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听霆阆讲那过去的事情(二)

“诶。”霆阆回了一声, 却半天没等到叶渐尘的回应。

“有什么话,你说啊。”霆阆在叶渐尘的面前摆摆手,可是叶渐尘的眼皮都还一直耷拉着, 想睁开却又睁不开。

霆阆被叶渐尘这幅模样给逗乐了,拿手在叶渐尘面前比划着。

他举起两根手指, “师弟你看这是几。”

叶渐尘摇摇头,“四。”

霆阆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还笑得很大声。

好啊, 叶渐尘, 你也有今天。

都说这酒后吐真言,也不知这话放在叶渐尘的身上合不合适。

“师弟啊,我问你, 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叶渐尘晃着醉昏昏的脑袋, 抬了抬眸, “桂花糕。”

霆阆啧了一声, 怪不得从前是那么喜欢找他讨零嘴吃, 这下是知道原因了。

霆阆见叶渐尘现在这幅问什么答什么的模样,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想使坏的心思。

霆阆:“师弟师弟, 你知道猫怎么叫吗?”

叶渐尘虽然脸颊有些泛红,但是整张脸还是看上去冷冰冰的, 尤其是一对剑眉斜飞入鬓, 格外英气,然而叶渐尘就顶着这张脸, 冲着霆阆“喵~”了一声。

我我我我我去。

霆阆脑子当时就嗡了一下。

叶渐尘刚刚这是, 冲他学猫叫了吗!

天哪,霆阆狠狠地把叶渐尘的脸揉了一揉。

这师弟喝醉了可是比醒着可爱多了。

学了猫叫那怎么能少得了狗呢。

霆阆:“来来来, 学个狗叫。”

“汪。”

叶渐尘声音很低,“汪”这一声,就像是毛茸茸的爪子在心里挠了一下。醒着的时候那么凶,喝醉了居然还能秒变小奶狗,可见这四百年的陈酿当真是个好东西。

接着霆阆让叶渐尘将什么羊啊,牛啊,猪啊统统学了一遍,什么“阿爸”、“阿爷”也没放过。

一边逗着叶渐尘一边自己乐得整个树枝都在颤,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树上干嘛呢。

光学动物叫还不行,他可是有一堆整叶渐尘的法子。

“来,我再问你,你说你多少天没换衣服了。”霆阆真是觉得奇怪,怎么每次见到叶渐尘,他身上都穿着这身衣服,他究竟是只这么一套啊,还是存了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来。

叶渐尘眯起眼睛看着霆阆,把霆阆看得有些紧张,莫不是叶渐尘还没醉,问这种问题让他生气了?

结果叶渐尘顿了半天,说了句,“四年零三个月。”

霆阆笑得实在是忍不住捂住了嘴,生怕动静大了再把山葵招来。

好嘛,果然就这么一套衣服,就算是有净诀,这衣裳不会脏,你也别一年四季就这一身啊。

不过又琢磨着得给自己这师弟买几件好看的衣裳了。

霆阆眼珠子又提溜着一转,问道:“师弟啊,那个,你身上的私房钱可都藏哪去了。”

霆阆还记着酥合斋的那事儿,自己还欠着叶渐尘不少银子呢,他这个师弟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怎么一出手还真带着股言情小说里霸道总裁的味儿来。

可谁知,这下叶渐尘倒是没说话,直接改行动了。

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叶渐尘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就嘿嘿地傻笑起来,他轻轻将霆阆的胳膊拉过来,然后将霆阆手摆出了个捧起来的造型。

叶渐尘的手也捧了起来,悬在霆阆双手的上方,

接着,叮叮当当的灵石就从叶渐尘的手心里冒了出来,跟喷泉一样,把霆阆给看傻了。

越来越多的灵石涌了出来,从叶渐尘的手里漫了出来,落在了霆阆的手里,一捧捧的,跟爆米花似的,哗哗的往外淌,霆阆根本接不住,漫出来的灵石直往树下落。

霆阆赶忙叫停,“好了好了,我可不要你的私房钱,快收回去。”

可是叶渐尘丝毫没有准备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掏出来几个小瓶。

霆阆好奇,看了看周围没人,先将手里捧的灵石藏进了自己的纳物戒里,然后才拾起那个小瓶子,问道:“这里面是些什么?”

叶渐尘:“定魂珠。”

霆阆将瓶子的盖子打开,只见那小瓶中装满了冰蓝色的定魂珠。

这每一颗都是无价的上等灵宝,个个一旦现世都是能引得四方争夺的存在,然而在现在跟糖粒儿一般随随便便的就装在了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瓶子里。

霆阆有些奇怪,“师弟啊,你要这么多的定魂珠做什么使。”

这话一问,本来还傻嘿嘿笑着的叶渐尘突然敛了神色,接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灵石不再哗哗地往外冒,接着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救师兄,为了救师兄。”

而后,就开始疯狂地重复着。

“救……救救师兄。”

霆阆本来挺乐呵的,听到这话,觉得鼻头就是一酸。

“怪我,没事问这些做什么。”

然后他捧着叶渐尘的脸,说道:“好了好了,师兄在,不问了不问了,咱们不问这问题了。”

可是霆阆又忍不住地去想。

霆阆坐在树上,望着天际间的圆日,在白与灰的交际之处,染成一片霞色,林海苍莽,飞鸟结群。

最后实在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转过头来问道:“渐尘,师兄曾经是不是对你,做了些什么……”

原本已经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叶渐尘,突然就紧紧地攥着了霆阆的手,猛然逼近,刚刚迷迷糊糊无神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看着霆阆。

霆阆心下一惊,心想果不其然,自己肯定是曾经对师弟做了些什么禽兽的事情,才会这样。

可是没想到,叶渐尘看着看着,突然流了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叶渐尘的面颊流下,落在霆阆的手背上。

那滴泪很烫很烫,烫得霆阆有些害怕,想要将手缩回来,逃离这里。

可是叶渐尘将他攥得很紧很紧。

霆阆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叶渐尘脸上的泪擦去。

“好了好了,师兄不问了,师兄不会再问了。”

叶渐尘将头埋在了霆阆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吹在霆阆的耳后,痒痒的,他不自觉地就抖了一下。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叶渐尘的身上暖暖的,霆阆也不自觉地将他抱得更紧。

“好了好了,师兄以后不会再问了,要不换师兄给你讲故事好了,讲你不知道的故事。”

……

那年我从水牢里逃走,向北一路走啊走啊走啊,来到了这里,被一个很奇怪的老头子救了下来,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是谁,他就是传闻中北洛城一夜霜雪的常离,那个让世人闻风丧胆的怪物。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北洛城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那大户人家的少爷对这个丫鬟不好,整日又打又骂,旧伤好了又添新伤,身上就没个舒坦的时候,别的下人见这丫鬟不讨主子喜欢,也开始欺负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堆到她身上。

那时候老爷子的头发还没白光,整日变成一只猫,就跟在那个丫鬟的身后,撒泼,赖皮,找她要吃的。那姑娘嘴上说他讨嫌,可是次次都从府里偷小鱼儿给他。

可是后来有次姑娘在给猫拿小鱼儿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适逢府里的掌事妇人丢了一个镯子,那人就将丢镯子的事情扣在了那姑娘的头上。

那姑娘当夜被打了个打死赶出来府。

那个时候老爷子正巧在城外,等他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走了。

后来一次下雨天的时候,雷劈中了那家人发屋顶,府里起了场大火,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等老爷子再找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傻子。

老爷子本来想带姑娘走,可是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只猫,默默地陪伴着姑娘。

姑娘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是还算过得去,也能每天腾出些剩饭来喂猫,人和猫都饿不着。

因为之前大火的那件事情,灵界有人盯上了老爷子,有段时日,来了几个修为不低的道门弟子,老爷子逃了半年才将他们甩掉。

可是等老爷子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姑娘已经不再了。

后来老爷子才知道,就在他离开不久的一个晚上,姑娘的公公借着酒劲欺辱了姑娘。结果过了不久,姑娘怀孕了。

姑娘的丈夫是个傻子,裤子的都不会脱,尿尿都要人替他把着,这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丈夫的。

姑娘的公公不肯承认自己禽兽的行径,村里的人都说姑娘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怀得是野男人的孩子,好不检点,不守妇道。

然后,村里人就按着祖上的规矩,将姑娘关在笼子里,沉了塘。

后来的事情,你也就听说了。

老爷子的头发一夜之前全白了,他发了狂屠了整座城里的人,一夜之间,北洛城被霜雪覆盖。

从此后,常离这个名字,世人皆知。

……

霆阆玩着叶渐尘的头发,将他的发带捏来揉去。

“这故事是有一次老爷子喝醉了才告诉我的,就跟你现在这样,喝得什么都不知道,喝着喝着还哭起来。”

“世人皆道常离白发无情,北洛城一夜霜雪,哪里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也是在这里被老爷子救下来的,他带我回无情崖,收了我做徒弟,传我魔族功法。”

“其实我也挺想带你去一去无情崖的,那里真的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没有灵界说的那么恐怖,没有滚烫的岩浆,没有嗜血的凶兽,更没有漫山的亡灵。”

“其实那里跟灵界没什么差别,而且我在那里也都认识了很好很好的人。你知道吗我住的屋子旁边没多远就是条街,街上有个卖包子的王大娘,他卖的包子是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还有杨大叔,他做得糖葫芦糖衣特别的厚,那还有家酒楼,里头有个做糕点的师傅,我还从他那儿学了不少的招。”

“说真的,你去一次就知道,真的跟你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其实你真的不必怕面对我,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那一剑,我知道你没有办法,我不怪你。”

第42章 听霆阆讲那过去的故事(三)

霆阆也将头埋在叶渐尘的颈间, 那股熟悉的冷冷的梅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后来这味道闻多了真觉着还挺好闻的,甚至还有点……上头。

叶渐尘在他的怀里拱了一拱, 将整个人的重量就压到了霆阆的肩上。

霆阆也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般乖巧可爱的师弟, 上一次见到那还是在几百年前,此时不好好的珍惜,等到下一次喝醉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从霆阆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叶渐尘因为醉酒而泛起粉色的耳垂。

大概是太阳要落山了, 此刻的暖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 格外的旖旎暧昧,又或是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昼夜交替之间, 会有鬼魅游荡人间蛊惑人心。

总之霆阆不由自主地就像凑上去, 在那耳垂上咬上一口。

“你干什么呢!”

霆阆如同干坏事被发现的学生一样, 手忙脚乱地推开了叶渐尘, 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只不过那摇晃的树叶掩盖不住了他手脚的慌乱,紧张的神色也是暴露出了他此刻的心虚。

树下山葵叉着腰朝着霆阆又是一番质问。

“阆阆!你做什么呢!”

霆阆有些不耐烦地解释, 想尽快将刚刚的事情遮掩过去,“没做什么, 就是这树太高, 风大,吹得冷。”

然而山葵可轴得很, 一点台阶都不给霆阆, “什么嘛!你们明明刚刚都那样了!”山葵做了个拥抱的动作,“你还跟我说没做什么。”

“嗨呀, 我不跟你说了。”霆阆被山葵说得害羞,可是就偏不肯承认,他当初刚刚去无情崖的时候,也是披着高冷魔君人设的,四舍五入那也算是有偶像包袱的人。

就在霆阆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发现叶渐尘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羽睫一颤一颤的,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霆阆叹了口气,抱着叶渐尘的腰,跳了下去。

这姿势,跟从前叶渐尘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霆阆抱他的姿势一模一样,如今不过就是个大了一些的团子。

霆阆直接忽略了身后山葵的唠叨,给叶渐尘找了间屋子歇下。

他记得这酒的后劲足着呢,怕是师弟得很睡一会儿了。

山葵气鼓鼓地冲着霆阆埋怨,“你怎么又跟他凑一块去了,不行,我不同意。”

霆阆摸不着头脑,“这位美丽的姑娘,您怎么就不同意了,您不同意什么了。”

山葵的眼睛本来就大,如今一瞪起来就更大了,“我当然是不同意你们俩的事情啊,老爷子不在了,我肯定就是你唯一的娘家人了,我当然要为你考量,那叶渐尘眼睛尖皮肤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不是你等会,你什么时候就成了我娘家人了,什么就娘家人了,你会不会说话啊!”

“不对吗,我从话本上看来的啊,什么恶婆婆斗媳妇儿啊,都是要娘家人撑腰的。”

霆阆那手捂了捂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应该还没被山葵气糊涂,“……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娘家人真不是你这样用的。”

“那是怎么用的啊。”

“一般都是女孩子的……不对啊,”霆阆突然觉得他们争论的方向都出现了错误,“你弄清楚好不好,他是我师弟,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好不好。”

山葵听了这话倒是来气了,“哼,我真是信什么我都不会信你这句话的,你从前就跟他一直不清不楚的,就是因为他命才丢没的,如今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你竟还敢跟他不清不楚的。”

霆阆这下可真是没了话说,也不知该怎么反驳,索性破罐破摔,“随你怎么想,总之,他就当他是我师弟,也没别的心思。”

二人在门外争吵,也不知是不是动静大了些,将叶渐尘吵醒了,就听得屋子里传来了叶渐尘的咳嗽声。

叶渐尘醒来?

这是霆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刚刚的那句话,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这是紧接着霆阆脑子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霆阆有些想推开门去看看,但是手放在门上却是迟迟没有动作,其实哪怕是就站在门口问一声,霆阆也能知道叶渐尘到底醒了没有,可是到了一句话也没吭,转头走了。

霆阆向院子走去。

山葵在身后追他,“阆阆,你生气啦。”

霆阆有些躲闪山葵的眼神,语气稍显敷衍,说道:“没有。”

山葵就算是再轴也能察觉出霆阆前后语气的变化,“你骗我,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霆阆坐在酒楼里的楼梯之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山葵坐下,“没有,真的没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

“这都是叶渐尘和我,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就别操那些闲心了。”

山葵看见霆阆有些落寞的神情,觉着自己刚刚说得话确实有些过分了,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过分在哪里,但是让阆阆伤心了,那就是错了。

“阆阆……”

“真没事,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就在几天之前,我还幻想着自己未来的道侣应该是个活泼可爱窈窕动人的姑娘呢。”

是啊,鬼知道他短短几天之内经历了什么。

山葵摇了摇霆阆的胳膊,“阆阆,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委屈。”

霆阆摸了摸山葵的头发,说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哪里委屈了。”

山葵:“阆阆,你骗不了我的,你真的都忘了你刚刚入无情崖是什么样子了么。”

霆阆勾了勾嘴角,将刚刚山葵朝他生气时候弄歪的簪子扶正。

“没,没忘。”

霆阆被老爷子带回无情崖之后,在昏暗的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曾休息,老爷子为了哄他出来还曾跑了很远很远寻来桂花糕。那个时候都是冬天了,只有南方的一些小镇里还有开有几棵未谢的晚桂,可是纵使是这样,也未能将霆阆从屋子里哄出来。

据说当时老爷子都急疯了,这可是他专门跑了那么远的路,平生收的第一个徒弟,他恨不得亲自闯上玄鉴宗,将叶渐尘杀了,提着头来哄霆阆出门。

斑驳的记忆悄然拼接。

人的记忆是带着情绪的,但凡是能够被清楚记下的事情,必然包裹着难以忘怀的情绪。

或喜,或悲,或是遗憾懊悔,或是震撼不已。

这段记忆被霆阆一直忽略并不是霆阆想不起来,而是伴随着这段记忆的那些情绪曾被霆阆刻意抹去。

如今这情绪被山葵翻起,就像是揪起了一个不起眼的线头,而后跟着的千万种便一同被带了出来。

霆阆就是在那一个月里,将他想忘记的一切,从他的记忆里生生地剥出来。

分剥记忆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在剥去记忆的时候,那些原本想要忘却的记忆,再一次的从眼前打马而过,如亲身经历,甚至还要踩着清脆的蹄声,将你的痛苦,隐忍,揉成碎渣一点点地扎进心里。

谁能受得起这样的折磨。

霆阆受得起。

他就那样在昏暗的屋子里一个人呆了整整一个月。

出来的时候衣裳已经大了一圈,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面容枯槁,不再有昔日的风流模样。

他已经站不稳了,扶着门框,刺目的阳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就被抽筋扒皮了一般,接着还没等山葵上前扶他,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这口闷在胸口的血一散,往事就如同那山岭间的雾,说散也就散了。

从此后这世上少了个风流剑仙,多了个嗜血魔君。

不过这些都是对于世人而言,对于忘记了那段记忆的霆阆来说,他当真觉得没什么差别。

他怎么换也都还是那个整天混吃等死的咸鱼,无非是换了个鱼塘罢了。

霆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也将山葵扶了起来,“好了,别提那些伤心事了,我现在活机灵了,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的,放心吧。”

这话说出来霆阆自己都不信,他若是那种不肯吃亏不肯受委屈的性子就好了,那哪里能来这么多的事情。

“那阆阆,你会跟我回无情崖吗。”山葵这一次问得小心翼翼。

霆阆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大抵是不回去了吧。”

“为什么啊,你一点都不想无情崖吗。”

“想啊,我当然想,”霆阆突然将语速放得很慢,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保护着什么珍宝一般,“可是我想的是无情崖的那些人,我想的是卖包子的王大娘,做糖葫芦的杨大叔,我想的是那段在无情崖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他们都不在无情崖了,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思念的是无情崖的人,而非无情崖这个地方,比起回无情崖来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我这次要办的事情,也是为了当初我们在无情崖上的那些人。”

山葵似乎也是被霆阆的话触动,“阆阆,你说,你要办什么事情,我肯定跟你一起。”

天色暗了,霆阆看向门外,门外有莹莹飞虫,有飒踏的落叶。

“灵珠。”

“灵珠?”

“嗯。”

霆阆说完,山葵立马跪在了他的面前。

“阆阆,不,君上,山葵求求你,我们还是回无情崖吧,只要我们回了无情崖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山葵旁的什么事情都行,能不能就这件事情,阆阆你答应山葵,别去好不好。”

霆阆来不及反应,但是也从山葵那严肃的神色和称呼中明白了,山葵现在是认真的。

“你这是怎么了。”

“阆阆,我们别再管灵珠的事情了好不好,真的不要了,我们真的不要灵珠了,我只想让阆阆回无情崖,别的什么东西我们无情崖都不想要了,还有那个,楼上那个,叶渐尘,阆阆你喜欢也把他带回去,阆阆你怎么样都行,就是别去掺和灵珠的事情了,好不好。”

“……不是这个的问题。”

山葵带着哭腔,眼泪将他的胭脂都弄花了,她本是个爱漂亮的姑娘,也是爱笑的。面前这样的山葵,霆阆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他独身一人去玄鉴宗赴死,离开无情崖的时候。

山葵一直很轴,现在也不例外,霆阆这么也拉不起来她,只能也跪在她的面前,轻轻地替她擦去眼泪。

“山葵,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情总比好好活着要重要得多。”

“老爷子,我,还有无情崖那么多的人都是为了灵珠而死,我不能让他们白死你知道吗。”

第43章 不知道写啥了……

在西红柿蛋汤大大的笔下, 所有一切有关于灵珠的设定都被一笔带过。

只说灵珠是这世上灵气的汇聚,有灵珠的地方,万物繁茂, 生生不息。

寥寥几笔,就将灵珠的设定描述完了。这对于一本吃饭都要将人物动作水上十章的x点男频文来说, 极其的不正常,要知道,在书中,几方势力最大的矛盾就是来自于对灵珠的争夺。

一般这种等级的宝物, 前生今世起源变革, 那都得交代的清清楚楚。然而到全文完结,读者们居然都还不知道这个被抢了几千章的破珠子长个什么模样。

在霆阆还没穿书的时候,论坛就有不少的读者吐槽, 说作者写到最后是不是写嗨了, 把灵珠真这一茬给忘了, 甚至还有读者闹到微博, 死活要让西红柿蛋汤大大补个番外。

所以在霆阆一开始穿到原书中的时候, 就对灵珠格外地感兴趣,作为《玄鉴之主》的忠实读者, 他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灵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神奇的存在。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触到灵珠。

玄鉴宗为灵界第一大派,素来有守卫灵珠之职, 由每一任宗主亲自看管, 其余门派仅仅只有协理的权力。

霆阆虽为宗主爱徒,但在玄鉴宗的五百多年间, 却也未曾见过传说中的灵珠, 只是听醉酒的师尊偶然间提起,灵珠一直被他安放在缥缈峰的山脉之下。

等到霆阆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灵珠, 那是去了无情崖之后的事情了。

对,无情崖也有一颗灵珠。

原书中从未提到过的设定,当霆阆知道这世上竟有两颗灵珠的时候,也是吃惊了许久。

不过霆阆已经习惯了自己经历的一切与书中存在偏差。

因为自从他来到这本书里,就没有遇到过几件与书中一模一样的事儿来,这大概是和他的性格有关系,毕竟他不是原书中白切黑的善妒大师兄,而是一只背上都能晒出盐粒来的咸鱼。

但是上本书中存在着一个能帮霆阆解决一切bug的天道,无论霆阆能把情节歪成什么模样,天道总有各种办法,将一切引到该走的道路上。

不过旁的事情最多也是走向不同,而有关灵珠的事情独独是个例外,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在设定上就存在偏差的事情。

其实当霆阆与花不衍在牢狱里唠嗑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上本书中的死被编排成一个什么模样。

原书中的霆阆,就是盗走了玄鉴宗的灵珠,才修为大增成为一代祸世魔头的。

就算霆阆所经历的一切和原书相差甚远,果然最终都逃不脱走向既定的结局,这背后存在天道无形的力量。

门外传来一声惊雷。

打断了霆阆的思绪。

春雷阵阵,大雨将至。

呼啸的风将地上的树枝与落叶吹起,门前阴森森的林荫小道更显恐怖。

然而那雷声雨声之中还有别的声音传来。

那是沉闷悠远的钟声。

钟声是从踏月阁的方向传来的,每一个门派的钟都不会随意敲响,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必然是小不了的。

霆阆有些放心不下一个人。

他虽然挺讨厌花不衍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厌烦他。

因为花不衍从骨子里就带着一副天生的浪荡味。

霆阆好歹是读过书的人,从小在红旗下长大,受的是伟大祖国的素质教育,黄赌毒不能沾的理念那都是刻在了基因里的。

所以花不衍这种人他是看不上的。

霆阆眼里,花不衍跟他上初中时候天天站在校门口晃悠的混混差不多。

不过讨厌花不衍和不希望花不衍出事是两码事。

他对花不衍唯一的好感大概是来源于他在书中的结局吧。

原书中辜楠黑化后卷土重来之后,灵界人心不齐,各方势力心怀鬼胎,不少人纷纷倒戈。

最终和辜楠战到最后的除了玄鉴宗外就只剩踏月阁了。

花阁主在叛乱之初就离世了,是花不衍在危难之中扛下了踏月阁阁主的担子,与辜楠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死在辜楠的剑下。

【花不衍死了。

这个从不被父亲看好的孩子,带着踏月阁的荣耀死在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他身后的雪豹在斯鸣,月光为他的银铠上镀了一层霜。

战场上刀戟林立,黑烟滚滚。

绣着“花”字的大旗被溅上了血,折断倒在了他的面前,陷在了泥里。

他跪坐在地上,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左手正紧紧地握住胸前的那把剑。

就是这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双眼微眯着,看不清悲喜。

他总是这么一个人,你以为他在笑着,其实他在哭。

但是若哪一天他真的哭了,你又希望他一直笑着。

辜楠面无表情地走到花不衍的尸体之前,想要抽出自己的剑。

可是那把剑却纹丝不动。

面前的这人只剩一副残缺的躯壳,可是仍旧牢牢地牢牢地守护着自己身后的土地。

都说战士的心是铁血铸成的。

他们怒吼的时候,心中是铁水沸腾的温度。

多年之后,这片古战场没了昔日的模样。

荒土里会长出庄稼,也会长出花儿来,会有姑娘和小伙在这里骑马跑过。

他们会停下来,在花丛间遇见这世上最美的蝴蝶。】

原书虽说狗血暗黑通篇胡扯,且花了巨大的笔墨描写了花不衍和他周围那群小倌儿们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是看到花不衍结局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打动。

平日里嘴上说着大道理的老头子们,敲着锣打着鼓地把魔头迎进家门,反倒是被他们整体唾弃的浪荡子,一身的骨头比他们要硬上许多。

这也是一霆阆不太相信青萝草事情跟踏月阁有关系的一个原因。

“铛——”

“铛——”

钟声穿透云层,跨越山海。

林间的动物都驻足凝听。

这里还未出踏月阁的领地,他们都是昔日饱受踏月阁恩泽的生灵。

此刻都宛如朝圣的旅者。

八下。

花阁主,殒了-

从踏月阁离开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身后还传来了钟声。

花不衍躺在浩儿的背上,雨水拍打着他的脸,这雨下得大,噼里啪啦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出了踏月阁,浩儿和郁儿这姐弟俩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只管带着他向北拼命地跑。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么一天。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竟然会这么平静。

他小时候在馆子里救过一个剑客。

救这个剑客的时候也是像今日这么一个雨夜,他打开后院的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地上。

不远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他用尽了力气才将这个男子拉进了自己住的柴房。

然后第二天他用两个馒头,换来了剑客手上的剑。

可是剑客后悔了,就赖在柴房不走了。

接着剑客开始教花不衍一些剑术,他让花不衍喊他师父,可是花不衍从来不喊。

花不衍每天干活只能换来一个馒头,剑客来了之后,花不衍每天便要分他半个。

有时候剑客除了教他剑法,还会给他讲一些故事。

剑客是个杀手。

杀了很多人。

多到数不清。

在剑客的眼中,这世上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明码标价。

所以他结下了不少的仇家。

开始有人出高价来买他的性命。

剑客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甚至还会轻轻摸着他的头。

让人有片刻分不清,他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恶人。

最后剑客还是死了。

仇家挨家挨户地搜,最终还是找到了馆子里。

剑客没有逃。

他说自己把剑卖了,就没有了逃的意义。

花不衍是看着剑客倒在别人刀下的。

刀划破皮肉,涌出滚烫的血来。

可是看着剑客死的时候,花不衍不知为何格外的平静。

只不过多年之后,偶尔醉酒的时候,仍能够想起剑客的模样来。

就像现在,他躺在浩儿的背上。

他能够感受到他身下的巨兽因为长途的奔袭而喘着粗气,他也能够感受到越骨笛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他格外的平静。

因为悲伤是一种漫长而细腻的情感。他不会一下子涌现出来,他会交融在血水中,时时刻刻在身体里流淌。

浩儿突然停了脚步。

闪电在漆黑的夜空划过。

将面前的一切瞬间照得明亮。

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花不衍看清了来者。

天空中又响起一道惊雷。

花不衍的声音有些低哑。

“竟然是你。”

吴管事低着头,雨水顺着鼻尖落下,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下格外的瘆人。

他没有藏起掌心的匕首,也没有藏起眼神间的杀意。

“抱歉了少阁主,您不能从这里走。”

花不衍跳下了浩儿的背。

“该改个称呼了,吴老。”

第44章 吴管事。

两只巨大的雪豹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尖利的牙齿让人看着让人遍体生寒。

吴管事没有退让,而是默默地调整了下掌心里匕首。

匕首长不过手掌,但是一看就不是凡物。

花不衍将越骨笛在手中转了转, 问道:“吴老,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雨水将吴管事的衣衫打湿, 紧紧地帖在身上,勾勒出壮实的身体。他的肩膀很宽厚,像蓄势的猛兽。

吴管事没有言语,或许是不想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花不衍最了解吴老, 就是因为了解, 才能一眼就认出,吴管事此刻是杀人的眼神。

“不想说?”

“少阁主,你我都是明白人, 何必浪费时间。”

花不衍顺了顺浩儿的毛发, 似乎是在安抚这只浑身的毛都树立起来的大猫咪。

“你在我身边等了那么久, 也不差这几盏茶的功夫。”说完花不衍顿了顿, 将手上的越骨笛又转了转, 然后继续道:“而且我说了,你该改口了。”

“托了你真正的主子的福, 可要替我好好地‘谢谢’他。”

花不衍将“谢谢”两个字咬得死死的,他明明在刻意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言语间还是不自主地流露出心底的情绪来,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一直在父亲庇佑下未见识过真正世界的孩子。

“闲月城此番出事,众宗门表面为追杀魔头, 实际上是为了我踏月阁而来, 这事策划的时间不短了吧。”

下着雨,花不衍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毒修最不喜欢这种天气。

下着雨, 迷药和虫蛊的作用就弱了一半。

“要瞒着我在闲月城策划这么大的一个局,不留一丝痕迹,首先得极受我信任,在城中任意行事不会让我怀疑,再一个修为不能低,又熟知我踏月阁的秘术……种种种种加在一起,确实整个踏月阁上下也找不出几人来。”

“吴老啊,你跟了我多久了。”花不衍又提声问了一遍。

这一次,吴管事终于是回了话,“一百六十一年。”

花不衍点点头,“我来踏月阁也不过一百六十一年。”

从花不衍一来到踏月阁,吴老就跟在他的身边,他在踏月阁里呆了多久,吴老就跟在他身边多久。

花不衍用越骨笛敲了敲脑袋,微微笑了笑,“我当初……是怎么把你带回抚来着?”

吴管事没有说话,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当初你欠了他人一些银两,被人追杀,正巧被我遇上。”

“是,是这样,当初你还说你有一个孩子,与我一般高,所以有时候我还会叫你吴叔。”

“翻起这些旧账又有何意义。”

花不衍伸出舌头,尝了尝落在脸上的雨水。

还真是苦的。

“随便聊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还是我做了些事情逼得你不得不背叛了踏月阁。”花不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但是却将笛子抓得紧。

从前的他用笑来遮掩真正的情绪,是怕有人看出他的自卑来,如今又用笑来装饰起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事情隔得太久,忘了。”

说完,吴管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越过两只雪豹,闪至花不衍的面前。

这种身法,绝非出自踏月阁。

花不衍御气向后一纵。

但是刀刃仍旧是在他的锁骨之下,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还好花不衍反应算快,伤口不深,仅仅伤及皮肉,未触要害。

花不衍拿手指朝伤口处一抹,殷红的血在指尖晕开,他将被血染红的手指又放进嘴里尝了尝。

果真,还是苦的。

两只雪豹朝着吴管事扑了过去。

吴管事仗着奇诡的身法在两只猛兽之中闪躲得游刃有余。

那把匕首虽然不长,但是极其的锋利,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拨开皮肉伤及筋骨。

此刻浩儿的身上的毛发也染了血色。

“若不是今日,我还真不知道,吴老您的刀法,这般出神入化。”

“铮——”

骨笛与短匕交接,发出声响。

短匕骨笛打断,错了几寸的方向,浩儿的前爪因此躲过一劫。

“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花不衍这句话是对浩儿说的。

“你这是蓬莱岛的身法。”这句话是对吴老说的。

“你是蓬莱岛的人。”

吴管事的动作因这两句话稍稍一僵。

花不衍说对了。

“这件事蓬莱岛是主谋?”

“谁安插-你进来的,陆承渊?”

“一开始你就是蓬莱岛的人?”

打斗之间弥散的灵气,将周围的树枝纷纷打落。

花不衍四周围绕着团团蝴蝶。

可是些纷飞的蝶,都在接触到吴管事的一瞬间化作青烟。

花不衍又唤出数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来,可是那刀刃仍旧没有犹豫冲他而来。

吴管事熟悉踏月阁的秘术。

这些幻术对他来说丝毫无用。

几个回合交下手来,花不衍已觉疲惫,他身上本就有伤,之前揽月楼时灵气已耗费大半,如今已然有些不济。

可是吴管事却未见颓态。

花不衍还借了这越骨笛的力量,也只堪堪能与吴管事打个平手,纵然有两只巨兽在他身后,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花不衍勾了勾嘴角,想要掩饰此刻的无措。

“陆岛主还真是看得起我,竟舍得将你这样的人物安插在我身边。”

“少阁主还是少说些话吧,以免分神。”

花不衍一偏头,利刃又割去一撮长发。

“说了很多次了,该改口了,吴老。”

花不衍翻身至空中,吹响了越骨笛。

这是他第一次吹动这把骨笛。

悠远而沉闷的笛声响起,在树林之中回荡。

然后这树林似是活了一般。

雨水在空中凝住,树叶随笛声而动,纷纷朝着花不衍的方位交汇。

顺万物之灵,倚万物之势。

这才是踏月阁家法术的根本。

转瞬之间,花不衍脚下似已有风云卷动之势。

雨水,树叶,已纷纷化作利刃朝着吴管事的方向袭去。

这一招将吴管事击退半步。

吴管事将匕首左右调换。

刀刃齐齐向外。

虽然攻势较刚刚稍显收敛,但是利刃间凝聚的灵气却将花不衍的幻阵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吴管事突然睁开了眸子,对着花不衍说道:“如今改口了,花阁主。”

这句话说完之后,吴管事的招式放得更开,攻势也是更猛。

倒有几分之前的打斗是放水的意味。

这让花不衍有些应接不暇。

利刃在眼前扫过。

“吴老这可是真准备要我性命了。”

花不衍躲开了左手的利刃,可是转眼间吴管事右手中的短匕又至面前。

这一次花不衍躲闪不及。

郁儿和浩儿也未能反应。

眼见那匕首就要没入胸膛。

“叮——”

一块小小的石子,打在短刃之上。

就见得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

第45章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啧啧, 少阁主,你下次打架可要离远些打,你在这里打, 可就吵着我睡觉了。”

走身后的林子里走来一个人,这人骑着一只仙鹿, 款款走来,仿佛诗文中从琼宇下凡而来身姿奕奕的仙人。

只不过这仙人散着发且啃着梨。

这梨是在酒楼后院摘的新鲜冬梨,刚出门就啃上了,本想着路上吃, 可是谁知这些年山葵的长进全在腿上, 梨还未啃完就到了。

而这披头的散发,自然是山葵跑得太快风吹的。

本想出场的时候耍个帅,可气质偏偏被造型拖了后腿。

还好这些年老头子教他的功法没忘, 倒在气势上扳回一局。

吴管事看着刀刃上的豁口, 向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霆阆。

霆阆悠然自得地啃完了手上的梨, 随手扔在一旁, 捡了个树枝起来。

“少阁主啊少阁主, 我早早地跟你说了,那些老头子的话信不得, 这世上没有比他们还会骗人的人了。”

花不衍见霆阆来了,一时之间当真不知是喜是悲。

他觉着如今的自己实在太过狼狈, 着实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果然这些年在踏月阁什么也没学会, 只学会了些无用的自尊来。

想到此处又不由得一笑,可是又一个字说不出口, 笑中带着苦涩。

霆阆以手中树枝作剑。

一剑, 毁去吴管事手中双刃。

一剑,将吴管事击退数尺。

一剑, 吴管事胸前已鲜血淋淋。

吴管事不是霆阆的对手,只受了三剑,便已倒地支撑不起。

而霆阆手中,却仅仅只是树枝而已。

使的不是灵气,而是蚀骨的魔气。

霆阆刚想结果此人性命,却突然被花不衍拦下。

“等等。”

霆阆手下一滞。

“少阁主还有何事?”

“我有话问他。”

花不衍缓缓走至吴管事的面前。

问地却还是那句,“吴老,你跟了我多久了?”

吴管事仍旧不想回答。

“要杀便杀,花阁主不必心软。”

“你不愿说就罢了,当我从来不认识你,以后也别让我在瞧见你。”

花不衍笑了笑,起身便想离开,他始终是狠不下心来。

见这一幕,吴老总算是开口了。

“少主……阁主的救命之恩,吴某不敢忘,昔日吴某从蓬莱逃出,被人追杀千里,是阁主救下我,待我如亲眷,这些吴某都记在心里。”

吴管事说着说着大口的鲜血便涌了出来。

可是霆阆却觉着奇怪。

他出手,伤及的全是皮肉,可是看吴管事如今的样子,却分明是受了内伤。

他手下的轻重他自己明白,这绝不是他打出的伤。

“吴某万死不能……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吴某背信弃义,这般言语已是污了阁主耳朵,阁主还是不要再问了。”

而后,吴管事扶着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霆阆察觉出不对,立马问道:“他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花不衍闻声回过头来,看见吴管事脸色发乌,眼角紫黑。

他忽而想起些什么,花家子弟体内都服有虫蛊,见吴管事的样子,应当是毒发了。

当花不衍去探脉之时,发现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花不衍下意识地想要替吴管事解毒,可是吴管事却摇了摇头。

“阁主,不必了,毒已至肺腑,救不来了。”

果真。

花不衍用灵力细细探查,这毒已发作许久了。

吴管事是踏月阁门下的弟子,花不衍如今掌握越骨笛,他便是踏月阁的阁主。对自家的阁主下手,自然是会引得毒蛊发作。

只怕是从吴管事最开始动手起,这毒蛊就已经醒了。

这与霆阆上次中毒不同。

上一次霆阆毒性刚刚发作,叶渐尘就为他将体内的毒逼出,而如今吴管事体内的毒,毒发已久,毒性蔓延至四肢百骸,根深蒂固,藏于肺腑,无论如何都解不了了。

如今尚能言语,只怕是靠着灵力蛮蛮强撑。

可是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刺客愚蠢到心甘情愿地吃下这种毒药来。

“阁主,吴某无能。”

“你先别说话。”花不衍手中唤出几根银针来,抬手便准备为吴管事行针祛毒。

霆阆也是很快明白过来,只可惜他不擅长这些事情,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然而吴管事却抬手拦下了花不衍的动作。

“吴某在踏月阁呆了这么些年,这些解毒之法也都明白的,阁主不必试了。”

花不衍咬着牙问道:“谁做的!”

吴管事闭起了眼睛,“阁主不必问了,见您活着,这越骨笛也认了您,周围有他们姐弟二人跟随,我就放心了,不过,听我一句劝,走,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去追求今日的真相,那不是您能……”

“够了。”

花不衍连使几针,想要把毒逼出来。

可是这毒太深,他用灵力玩命地逼都无济于事。

霆阆瞧见花不衍腰间那把不凡的笛子,再加上老阁主逝世的消息,稍加思索便大概推断出了他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但是他也不知能干些什么,只是觉着周围的大雨配上这样的事情太过凄凉。

于是他幻了把伞出来,替二人举着。

而后又觉着二人这样说话实在是在相互为难,便说道:“你跟了你们少主这样久,你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这样说莫非他就真的肯听,他就肯这样善罢甘休?”

不耍嘴皮子的霆阆,眼神竟是比谁都要严肃。

吴管事大概是被这句话说动了。

“是吴某无能……吴某早年间有一个孩子,家中遭事走散了,本以为他已命丧黄泉,却不料他非但没死反而已成了蓬莱弟子。”

“……那姓陆的这些年以我孩儿性命做要挟,要我为他做事,一次是引得阁主买下原清迟,一次是在城中布下秘术。”

“而这最后一次,便是今日,要我截杀阁主。”

正好三次,到今天,这毒正巧是要命的那次。

“我曾为蓬莱弟子,在蓬莱留下过命灯,若我今日活着,那我孩儿便无生路。”

“我这等人,竟还能在世上留条血脉,算是福气了,今日死在这里,当真无甚怨的。”

吴管事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是只剩下一口气撑着他要把话说完。

“一天后,城里的傀儡会完全成型,他们会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是再没了心智,闲月城不是第一个,在蓬莱……在蓬莱……傀儡……是为了……灵珠……”

霆阆的瞳孔瞬间放大。

吴管事没了声息。

花不衍也停了动作。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打在霆阆自己用魔气幻成的那把伞上。

“咚咚咚。”

将气氛更拉入沉闷。

修士们讲究魂归天地,生前采天地灵气,死后也要回归到这天地之中。

大概就像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一般。

吴管事刚刚闭上眼睛,他的身体便散成了点点星光消逝在林间。

花不衍背对着霆阆,一只鹿,两只豹子,站了那么一会儿。

转过身来的时候,已是最初的神色。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一般。

郁儿化作了人形,窈窕的女子用手抚上花不衍的背。

“乖,别憋着。”

说完,花不衍吐出一口血雾来。

千般万般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郁儿将头埋了下去。

花不衍却反过来安慰起了她。

“好了,郁儿姐姐,没事了。”

说完便准备离开这里。

霆阆喊住他。

“我好不容易跑来一趟,你就一句话不跟我说,就准备走了吗。”

刚才那吴管事的话间,透露出来太多的事情。

陆承渊要吴管事一共做了三回事情,虫蛊毒发的次数也恰为三次。

就好似有人将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一般。

花不衍买下原清迟是被人安排好的,原清迟被送上玄鉴宗也是被安排好的。

就像是为专门为霆阆铺好了路。

霆阆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切不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吴管事最后没说完的那句,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踏月城不是第一个……那么如今蓬莱是个什么模样,这一切又跟灵珠又和关系。

这就想张网一样,越来越复杂。也好像是个圆霆阆知道的越多,但是好像接触到的未知也越多一般。

他冥冥之中觉着,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在一起,只不过是少了些东西。

可是花不衍并不想搭理霆阆,自顾自地走着。

霆阆有些无奈。

不过他倒是会安慰自己。

唉,叛逆期的少年一般都是爱什么事憋在心里藏着,都是爱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的。

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就比如叶渐尘小时候也爱憋着,如今长大了喝了酒都会撒娇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总说一声吧。”

山葵拿鹿角蹭了蹭霆阆的背,霆阆接着揉了揉山葵的脑袋。

两个人这是一个在说,不去了吧。

另一个在说,没事的。

不过像是花不衍被问到了,步子停住了,他大概自己都没有想好自己要去哪里。

一开始是浩儿带着他走,如今他只是单纯地想走,不想让自己停下,不然那些情绪就该无处安放了。

“看在咱们当初还算是待过一个监牢的份上,你要不要听我说两句啊。”

第46章 你配不上我家大人(一)

叶渐尘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在扫着他的脸, 胸口也闷闷的,像是块石头压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一团圆鼓鼓的毛球就从他的身上滚了下去。

天色已经暗了,他看不清那毛球是个什么模样, 却听得那毛球“哎呦”了一声。

他一挥袖子,屋内的烛火燃起。

发现那团毛球竟是只松鼠。

不止刚刚摔到地上那只, 叶渐尘的枕边还有一只。

地上那只刚刚从床上滚落,正抻着小爪子委屈巴巴地揉着腰。

“诶呦,摔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这般粗鲁, 真是不心疼我这个老人家。”

枕边的那只毛色深一些, 正抱着坚果咔咔地啃着,倒是没空理叶渐尘。

那只号称老人家是松鼠转过身来,指着啃坚果的松鼠骂道:“好呀, 你这没良心的孙儿, 见你爷爷被人欺负了还不说句话。”

松鼠孙儿朝外边探了探脑袋, 说道:“这能有什么法子, 这可是那位大人的人。”

松鼠爷爷叉起了腰, 又朝着叶渐尘骂了起来,“我家大人风姿盖世, 怎么会有你这等粗鲁的朋友。”

叶渐尘听着自己竟被两只松鼠骂了“粗鲁”,勾了勾嘴角, 知道他们口中的“大人”指的是霆阆, 也都随了霆阆的性子,所以也不放在心上, 准备从床上下来。

只是这酒的劲还没过去, 身形晃了一晃,无意间碰到了枕头, 弄撒了松鼠孙儿囤在上面的坚果。

这下可是又把松鼠孙儿惹恼了,两只小爪子抖着把散在床上的坚果扒拉到自己的脚边。

“你你你,你果真是个粗鲁的人!”

松鼠爷爷也是赞同,“就是,如此粗鲁,是如何配得上我家大人,真不知道山葵大人是怎么能同意这门亲事的。”

本来叶渐尘并不把这两只松鼠说得话放在心上,但是却突然听到个词来。

“亲事?”

“什么?!你还不知道!”

松鼠爷爷被气得尾巴都要打卷儿了,但是觉得站在地上一直仰着头跟叶渐尘讲话格外的不舒坦,于是扒拉两下爬上了凳子。

结果发现站在凳子上竟还是要仰着头才能跟他讲话,于是又腾腾两下爬上了桌子。

摆出一副威武气势的模样来。

“山葵大人说了,你和我家大人的亲事她看着大人的面子上同意了,但是她也让我们转告你,她只是暂且同意了,你现在也就是勉强进入了考察期,至于最后行不行,还得看你的表现。”

还没等叶渐尘反应过来,在他喝醉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身后那只松鼠孙儿也冒了出来。

“而且啊,我们山葵大人还说了,虽然我家大人心肠又好人又体贴,但是到时候什么彩礼仪式啊婚宴啊,都得按着规矩来,一样都不能少。”

松鼠爷爷:“不过就你刚刚的那副模样,我看你这考察期大概是三天都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