商陆,甚至是禁军,在管理严密的围场林中发出这种声响。

商陆倒也未曾阻拦她,只是略一侧身,半挡在她身前。

“来了。”

他说完,将谢为欢拉入树后,二人身影隐藏在黑暗里。谢为欢头回这样躲躲藏藏,本能地抓住他的衣摆,自己都没注意地从他身后探出视线。

商陆低眸看了一瞬,眸光轻闪,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指尖,目光顺着声响朝那处看去。

火光近了,远处只能瞧见两人,都举着火把,牵着马,身后是沉重的铁笼。笼下滚轮在静谧的林中隆隆前行,在有些湿软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那是……”

谢为欢蓦地拽紧男人衣袖,背后发凉。

“是熊。”

商陆沉声应答。

道路崎岖,不知哪里将笼中的庞然大物颠簸了下,被缚着锁链的大兽猛烈嘶吼,哐哐撞击着铁笼。

它在狂躁的边缘——饶是谢为欢从未见过,也能通过那嘶吼声判断出来。而且很饿,饿到在这样远的距离,她仍能看到它发绿的眼。

运送着这熊的两人对此见怪不怪,铁剑敲敲笼子,声音并未减轻分毫,二人便没再多管,继续将它运往不知何处。

“怎么会有熊,”谢为欢拉住他的小臂,眉头紧皱:“册子中并未提及……”

“有人私运进来,瞒过了你我,”商陆说着这显而易见的答案,抬指点了点她的手背:“重点是,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为欢眸光忽地一凝。

距离太远,她方才一直不曾看清。此刻凝神细瞧,才发现了不对。

……那运送着熊的人,分明身着她越国公府护卫的服饰。

清宴殿,随着铜管乐起,宫宴开始,以庆祝新皇登基为由,朝中各大臣尽数到场,毕竟谁也不敢驳了新帝的面子。

商陆坐在高位上,眼神落在席间舞女们的身上,而心中却时刻想着谢为欢。

她的容貌,话音,

包括那句,他爱她么?

下一时,他一个不注意,竟将案前的酒盏打落在地,酒水湿了衣袍。

见状,他的眉头突突一跳,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难受得让他有些紧张不安。

然,就在他刚要唤身侧的重楼上前,询问谢为欢的消息时。

堂下忽地有侍卫前来禀告,跪在地上焦急道:“陛下,永宁殿不慎失火!火势严重,容妃娘娘怕是救不出来了啊,陛下!”

第 44 章 第 44 章

漫天大火像发了疯似的吞噬着永宁殿,浓烟弥漫,映红了黑夜,下人们皆争前恐后救火。

商陆赶到后,瞧着眼前火势汹汹,他似乎失去了理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将谢为欢带出来。

“朕要救她出来。”

他要救谢为欢。

然,就在他刚迈出步子后,身侧的重楼先一步将他拦住,“陛下!这大火进去便是送死!”

“您就算杀了臣,臣也绝不会让您去送死!”

商陆站在那里背脊微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难以呼吸。

他紧紧攥起拳头,声音发颤,“都给朕去灭火!容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帝王在说出“死”一字时,眼中泛出斑驳光影,嘴角微微抽动着。

她幼年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能让她畏惧的东西。

或许阿爹的戒尺算一个,但是从兄长牺牲后,那戒尺也再未拿出来过了,似乎随着兄长的离去,家里有许多东西都尘封了起来。比如那兄长亲手所制的小弓,比如兄长生前的屋子。

不需要侍从禀报也能看清的正中靶心,她的手和胳膊被弓震到微微发麻。在看到那深深插在箭靶上的箭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看到箭靶想到的是兄长的身体,看到挽弓的人想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泱泱敌军,可这会儿箭脱离了她的掌控,也只是插入靶心,箭羽微微晃动,随后恢复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就只是这样,一直这样。没有鲜血溅出,没有痛苦的闷哼,没有阿娘压抑、痛苦的呜咽。

谢为欢抬手,看了看掌心,被男人握过的地方带着些许热意,掌心指尖被弓弦勒出些红痕,她转过头,抿唇,半晌才道:“只有一支箭吗?”

商陆为她拿来箭筒。商九郎进城翌日,各家拜访的帖子如雪花般飞到他下榻的居琴园,但无一没收到了婉拒的回礼。

据闻这位尊贵的商家郎君舟车劳顿,需要休整一段时日。

谢家人见不到商九郎,但谢为欢还不能完全把心放下。

她想在送妾一事被拉到明面前,先跟商九郎见上几面,好歹摸清他的脾性,才好行事。

不过她没有钱也没有名声请动那些能上天入地的游侠,只能用小钱打动缺衣少粮的乞儿。

乞儿比独来独往的游侠好在他们消息互通。

没过两日,谢为欢得知那位据称受不了长途跋涉之苦的郎君并未在居琴园里歇着。

他不在居琴园,那会去哪?

谢为欢靠在窗边,撑腮眺目。

视野的尽头,谢家的白墙黑瓦之外,除了湛蓝的碧空还有隐隐绰绰的青山绿影。

戈阳迟山素有豫州第一山的美名,上有一座停云观,常有名人雅士清谈论道,也是品茶赏景的绝佳去处。

谢为欢并不确定商九郎是不是躲山上偷闲,但左右无事,她索性找了个为老夫人祈福的名头,请父亲允她去停云观。

谢家主为弥补多年来的薄情,近来喜欢在她面前表现宽宏与慈爱,随意叮嘱了几声注意安全就应了。

向来行事不落把柄的谢为欢还特意沐浴斋素后才乘坐谢府最简陋的老牛车,去往迟山。

老黄牛懒散慢行,和铃轻荡,声音被熙攘的市井声掩去。

在沿街吆喝叫卖声当中还夹杂着几声“商家郎”“商氏”,这些长戟高门的传闻就像是志怪小说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奇闻总让人津津乐道。

连映柳都听到不少,时不时倒豆子般向谢为欢倾诉。

譬如商三郎有洁疾、商三郎的侍婢都通琴棋书画、商三郎饮酒只饮千金酿、商三郎喜欢养猫……

还有就是那美人劝酒的事,让商氏三郎和冷酷无情挂上钩。

牛车里,映柳眨着眼,真心实意地劝道:“娘子,商三郎虽好,但不如九郎温柔,不妨换之。”

谢为欢忍俊不禁。

“他与商九郎身份不同,有可为也有不可为,身为商家宗子,岂能由人牵着鼻子走,我想他身处那个位置,最不喜被人胁迫。”

映柳好奇:“这么说小娘子觉得他没错?”

“我可没说他无错……”谢为欢被问住了,良久后才低声道:“或许,错的不是他高高在上,错的只是我们身份低微。”

这么多年,她从未仔细端详过箭身,前端尖利,轻轻划过便能划出一道痕迹,后端带着禁军标志,整整齐齐地,每一根都安安静静地躺在箭筒之中。

它们好像不会自己跳出来,直入人的心脏。

似有一只手将深深扎在心头的利刃拔出,将伤口直面于人,刺痛无处可逃,但终会痊愈。

她眼睫轻颤,眨了眨眼,含下了本不应该蕴含在这双漂亮眼眸中的热意。

似乎堵在胸口的那口气莫名消散,呼吸骤然间畅快几分。

她转过头,看着冬日欢朗天色。此处天高地阔,眼前人颀长如玉,似乎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她忧心的事。

“好了,现在也试过了。”

谢为欢看向商陆,开始翻旧账:“你刚刚说我是胆小鬼。”

“我说逃避的人才是,”商陆纠正:“郡主没有逃避,就不是。”

“你哄谁呢,方才分明是在说我,”谢为欢从箭筒中拿出一支,再次搭弓对准他:“你再说一遍,谁是胆小鬼。”

商陆看着她的眼睛,绽开几分疏淡的笑意,似冬雪微融,目光化作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我是。我说错话了,郡主饶命。”

谢为欢放下弓,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有些酸的小臂,指尖张开活动了下,“你知晓我怕……不喜欢弓箭?为什么?”

“太子殿下心疼郡主,偶有提起。”商陆回答。

“哦,表哥倒是……”谢为欢了然,表哥待她一直都很好,阿姐也是。

她丢下箭,美眸一瞪,转身往回走。

“试过了也就这样……好没意思,果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以后也不要带我来了。”

“那真是可惜,”商陆跟上:“为郡主特制的弓与箭郡主都还未过目,便再无被使用的一日了。”

“可惜什么?”谢为欢望着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上了车,商陆随之而上,“不喜欢也罢,只要不是害怕就好。”

“我说过了,没有害怕,”谢为欢觉得他很可恶,隔着车帘,扬声斥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随之微微摇晃起来,掉转着方向。

“作为郡主未婚夫婿,我问过太医,说郡主是惊惧之症,不是害怕是什么?”

“你当着我的面杀人,我又不如你那般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能在佛堂重地杀人不眨眼,还不准人怕一下吗?”

“一下?”

“有很久吗?”谢为欢靠近车帘,声音大了些:“你管我害不害怕,把箭对准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害不害怕!”

“那郡主连日无眠,梦魇缠身……”

“你试试一闭眼就是你亲哥……你没有亲哥……你试试一闭眼就是惨死的承望试试?”

谢为欢拍在车内小桌上,掌心微麻。

“那确实睡不着,”商陆声音沉静,“可能会笑出声来。”

“你……”

谢为欢一阵语塞,气鼓鼓的腮帮子忽地被放了气,眸子睁大:“本郡主不和你一般见识。”

“听说郡主还食不下咽,瘦削不少。”

“你是没参加过宫宴吗?”谢为欢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谁会觉得宫里的饭菜好吃,日日都是汤汤水水蒸成一团的东西,没有一点味道,还要喝苦到要人命的药,谁能好胃口?”

“那看来是误会,”商陆淡声道:“郡主果真不曾害怕。”

“本来就如此。”

谢为欢气顺了些,她坐直身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却未曾想明白,便听商陆道:“那郡主既然无事,早先说的年后成亲,自然也不会耽搁了?”

五年前她同李珏逃到边疆,在此安家,她也爱上了医术,整日里抱着医书钻研,不出一年便学有所成,开始为镇上的百姓们诊脉。

边疆之地,百姓们生活艰苦,谢为欢的存在更是他们节省了他们看病的银钱。

而李珏在此处应了教书先生一职,维持生计,日子过得不错,虽比不得此前,但也很满足。

这时,她正瞧着医书入迷,却听一阵推门声,问道:“执玉是你么?怎今日回来这般早?”

“执玉?”

她心底疑惑起来,往日李珏都是酉时才回来,今日真是怪事。

推开房门后,她抬眸一看,只见李珏揪着一小男孩的衣襟,拽至她面前,“欢儿,你今日可要好好管教他,竟在学堂同人打架,还装作肚子疼,真是皮得很,活脱脱一个泼猴!”

“放开我!”小男孩捂着肚子,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望着谢为欢,“娘亲我……我肚子疼。”

谢为欢:“……”

第 45 章 第 45 章

谢为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不自觉上扬,“谢永安,你又在调皮。”

少女的笑如同春日里绽放的娇花,极为动人。李珏一时微愣,攥着谢永安衣襟的手不自觉松开。

谢永安见没了束缚,立时扑向谢为欢的怀中。

他伸出小手扯住她的衣角,不停地摇晃着,“娘亲…我…我是真的肚子疼。”

小家伙的脸埋在她衣袖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真的?”

谢为欢眉眼微挑,往日这小家伙总是调皮,为了不上学堂使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他,否则日后必无法无天。

谢为欢的欢喜几乎溢了出来,她热切地拉着来人的手,一口一个“阿缙哥哥”,又是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又关切他等了多久,饿不饿。

来人全程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笑着点点头,在她说话的间隙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不是说病着吗,累不累?”

玉澜赶紧道:“郡主快些进屋吧,外头凉呢。”“……郎君看见了!”谢为欢把小脸绷得如临大敌。

商陆不觉失笑:“你若还想要,我明日派人送还。”

这个“还”字颇有灵性,约莫等同于这等污人眼睛的东西就该绞碎了毁尸灭迹,而不是巴巴讨要回去。

“不麻烦九郎,我可以自取。”谢为欢低下脸,将被雨水沾湿的长睫覆在眼上,不安地颤动,好像也十分难为情。

谢为欢安静等待,极有耐心。

她冒雨忍冻就为博他同情,如此之下,他应当会多体谅她几分。

商陆的呼吸声极浅,仔细听,才听出他往回抽了声轻笑。

“也好。”

谢为欢这才关上话匣子,面上仍带着笑:“快快进屋,叫人传膳来,我们要好好说说话。”

宋缙无奈一笑,“还是这样急性子。”

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笑得温和:“这位是……”

谢为欢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侧身回望一眼:“这位是商陆,你也许还不知道……”

“我知晓,”宋缙了然:“指挥使大人,咱们阿欢未来的夫婿。”

他接着一叹,“先前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哥哥不在你身边,让阿欢受委屈了。”

谢为欢罕见乖巧地摇摇头,语气轻轻:“才不委屈呢,已经出过气了。”

她转过头看向商陆:“大人站在外面做甚?进来呀。”

商陆淡淡投来视线,与宋缙互见了礼,眸中无波无澜。

“既然郡主已经安然回宫,那在下便先回去了。”

“哎,”宋缙出声:“大人既然来了,就先进屋吧,瞧着要下雪的样子,先进屋暖暖身子也好。”

“进来吃口热茶,”谢为欢顺着他的话:“没得让哥哥觉得我不知礼数,笑话我不懂事。”

二人言笑晏晏,商陆也没再推辞,一行人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

“许久未见,哥哥倒是一点没变,”谢为欢很是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此时入京是为了明年初的春闱?”

“阿欢倒是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宋缙点头:“是啊。早在方得了信儿知晓你退婚的时候,你姨母便急着要我入京瞧你,或是将你接到扬州去散散心,谁知没过多久便又听说你被圣上赐婚,在宫中备嫁,这才歇了心思。我如今来,也是想在你出嫁前多陪陪你,看着你出嫁。”

“我也很想姨母……”

谢为欢是家中最小的,越国公与阿娘有她的时候已经成婚十余年了,几位兄姐也都大了才有她,家中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自然是宠着哄着,几个人都争着要抱的。

宋缙是越国公夫人方氏嫡亲妹妹的长子,与太子差不多年岁。姨母嫁去了扬州,宋家姨夫乃是扬州节度使,封疆大吏,家世显赫,宋缙自也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弯着一双与谢为欢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起来温柔又体贴,叫人瞧着便觉亲近。

“听闻你近来不适,如今可还好?这会儿瞧着精神不错,可还是太瘦了些。”

宋缙远在扬州,隐约知晓前些时日京中有些变故,他知晓京中争斗绝无停歇,内里深如海一般,却不知晓他那阿欢妹妹也意外牵扯其中,只知身子有些不适。

谢为欢笑笑,看了商陆一眼,未曾告知真相,只是道:“入冬受了寒,我又有些贪玩,你知道的嘛。不要再问啦,都要好了。”

“是了,你幼时便爱玩雪,每逢落雪总在外面不肯进屋,最后一咳一整个冬日,叫人忧心得很。”

两人说些幼年之事,商陆垂眸,不声不响喝着热茶,暖流从口中蔓延进体内,消失在五脏六腑。

饭菜很快上了来,谢为欢看着菜色,想起什么来,主动道:“你瞧吧,我都说了,谁会爱吃宫中膳食。”

商陆还未答话,便听宋缙开口:“姨母临行前特意让我带了个扬州的老师傅,手艺了得,日后让他留在你府中,想姨母了就尝尝扬州味道。”

谢为欢惊喜道:“替我多谢姨母!”

忘了方才要说什么,笑意盈出了眼眸。

商陆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她欢喜的模样。

侧过头,乌发滑落在肩,长长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桌上,却无人理会。味道称不上好,但也决计不差的晚膳被人遗忘在桌上,欢笑声不断,谢为欢偶有与他说过几句,却也因两人并不大熟悉而没了下文。

她性格很好,是在宠爱里,被爱意滋养大的孩子。一颦一笑皆似画中仙子般动人夺目,天色渐暗,美眸却仍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与他俨然生活在两个世界。却又避无可避地,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触碰、占有。

他咽下尝不出什么滋味的菜蔬,听宋缙道:“大人。”

商陆抬眸,对上那道温和的视线。

几人用膳不曾饮酒,宋缙为他斟上茶水,举杯道:“久闻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甚是欢喜。大人因何这般沉寂?”

“他话本来就少,”谢为欢主动道:“你不知道,他能这么跟你说几句已经很客气了,早先见了我才叫爱搭不理的……”

她语气埋怨,却并无恼意,态度平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几分维护的亲昵。商陆面色柔和几分,举杯;“宋兄亦是一表人才,我敬你。”

二人饮尽茶水,宋缙道:“阿欢是什么性子想来你也知晓。她闲不住,又有些任性……你别瞪我,让我说完。她比你小上不少,一早知晓你二人婚约时,我娘,也就是阿欢的姨母恨不得立马入京请圣上收回成命的。只是身子抱恙,无法亲自前来。”

商陆知晓他们对自己大多都不满意。从进屋起,宋缙对自己的审视便未曾停过,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宋缙的目光之下。

“在见到你之前,我亦是这个态度。”

谢为欢有些疑惑地看向宋缙,“为什么?”

宋缙第一次没有直面回答妹妹的问题,温和平静的神色透露出几分郑重:“大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听闻能一箭正中敌军将领首级,麾下将士无数,都对大人心服口服,便知大人颇有几分手腕。这样的人,甘愿在女人面前低头么?”

商陆静静地看向他。他明白宋缙是什么意思。

宋缙继续道:“阿欢从小到大莫说杀孽,便连血腥也不曾见过。不似边疆将士能做大人的士兵,对大人言听计从。更多时候,或许要大人做出妥协,甚至是折断傲骨,低声下气。”

谢为欢放下碗筷,小声嘟囔:“干嘛这么说我……”

“阿欢吃软不吃硬,是需要人好好关爱着,哄着的鲜花,不是边疆苦寒之地也能生长的劲草,”宋缙没有理会谢为欢控诉的眼神:“大人再位高权重,我们阿欢也是有娘家人的,若是让她伤了心,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阿欢出气。”

他用最温柔、最轻缓的语气说出这等杀意极重的话,连谢为欢都呆滞地眨了眨眼,唤了声:“哥哥?”

宋缙和太子岑璋不同。虽说都是表兄,可岑璋身为东宫太子,生在皇家,自幼便沉稳恭谨,她与岑璋虽亲近,却少有亲昵絮语的时候。宋缙温柔知趣,能与她谈天说地,又细致耐心。若说知心,宋缙更胜一筹,只是远在扬州,甚少得见而已。

她心下有些感动,盈盈眼眸盛着水光,“他能让我怎么伤心呀,哥哥说得也太严肃了些。”

商陆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缙一眼,同样换上了郑重的语气。

“在下视郡主为皎皎明月,绝不会做出令郡主伤心之举。”

谢为欢坐在二人中间,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皎皎明月……是说她么?

她倒是不害怕商陆对她不好,他多少比承望有些分寸,做不出那等自毁前程的事。大不了日后两人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便好……不行,她和商陆不可能相敬如宾,她要狠狠报复这个枭心鹤貌的宿敌,让他知晓她的厉害!

谢为欢紧了紧捏着筷子的手,带着几分骄傲地扬起下颌,哼哼几声:“怕了吧,我可有不少靠山,你若敢欺负我,他们排着队暗杀你。”

商陆冷如玉石的面容在烛光下透出几分朦胧,暖黄的光让他身上疏离的气息也淡了不少,可近许多。

“绝不会有那一天。”他道。

宋缙展颜:“大人应当明我作为兄长之心,着实是放心不下。”

“可以理解,”商陆道:“人之谢情。”

宋缙摸了摸谢为欢的发髻:“记得当年她才那么点儿大的时候,很是可爱,生气了就鼓着个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大人应当也没见过她幼年的模样,可爱至极,至今都不能忘。”

商陆低眸,眼底蕴着几分暖意。

“当年姨母说,若是她脾气不好寻不到夫君,便指给表兄做媳妇。我与太子互相推辞,都不想接这个小娃娃,她气得许久没理我们,还是过了挺久,说什么她才不要嫁给我们,要嫁也要嫁给最最好看的男儿,这才和好。”

谢为欢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瞪大眼睛:“有这回事?”

宋缙“嗯”了一声:“怎么没有,我们还问你,谁是最最好看的男儿啊?你非不告诉我们,现在你自己也忘了,谁又能知晓?”

谢为欢看了商陆一眼,又看了表哥一眼。

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因着父兄的缘故,她不喜武将,素来喜欢温润如玉的书生,越是文弱越是让她安心,在定亲之前,皇后与她相看的都是文官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精致贵气。

可她都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论才学,无人比得上宋缙哥哥;论气度,又无人能及太子表哥,可论旁的……

谢为欢又扫了商陆一眼。

若说“最最好看”……或许他还真算得上那么几分,剑眉星目,疏淡清冷到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只有她知晓,那瞧着似冰雪般的躯体有多么炙热,掌心烫到能将她灼伤。

不想宋缙会在这时提这些她都不记得了的旧事,谢为欢倒是少见地有些难为情,道:“别说我了……”

她抬眼,正对上商陆的眼神。

她怔了怔,鬼使神差地又低下头去。

怪哉。

商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异于谢人。

雪停,商陆离去。

宋缙与谢为欢站在屋檐下,谢为欢怨他:“方才说那么多我童年的事做什么,我自己都忘了,他也没见过,只有你一个人高兴。”

“傻孩子,”宋缙叹气,为她拢了拢披风:“你可知你若是不选择他,是能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日后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谁能有你尊贵?可你自己不愿,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有了那二的前车之鉴,好歹要让他知晓,我们阿欢可不是没有人要才选择了他。”

若非谢为欢自个儿没这个意思,皇后又嫌扬州太远,他也并不介意娶这个表妹。他并无心仪之人,反倒自家人知根知底,母亲又时时惦念,说不定也算良缘。

宋缙见她瘦得尖尖的下巴,眼眶都明晰了几分的面颊,长舒了口气道:“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心在宫中备嫁吧。”

“为什么?”谢为欢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刚才不是还说什么,若是他待我不好你就怎么怎么……”

“说你傻,怎么还真傻呀。”

宋缙忍俊不禁,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你竟未曾发现?用膳这样久的时间,他的目光可从未从你身上移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