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代 那是个下雪的日子
天渐渐凉下来, 周哥一身柔软的羊绒衫进门,径直上三楼健身房找到林评,见他只穿了简单的运动背心宽松短裤在跑步机上跑步, 优越的线条让同为男人的他瞧了也忍不住羡慕, 用非常欣慰的语气感慨:
“瘦了些,但气色更好了, 体检报告显示你病情保持的很稳定, 要不再休息几个月, 工作的事翻过年再考虑吧?”
两周没见,周哥的大肚腩没了, 整个人倒是比往日更精神几分, 拾掇拾掇,卖相说不定比周成荣能好三分,林评不由劝他:
“虽然我觉得你如今这样就很好, 但要是因为工作把你累到这份儿上, 就该反思我是不是从企业家变成资本家了。”
周哥一听林评的话头儿就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谈, 立马转移话题:
“上月模型大赛你拿了冠军,这事好像对周成荣打击挺大的。这一个月他既不参加行业内的各种酒会研讨会, 也没上线享受粉丝的追捧, 销声匿迹了一样,要知道那可是他日常最爱的消遣!
我找人打听过了, 听说比赛结束那天回了老宅就再也没出来过。你也知道他那破脾气在本家没少得罪人, 这回被你压了一头, 回本家肯定要受人奚落,按他的脾气往日早闹开了,这回如此安静,不正常啊!”
林评从跑步机上下来, 说:
“那给你放个假,回老宅去瞧瞧?”
周哥摸着下巴沉思:
“也不是不行,我怕他因妒生恨,在憋什么大招想办法对付你,你没接触过不知道,那小子从小就阴的很。”
林评却说:
“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堕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以后你可以把目光从周成荣身上移开,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周哥不满:
“你才和他接触了几回啊,就这么替他说话,你了解他吗?”
林评不了解周成荣,但了解真正内心骄傲之人。
那天赛后他和周成荣有过短暂的一段交流,周成荣败给他,身上却并没有露出挫败和恼怒,相反,他从周成荣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战意,是终于认清自己内心之后的战意。
对方穿着简单得体的休闲装,脸上没了在达人之夜活动现场的精致妆容,头发柔顺的垂在眉梢,也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轻人而已,清爽干净,双手抱臂看着他,打量了很久,说了一句让林评记忆很久的话。
“你这个人清高又傲气,得老天爷偏爱,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我一直把你当做需要翻越的山,可你连我的名字都是从周成功那里得知的。
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甚至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想超越你,证明勤奋不会永远输给天赋。整整十三年,我没有一刻松懈。今天看到你的作品,我才忽然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勤奋没错,天赋也没错,我不需要和谁比,不需要超越谁,我要做的只是超越我自己,仅此而已。”
那是林评第一回正面和周成荣交流,他们两被人戏称为行业“双子星”,私下里却无任何联系,但那天的周成荣给他的感觉不赖。
他伸出双臂,笑着问他:
“不祝贺我夺冠吗?”
周成荣用很兄弟的姿势抱住林评,低声说:
“祝贺你。”
“也祝贺你。”
祝贺你勘破迷障,认清内心。也祝贺你终于从十三年的弯路里拐出来,往后无人再能动摇你的意志,希望你能坚定地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最后周成荣是被一个和林评年纪差不多,一头短发,眉眼锋利的男孩儿从林评怀抱里拽出去的。那男孩儿穿了一身运动装,身后还背着双肩包,比周成荣高一个头,盯着林评的眼神很防备。
往日和刺头一样的周成荣,在对方面前像个乖崽。
林评瞬间明白对方的身份,轻笑一声,很友好的朝对方伸出手:
“祝福你们。”
男孩儿轻轻握上他的手,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还不错,他也不算喜欢错人。”
林评挑眉,似笑非笑透过他,看了他身后开始翻白眼儿的周成荣一眼:
“谢谢你的肯定,能被人喜欢是我的荣幸。不过,希望下次我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
周成荣难得在林评面前红脸,完全是丢人丢的,拽着男孩儿的胳膊往外走,远远地林评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
“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你的脑子是被篮球填满了吗,怎么听不进去呢?”
“嘶,荣宝你轻点,疼!还说不是那种关系,昨晚咱们做到一半儿,你听说他的作品被官方传到网上,非爬起来撇下我就要去看。这种事发生过多少回要我细数给你听吗?你在意他比在意我多多啦,我都说以后不吃醋啦,你不用说谎话哄我的。”
“那我不是让你继续做了吗,你还想怎样?”
“我做你,你看他是吧?你就不怕我萎了?那你以后可没□□啦,想和我柏拉图呀?你也不是能忍住的人呀!”
眼下,林评只对周哥说了他和周成荣的对话,至于对方的私事,他没告诉周哥。
眼看周哥要冒火,林评安抚他:
“回去瞧瞧吧,亲眼瞧瞧就知道了!再说,我听闻周老爷子近半年已经住了两回院,你真不想回去看看吗?”
周哥一听还真有点不放心,对周家其他人他没半分好感,可老爷子不同,那是唯一细心教导过他的长辈。
林评边下楼边对周哥说:
“今天找你来,主要有件事想当面跟你商量,你之前说的对,我确实该好好休息,往后的一年都别给我安排工作了,期间我或许会出门度假,公司的事全权交给你管理,每季度的财务报表发给我就行,授权书我让律师明天一早送到你办公室。”
周哥脚步一顿,不可思议道:
“全部?”
林评语气轻描淡写:
“嗯,全部。”
周哥感到一阵心慌,追上两步:
“不是,我看过你上月的体检报告,挺好的啊!还是说哪个可恶的邪教徒又来劝你信教,让你抛下红尘出家了?”
没有,就是想休息。
周哥再三确定,没从林评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脚步发飘的出门,又退回来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你书房那把剑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像是能进博物馆的东西,你何时对那玩意儿感兴趣了?”
“瑶光吗?是一个故人送的。”
“我不认识?”
“嗯,不认识。”
“行吧,只要不是私底下偷偷倒腾文物就行。”说完装了一肚子心事走了。
林评单手插兜,站在模型前仔细端详片刻,翻出一早准备好的装备。
是时候下雪了!
别墅外狂风四起,别墅里,在中央空调的控制下,林评穿着一身轻薄的休闲睡衣,尝试着给桃村下雪。
先是轻飘飘的小雪,林评看见村长他们快活的和家人聚在一起,将往后几日的柴火全部搬到屋檐下,用草席子盖起来。然后虔诚的回屋,向林郎君的生祠牌位磕头。
很快,雪就从筷子尖儿大小,成了鹅毛大小,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中。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是他们开始烧炕了。
林评也催着思庄把家里的炕烧起来。
思庄怕月姮冻着,还另外似模似样的在屋子里点了几个炭盆,用的是廉颇特意让人送来的银丝炭,无烟,价格昂贵。
北方的这种日子,最合适一家人躲在热烘烘的炕上猫冬。若是富裕,烤一把豆子,两个芋头,便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思庄硬催着林评给她投递了两红薯,让月姮捂在炕上看书,她守着火盆边烤红薯边看话本子。
林评这种新时代生长起来的年轻人,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对炕没甚么概念。还是秋收后,村长张罗人给大家伙修炕,林评好奇旁观后,才知道炕底下是非常科学的烟道,弯弯绕绕,而烧炕的木柴只是从炕眼塞进去,就在那一小块儿地方燃烧,热量和烟顺着烟道蜿蜒爬升出去,整个炕便一直暖烘烘的。
若是盘炕的人手艺不好,炕便无法保持每一个角落都有相似的温度。林评觉得十分有趣,当时便让思庄给家里也盘上了,这会儿用着正正好。
林评进屋时,思庄的红薯正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好多年没吃到如此正宗的炭烤红薯了,真好!”
月姮惊喜,思庄嫌弃。
林评晃了晃手里的桃花酿,指指院中白茫茫一片,笑着招呼两人:
“走,去拿笸箩,再拿一把粟米,逮几只麻雀烤了下酒!”
两人倒不是有多嘴馋,就是被林评的计划吸引,想尝试亲手逮麻雀的滋味儿!
林评用一根小木棍将笸箩撑起一个角,在笸箩底下撒上一把粟米,用细细的绳子一头拴在木棍上,另一头直接延伸到堂屋内。
然后便不疾不徐的品尝思庄亲手烤的大红薯。
嗯,是他小时候大街上卖的味道!
思庄和月姮趴在窗户边儿上睁大眼睛往外瞧,说话都舍不得大声,连林评吃独食都顾不上计较,看见有麻雀钻进笸箩底下吃粟米,低声又焦急的催林评:
“快,快收网!”
就两只打前站的小东西,还收网呢,这会儿收网了,今天就别想再逮着其他的啦!
奈何思庄是个急性子,见林评不为所动,抢过林评手里的绳子干脆利落的一拉,木棍儿跌倒,笸箩下扣住两只贪嘴的麻雀。
院中满是思庄和月姮的欢笑声。
行吧,随你们高兴。
第32章 嬴政 生了个大玩具
邯郸城随着平原君顺利接收上党, 平稳回朝,彻底陷入火热,即便大雪纷飞冻掉耳朵的天气, 也浇不灭众人的热情, 贵族人家,日日在家中举行宴饮庆祝。
因着与赵豹和廉颇走的亲近, 也或许是贵族们急于招揽, 只这个冬日, 林评便收到了几十封请帖。挑着感兴趣的去了几回,再有人来, 林评面都没露, 推说自己病了,让月姮将人打发回去。
如今,一家人在堂屋烤着火盆吃热锅子。
热气氤氲, 香辣味儿弥漫, 外面北风呼啸, 里面穿着夹袄,三人围着热锅子, 鼻尖儿沁出细汗, 再来一口林评自己酿的果子露,幸福感瞬间拉满。
“廉上卿家的庖厨手艺不错, 这牛肉片的薄厚均匀, 微可透光, 鲜美了得,回头再讨要些给你阿娘和赵姬那边送去,叫她们也试试。”
月姮理所当然的应下,并不觉得从廉上卿那里讨要牛肉有甚么不对。概因那拨霞供锅子图纸是阿兄白白送给廉上卿的, 只从廉上卿那里换回一只牛腿和半扇牛肋骨。
亏了!
但阿兄觉得值,月姮便不会反对。
思庄还是让林评给她调了特辣,吃的眼泛泪花,明明不能吃辣还非要逞强,似模似样给林评的蘸料做出评价:
“香!有了芝麻油调和,就是这种感觉,以后都照着这个给我调!”
林评特好脾气道:
“我新近又得了一方子,既保留了辣味的鲜美,又不失芝麻油的清香,下回试着改改行不?”
哄孩子嘛,他从小是被表哥表姐哄着长大的,后来他也这么哄着更小的弟弟妹妹们长大,经验丰富,手到擒来。
果然思庄很轻易答应了,再不嘴硬逞强,背过身擦掉辣出来的眼泪假装无事发生,小声嘀嘀咕咕:
“那好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行,等雪停了带你们进城去瞧瞧。正好,顺路探望生病的蔺上卿。”
这段时日林评和廉颇往来密切,被对方带着拜访了几次蔺相如,二人相处融洽,颇有忘年交的意思。
冬日对生病的老人而言,无异于一道重大考验,林评很希望对方能挺过去,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医师们便能有更多救治的办法。
思庄秋日里打了许多野兔回来,肉都被林评熏制了挂在房檐下。上回进城,林评便带了两只熏兔过去。蔺相如自幼家贫,如今缠绵病榻,很是怀念幼时难得一见的美味,对林评带去的兔肉出乎意料的欢喜。
思及此,林评对月姮道:
“除了兔肉,再把那卷我前儿整理好的各国风物志也带上,给他解解闷儿。”
月姮这回真有点舍不得,那可是阿兄和思庄二人游历诸国所见所闻,细心镌刻在竹简上,删删减减,整理成册,前后花费数年时间和心血所成!
虽然闲来无事时,她已经誊抄了两份存着,但意义怎能一样?
林评见状,教导她:
“好物赠知己,在真正懂它的人手里才价值千金,藏在家中等着蛇虫鼠蚁啃噬,便是一文不值。”
月姮心里并不认同阿兄的说法,于她而言,倘若阿兄要送人的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细心镌刻的书简,她眼都不眨一下。
可阿兄要送人的是思庄珍爱的陶人,阿兄整理的食谱,她都舍不得。
林评听明白了月姮的逻辑,他认为这是月姮迄今为止拥有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太少的缘故。
等到属于她,属于这个家的东西多到她数都数不过来,自然便没了这些算不上毛病的毛病。
于是整个冬日不下雪的日子,林评便带着她乔装打扮后,频频进出邯郸城。凡是街面上她多看一眼的,都叫人包起来送回家。哪家贵女身上穿戴的,日常用的,月姮称赞一句,他就叫人也给月姮精心准备几套。
别人家女娘有的,月姮也得有。林评把她当闺女养,闺女可以不喜欢女娘家的那一套,但不能没有。不仅给月姮置办,思庄也没落下。
说一句挥金如土都不为过。
花钱如流水,月姮数次阻止,奈何林评铁了心要给她置办,谁都犟不过他。
月姮实在没法儿,便拽着思庄,说甚么都不肯出门。
她不出门,林评也有的是法子。直接叫人将他认为月姮和思庄会喜欢的物件儿送回家,吃喝玩乐,无所不包,叫月姮自个儿在家玩儿也挺好,免得出门挨冻。
思庄接受良好,月姮都快哭了,对思庄道:
“阿兄如此大手大脚撒钱,外头可如何支应?”
她是模模糊糊知道,阿兄这两月来能从各诸侯国叫人帮她求购药材,外头必然有不少人需得打点。
且阿兄和思庄游历诸国时,并非盲目转悠,手底下该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若不然阿兄的消息不可能和邯郸城的廉上将一般快。
“阿兄心里有数,我都不晓得这些年他竟藏了如此多钱。哼,这回可别心软,先叫我探一探他的底!”
思庄脚上踩着一双精致的云头履,鞋尖上还缀着三颗指头大的莹白珍珠,身上被月姮挑选了一身窃蓝色胡服穿着,在一堆她认为没甚么用的物件儿中间来来回回扫视,计算价值,推测林评究竟背着她藏了多少钱。
可恶的宿主,他们两一起回到过去,游历诸国,堪称形影不离,他做那些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可她也不知道当年的安排,在如今究竟发展成了甚么规模。
宿主竟然背着系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思庄抓心挠肺的想勘破这个秘密。
林评能不知道思庄的心思吗?
他当然知道,就是顺道给思庄找点事做罢了。若不然大雪封山,思庄终于能出村了,整日想着出门寻人切磋,再这么下去,不出这个冬日,林家的大门就该被邯郸城想招揽他们的贵族踏破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翻过年的正月,一个艳阳天,赵姬生了。
嬴异人抱着皱巴巴的孩子,神情极复杂,他给那个孩子取名正,对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赵姬道:
“这孩子便叫嬴正罢!”
赵姬欣慰的看了一眼孩子□□,在孟刘女的伺候下,用了一碗鸡蛋羹,疲惫的睡了过去。
嬴异人将孩子裹的严严实实,抱到隔壁屋,对等在这里的月姮和思庄道:
“这是你们阿弟,嬴正,正月的正。”
思庄心直口快:
“这名字和丑姑,二鱼有甚区别,太随意了罢?”
嬴异人似是很随意的一说,并未有多余的想头:
“那就叫政,嬴政。瞧他这般脆弱,日后还得仰赖你们照拂呐!”
思庄轻哼一声,深感这人脸皮厚,会顺杆儿爬。想给她和阿兄做阿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但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凑上去透过襁褓,瞧了那皱巴巴眼睛都没睁开的小东西一眼。
“嘶,好丑!”
月姮虽然没讲话,但亲眼见过之后,也默默点头,赞同思庄的说法。
惹得嬴异人哈哈大笑:
“你出生时也是这般,过些日子便好看了!”
月姮半信半疑,心道她如今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是清秀佳人,刚出生怎会如此?
林评听月姮和思庄回来后,说了许多关于嬴政长相的坏话,颇为怜悯道:
“男孩子家,不够貌美已然输了旁人一步,日后可得在其他地方努力补上短板才行喽。”
半句不提,其实是因为在大人们眼里,思庄和月姮这样的小女娘,怕她们手上没轻没重伤了孩子,因而不叫她们见刚出生的小婴儿。等她们瞧见的时候,孩子已经满月,脸蛋都长开了,见到的自然是白白嫩嫩可人疼的。当然和刚出生皱巴巴的嬴政不同。
他还逗两人:
“嬴政貌甚丑,日后免不得被其他孩童欺负,给他做阿姐可得操不少心,这个阿弟就不认了罢?”
不认不行呐,嬴异人那当爹的,铁了心要给儿子找个靠谱的兄姐,日后好有照拂,赖都要赖上林评这边。
孩子将将满月,就抱着来这边串门,一呆就是一整日,从早到晚,林评不说赶人的话,他就想不起来带孩子回去。
不得已,赵姬一天几趟裹着被子往这边跑,专门给嬴政喂奶吃。想说孩子还小,二月里的天气,小孩子家容易感染风寒,还是叫她带回家照料罢。嬴异人根本不搭茬,宁可把孩子裹成球,也得带着出门。
结果给小小的嬴政养成了每日不出去串门就哭嚎的习惯,嬴异人不在桃村时,到了嬴政出门放风的点儿,赵姬和孟刘女也得硬着头皮带孩子出门。
不去都不行,犟种嚎的半个村子能听见,嗓子都能给嚎哑了。
月姮和思庄不知赵姬心中忧虑,果然见嬴政短短一月时间就变得白白嫩嫩,逗一下手会在空中乱抓,还会发出哇哇的声音。
两人像找到了新玩具。
思庄甚至偷偷带着嬴政翻墙上树,空里来空里去,听嬴政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的哇哇声,乐的像大魔女似的哈哈大笑,觉得这小东西的反应可比ai机器人有趣多了,她能玩儿好几年呐!
嬴异人眼见着儿子被思庄当成玩具,也只做不知。
有时候甚至会在离开村子,回邯郸城时,特意将嬴政遗忘在林评家中。
直到天色渐黑,赵姬和孟刘女不放心,寻上门来,众人才晓得他到底做了甚么。气的赵姬抱着孩子大哭,深觉自己命苦,孟刘女也在心中谴责嬴异人那当爹的不靠谱。
等她回过神查看孩子,发现嬴政在林先生这边,吃的饱,睡得香,正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自个儿傻乐,丝毫不知大人们因他增了许多烦恼。还快乐的吐几个泡泡,哼唧两声,提醒大人们,该给他换尿布了!
从这方面来讲,嬴政是个非常好养活的孩子,饿了哼唧两下,拉了尿了哼唧两下,另外的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催着赵姬带他去林评家里串门。
见状,赵姬都无语了,私下和孟刘女嘀咕:
“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咱家自来便没有这般心大的!”
林评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他对嬴异人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不去戳破,也不阻止。于他而言,月姮和思庄开心便好。
他如今在外头叫人养了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再多一个也无妨,即便这个孩子有父有母,出生还有点麻烦。
第33章 回秦 条件随便开
嬴政才两个月大, 赵姬的奶水便不够他吃,夜里饿的哇哇哭,住在对门院子的思庄还以为出了甚么事, 披了件衣裳, 直接从墙上跳进去。
结果看见赵姬抱着嬴政,母子两头对头哭, 孟刘女急匆匆冲了蜂蜜水喂到嬴政嘴边, 结果他才尝了一口就用两只胖手往外推。
这下好了, 三人一起哭。
思庄听的脑袋都大啦,她只喜欢整天乐呵呵, 怎么玩儿都不闹腾的大玩具嬴政, 可不喜欢跟个小喇叭成精似的嬴政。
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催林评:
“宿主,宿主!快起来,想想办法!”
林评凌晨三点被吵起来, 整个人气压都很低, 在厨房找到一罐儿还没拆封的奶粉, 连同崭新的奶瓶一起投递过去,揉揉眉心说:
“是我表姐上回带孩子来玩儿时, 让管家备下的, 先应应急,等明天我让人去寻一头奶羊。”
思庄亲眼看着半瓶奶粉下去, 嬴政立马睡熟, 赵姬也疲惫的靠在炕上陷入迷糊状态, 对因为照顾赵姬母子熬的双眼通红的孟刘女道:
“下半夜应该无事了,您且去躺着罢,我叫阿姊明儿一早过来换您。”
等思庄走了,孟刘女上炕躺到赵姬身边, 忽然听赵姬问她: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克我?才怀上他便被送出邯郸城,路上还被人追杀差点没命。我一辈子没在乡下生活过,愣是怀着他被迫在这里呆了大半年,遮遮掩掩门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生下他,公子来了那么多回,一次都不曾留下过夜,定是他在邯郸城又有了新人。
今早临水自照,里面的人皮肤粗糙,身形臃肿,俨然一村妇,连我自己瞧了都觉得厌恶,都是因为生了他!”
孟刘女听的心惊肉跳,主母这是入邪了呐!
她们被送出邯郸城,是因为公子被人盯上,难道不离开等着和公子一起蹲大牢?生活在乡下又怎么了,不缺吃不缺穿,公子送来的钱财甚至比在邯郸城内的家用更丰厚,在这里因为主母有孕,家务她和月姮全包了,还有村民帮忙,都没敢让她动过一根手指头。
要说不敢出门就更扯了,在邯郸城她们难道就敢出门了?还不是被圈在家中寸步难行,最起码村子里还能四处转转,有人陪着说说话。
至于公子不留宿,那么敏感的身份来桃村都得偷偷摸摸的,看一眼就得了,还留宿,生怕人注意不到她们,不一锅端?还有主母忧心的公子在城里又有了其他女人,这不闹呢嘛!难道主母跟在公子眼跟前,公子身边就不能有其他女人了?
再说身形臃肿,不过是主母幼时在吕家日日跳舞,嫁给公子后也习惯了饮食节制控制体型。而怀孕期间不似在邯郸城那般刻意控制,稍显丰腴罢了,回头多活动自然会恢复,想这些纯属吃饱了撑得。瞧瞧她一天到晚照顾产妇孩子,两个月下来累的腰身又小了两寸,她倒是想丰腴呢,有这条件吗?
这和嬴政是不是克她有何干系?要她说,若不是当时主母肚子里怀了政儿,公子哪里会对她们如此上心,出了事就想着先把她们送走,如今还隔三差五总想办法亲自来瞧一眼?女人而已,没了一个,难道回头公子不能再和吕不韦讨要另一个?
孟刘女从来不知赵姬心中竟是这般想的,握着她的手,顶着困倦,细细安抚了半夜。鸡鸣时分,赵姬终于沉沉睡去,孟刘女却存了一肚子心事不知该与谁讲。
外人不知夜里发生了甚么样的对话,第二天一早,林评便牵着一头奶羊出现在思庄面前。
“那边院子小,又有孩子受不得打搅,索性和咱家毛驴栓一起罢。”
说话间,月姮已经接替了绳子去栓羊,她很不好意思的对林评道:
“我夜里睡的沉,方才听闻阿娘讲才知晓夜里发生之事,劳烦阿兄了。”
林评心说,你那药里添了安眠成分,要是夜里还能醒来我才要惊讶。正欲开口,孟刘女面色疲倦的抱着孩子进门,很为难的请求林评:
“主母近几日情绪不好,许是昨儿夜里被政儿闹的头疼没歇好,今晨起来便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两个茶碗,我忧心吓着政儿,可否先将政儿放在这边叫月姮看着?”
林评眉头轻皱:“请医师了吗?”
“已经托人去请了。”
林评听来,赵姬这怎么像是产后抑郁呢?
正好今天要进城探望蔺相如,顺道给嬴异人捎个消息,叫他多上心。
如此一来,月姮便不能跟着一起进城了,思庄也想留在家里玩儿嬴政,就林评带了他的风物志给蔺相如。
蔺相如与林评说的投契,精神头好了不少,留林评与他论兵,地图从赵国换到韩国,再到楚国,有来有往,好不痛快。
林评与他说起各国的风俗,蔺相如被勾起兴趣。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每件小事都尽可能的认真对待,丝毫不糊弄了事。
且这个年轻人是如此的有感染力,只要他想,就能让每个接触他的人,都被他描述的景物吸引。
正说到春日的妙处,便有舍人匆匆而来,朝蔺相如行了礼后,低声对他一阵耳语。
蔺相如脸色瞬间难看。
林评耳力惊人,这点距离就跟在他耳边讲话一般,听的清清楚楚——
朝中刚得到消息,秦军兵分两路,一路进攻韩国的缑(gou一声)氏,直取韩国荥阳。另一路由秦军左庶长王龁率领,直接攻打上党。
这和当初月姮的推测一致,秦兵在威慑韩国的同时,对赵国出兵了。
蔺相如起身,一个踉跄,被林评扶了一把才站稳,他吩咐下仆:
“梳洗,换朝服,我要进宫见大王!”
邯郸城的贵族们终于意识到,和秦国之间将要展开一场厮杀,再也无法抱有侥幸心理。
然而谁都没料到,战争来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林评走在街上,熟悉的商贩笑着和他打招呼,丝毫不知即将要发生甚么。拐过两个弯儿,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嬴异人叫老仆守在门口,急切问:
“先生可是知晓了秦兵正在攻打上党一事?”
林评失笑,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嬴异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
“秦公子异人,我是该叫你嬴异人呢,还是该叫你嬴子楚呢?”
嬴异人大惊,随后又镇定下来:
“先生都知道了?”
知道的也不算多,总归按照常理来讲,没有人暗中帮忙的话,嬴异人一个本该被关在质子府的质子,不可能在邯郸城内自由行走,还消息如此灵通。
“子楚,楚之子,华阳夫人对你的期许很大,你们没有计划吗?”林评问。
嬴异人苦笑一声,坐到林评对面: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能安安生生做嬴异人,谁又好端端的愿意去做子楚呢?我到底是谁的子,难道我不清楚,天下人不清楚吗?”
华阳夫人本是安国君的姬妾,安国君对她十分宠爱,在他被立为太子后,将华阳夫人扶为正夫人。可惜虽受宠却多年无子。嬴异人在结识了吕不韦后,吕不韦为他出谋划策,搭上了华阳夫人弟弟阳泉君的线,劝说华阳夫人将嬴异人认为儿子。
嬴异人一跃,从安国君二十多个儿子中最不起眼,不受宠的那个,成了华阳夫人唯一的儿子。
而他表面上付出的代价,只是将名字改为“子楚”,华阳夫人娘家楚国的那个楚。
林评抿了一口并不美味的茶水,缓声道:
“求生是人的本能,为了活下去做多少努力都不为过,做一做子楚又何妨呢?”
嬴异人见林评态度诚恳,心里也终于好受了些,对他并不隐瞒:
“虽然吕不韦重金贿赂阳泉君,请他帮忙在中间牵线搭桥,让华阳夫人松了口,可我们之间并没有信任基础,今日我可以是她的儿子,明日别的兄弟也可以是她的儿子,只要她愿意。
所以想让她对我回秦之事在中间斡旋,难!若我能顺利回秦,让她看到我的价值,说不得日后会在立我为太子的事上出一把力。”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秦赵之间战火已起,他这个质子就是明显被双方牺牲的,他只能想办法自救。
嬴异人向林评深深一躬:
“若他日异人身亡,还请先生护我妻儿周全,异人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倒也还没到这一步。”
哪里没到这一步?!他不了解王龁,还能不了解秦国的左庶长?那号称战无不胜的人屠白起,就是在左庶长这个位置起家,在六国杀出偌大名声。此后秦国的左庶长一职上从无软蛋,各个都凶神恶煞。
这回让发左庶长王龁率兵攻打上党,上党只两万驻兵,失守是迟早的事。一旦上党失守,赵军只能退守长平。
且不说此后的战局会是如何走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没人顾及他的死活!再不想办法自救,真的要完。
林评忽然凑近嬴异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看的嬴异人心里发毛,好半晌忽然问:
“想不想回去?”
“先生可助我?”
“是。”
“条件呢?”
“这个嘛,还没想好。”
“请先生助我!”
嬴异人几乎不用思考,当即朝林评深深一鞠。
第34章 出邯郸 模型再次扩大
送嬴异人出邯郸, 去上党,是林评要做的一个大胆尝试。
他对思庄道:
“若只靠我们的力量拓展模型空间,你也看见了, 只在时间上就耗不起。”
“你觉得嬴异人能帮我们?”
“只是一个大胆的推测, 还需要验证。”林评说。
思庄很犹豫,万一推测失误, 很容易让嬴异人发现他们兄妹走不出邯郸城的事实。那样一来, 他们往后很难再取信于人, 从他们身上得到毫无杂念的能量。
能量不足,他们两会被耗死在这方寸之地。
林评说:
“可就算这回不冒险, 目前的进度也进入停滞期了, 我在那边做了短时间内可以提升知名度的所有能做的事,如今只能从这边着手想办法。再不推动,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思庄沉默了。
林评安抚她:
“我会做好安排, 出邯郸城后, 安排人护送嬴异人离开, 我不与他同行,不会让他察觉异样。”
“可是, 你也说了嬴异人很重要, 你跟着他的话,我自然相信你能保护他的安全。但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 如何确保他的安全呢?
虽然秦国那边安国君对嬴异人这个儿子并不在意, 可让他知道是咱们的人把他儿子弄出邯郸,还生死不知的话,谁知道又是什么态度?这事后续太难处理,隐患太大。”
所以, 林评说要赌一把。
如果嬴异人真的能帮他们离开邯郸城,那嬴异人也不需要单独上路,思庄忧心的隐患也将不复存在。
林评说:
“我估计上党的赵军最多坚守五日,也就是说,差不多再有两日左右上党失守的消息便会传到邯郸城,最好在那之前就将嬴异人送出去。”
揉揉思庄的包包头,他换上了轻松的语气:
“此事我有五分把握,往好处想,这一步迈过去海阔天空,也许很快就到我们脱离苦海的日子了。”
思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才五分,你说的跟已经成功了一样,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林评哈哈大笑,摁住跳脚的思庄:
“五分已经很高了,自小我祖父便教会我一个道理,生死面前就算只有一分把握,也要用上一百分的努力。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多事别说一分把握,他们面对的是在全世界看来都不可能完成的挑战,可他们还是一年又一年咬牙坚持下来,才有了震惊世界的东方巨龙觉醒。”
见思庄不说话,林评揉揉她脑门儿:
“好啦,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能量,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会有办法脱离我去找下一个宿主的是不是?下回睁大眼睛找个幸运的宿主,好不好?”
思庄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话本子砸在林评胸口:
“坏宿主!你是坏宿主,思庄才不是坏系统呢!”
林评摸摸鼻尖儿,对上月姮从窗内探出的担忧视线,轻笑一声:
“无碍,明日我要出远门,你要不要和你阿父道个别?”
月姮很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林评话里的意思,虽然很震惊,还是努力压低声音询问:
“阿兄您要送我阿父回秦?”
“准确来说,是送他去上党。”
至少目前来讲,上党还不属于秦。
月姮当即道:
“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月姮便不与阿父道别了。阿父若真能平安回到祖父身边,即便他日赵国发现月姮和阿母的存在,也会有所顾虑。”
月姮能这般想,林评很欣慰。
月姮急切道:
“此事凶险,且结局未定,只月姮知晓即可,主母和阿母那里便不再提了,只当阿父还在邯郸城,叫她们安生度日,以免节外生枝。”
“那就要辛苦你啦!”
赵姬最近情绪非常不稳定,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要带嬴政去邯郸城寻嬴异人,说甚么“既然公子身边危机已除,我母子为何不可跟随左右?”
还是孟刘女和月姮好一通劝,才把人拦住的。可以想见,日后见不着嬴异人的面,伺候赵姬会变成一件多么辛苦的差事。
月姮却道:
“与阿兄在此事中冒的风险相比,这点小事又算得了甚么?”
这件事虽是林评的临时起意,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这几个月他将此前布局在各国的人手,抽调了一部分留在邯郸城内,此时调动起来很是方便。
稍微有点麻烦的,是林评再次进城时,发现邯郸城内巡逻的士兵增加了数倍,和熟悉的商家稍一打听,就被人告知:
“哎哟可不是出了大事!因着秦兵攻打上党郡,大王恼怒之余,派兵围了秦国质子府。结果今儿晌午平阳君奉命去质子府提人,发现里头的秦公子竟是假的,真的早就不知所踪,大王一怒之下,叫人在邯郸城四处搜查,凡可能和对方有过接触之人,全部下狱候审。”
说话间,城门口都戒严了,宽进严出,严格审查盘问,城内气氛瞬间就沉闷下来。
赵王感觉他被愚弄了,林评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愤怒。
等林评一路溜溜达达买了一堆东西,到嬴异人的店铺门口时,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嬴异人见他这般悠闲,焦躁的心也有了片刻的安宁,叫老仆守在门口,给林评倒了杯水,这才火急火燎道:
“我当初偷渡出质子府,只是想得到点自由,能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也就没想过把事情做的太过严密,他们查到这儿是迟早的事。先生,刻不容缓啊!”
林评从买回来的一堆玩意中,拿出了一串儿嬴异人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在嬴异人懵逼的视线中,将他装扮成了年近五十的老翁。别说脸,就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又脏又糙,上手一摸,连伤疤的感觉也和真的无异。
林评对他的成果进行点评:
“当初去表姐剧组给她充当助理时学的,手艺还没丢。”
递过去一块铜镜,叫他自己瞧。
别说嬴异人,就是急匆匆进来的老仆见了,也愣了好久,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公子?”
“别磨蹭,快去把衣裳换了!”林评不给他们感慨的时间,催促道。
嬴异人挑着担子,一头是满满的麻布,另一头是所剩无几的粟米,身边跟着个六七岁的孩童,紧紧挨着爷爷,排队等着出城,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好奇打量四周。
终于等到他们时,嬴异人拿出了林评准备好的身份文书,交了出城税后,守城兵粗鲁的翻检他的担子,粗声粗气盘问:
“既是下水村人士,今日进城所为何事?”
嬴异人躬身,指了指他身上破破烂烂打了补丁的衣裳,再指指孙子脚上已经露出大拇指和脚后跟的鞋子,小心翼翼讨好答道:
“军爷,小老儿家中儿郎全部战死,家里就剩小老儿和这小孙子相依为命。这不收了粟米便挑着担子在各村换些麻布,孩子已经三年没有添置过新衣了。
今儿本是想顺路进城换点针头线脑,哪知刚进城就发生这种事,小老儿生怕晚了不能出城,夜里在城中无钱投宿,被巡夜官爷抓住要蹲大牢,只得匆匆又出城。”
这人问的仔细:
“何时进城?何人可作证?带了何物?”
嬴异人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更恭谨了,头压的更低,只能按照林评的嘱咐回答:
“未时三刻进城,与小孙子一起,当时交了两个刀钱,税收官左边脸上有个黑痦子,说话不似邯郸口音。只挑了担子,里头的东西分毫未动又原模原样带了出来。”
另一名守城官兵快速翻动手里的竹简,确认过后道:
“无误,放行。”
嬴异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重新挑起担子,握着小孙子的手,晃悠悠往外走。
“别回头,接着往前走,三里外主人派了人接应咱们。”
嬴异人挑着担子,紧了紧握在手心的小手,压低声音道:
“你主人如何放心让你个孩童独自出来办差?”
小孩儿道:
“因为我学的最快最好,所以才抢到这趟差事。”
嬴异人觉得意外又不太意外,他知道林先生那样的人,常年神出鬼没,手底下定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对方能放心用一群孩童,是他没想到的。
“你们有很多人吗?”
“哼,果然,你想打探我主人的底细!”
“不能打探吗?”
“可以,但我不会告诉你!”
祝大娘说了,这些王公贵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仁慈良善只会对着同样身为贵人的同类,根本没把他们这些庶民当人看待。
贵人随便一个原因就能发动战争,发动战争之人高坐庙堂,不染尘埃,却让他们的爷娘兄弟去战场上送死,因此才有了他们这些可怜的孤儿,被人欺辱的妇人。
要不是主人,他们这些可怜人的尸骨早就喂了流浪的野狼,进了流民的肚子。
祝大娘说了,别看这位如今瞧着落魄,一旦回到秦国,成了秦公子,和那些让他们家破人亡的贵人没有半点区别!
小孩儿想到此处,闭紧嘴巴,打定主意没有主人的吩咐,再不和他多说半个字。
林评和思庄远远坠在两人身后,瞧着两人身影一步步踏出邯郸城境内。
“走吧。”
林评和上次一起,牵起思庄的手,坚定的迈出一步。
第35章 先生 见秦王
林评的运气很好, 他赌对了。
看着眼前荒凉又陌生的景色,心头大石落下,骑在马上肆意跑了两圈, 这才畅快道:
“不是要和范雎讨账吗?走罢!”
嬴异人万万没想到, 林先生所说的安排了接应之人,竟然就是林先生兄妹亲自带队, 人站在眼跟前才敢相信, 激动道:
“先生大恩, 异人永世难忘!”
林评心说,可不是巧了, 我也没想到呢。一扬马鞭, 催促嬴异人上马:
“赵人很快就会发现不对,不想被他们围追堵截,要做好连夜赶路的准备!”
嬴异人接过缰绳, 转眼一瞧, 给他装孙子的孩童此刻正骑在高头大马上, 眼神坚毅,与前来接应他们的人耐心进行交接, 和城内天真无知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评摆摆手, 那孩童和其余人立即四散隐匿起来,就嬴异人的观察来讲, 确实无法及时发现他们究竟藏身何处, 距离他们多远, 不知他们万一遇到危险,那些人能否及时出现。
嬴异人心里有些打鼓,相反林评和思庄一路上,除了赶路比较急外, 心态真和出游差不多。
快马加鞭行至第二日中午,路上和八百里加急信使擦肩而过,几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等到这天傍晚住店时,在店里和过路商旅的交谈中,得知赵国上党郡失守,秦兵攻破上党,赵军如今剩余的残余兵力,紧急退守长平。
庆幸之余,忍不住忧心。
商旅见他们往上党方向去,有好心的便劝道:
“上党如今正乱,一个不好被秦军当成赵军奸细抓起来,直接砍头,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在哪里都能讨生活,甚都没有命重要。”
嬴异人面色凝重。
说话间,外头进来一对巡逻的士兵,气势汹汹拿着张画像挨个叫他们瞧,大声警告众人:
“都给我瞧仔细了,此乃秦国质子嬴异人,趁乱潜逃出邯郸城,大王有令,拿下此人者,赏金百两,提供线索者,赏金十两!”
店内瞬间发出嗡的一声,也不知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的,还是被大手笔的赏金给刺激的。
林评他们邻座一行人瞬间就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瞧这年龄,也就二十上下。”
“秦质子想回秦,直接去上党是最快的路径,咱们守在必经之路上,说不定还真能守株待兔呐!”
“我还真有些心动,守上半个月,说不定能换来百金,半辈子便不用奔波劳苦。”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身边的,往来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幻想着能从其中发现秦质子的影子,换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瞧着有四十岁的嬴异人和同样四十岁的林评,以及十来岁的思庄,丝毫引不起旁人半分注意。
嬴异人被惊出的一身冷汗,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中,缓缓消了下去。
“先生有先见之明!”
有先见之明的林评,让他多吃点:
“吃饱了连夜赶路。”
嬴异人面色一苦,他是真没吃过这种苦,如今走路都是岔开两条腿,咬牙硬撑的,夜里自个儿偷偷躲起来上药,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他都不忍心仔细瞧。
也不知先生和思庄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这两人瞧着可比他还细皮嫩肉,身娇肉贵,竟是半点影响都没的样子。
奇哉怪哉!
林评见他模样,猜到几分,难得憋笑安慰:
“再忍忍,到上党就好了。”
嬴异人万万没想到,这一路先生安排的很巧妙,不断变化妆容,错开了各种搜捕,给他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他吃的最大的苦,竟是骑马长途奔袭。
属于说出去都没脸的程度。
林评扔给他一瓶药:
“擦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再不走,真的要和退守长平的赵军正面碰上了。
一直到了赵国边境线,林评忽然问嬴异人:
“给秦王的信确定送到了?”
嬴异人形容憔悴,满身狼狈,眉心紧紧皱起:
“是,按理说早就到了祖父手中。”
那至今没有回信,情况不太乐观啊!
林评带马去饮水,思庄点燃一堆柴火准备烤蒸饼,三人围着火堆谁都没说话,火苗发出哔波声惊醒了发呆的嬴异人,他面色不太好看,低声问:
“此事先生如何看?”
林评当然是用眼睛看。背着手在夜色里往上党方向看了半晌忽然开口:
“你和思庄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上党的秦军大营瞧瞧。”
嬴异人想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交给林评,苦笑一声:
“此乃我离秦时,祖父命人送给我的,先生且收着,我也说不好这东西如今到底有没有用,您看着办罢!”
林评没推拒,和思庄对视一眼。
离开嬴异人的视线,林评直接回到别墅,果然,他们一路行来的地界,全部出现在模型里。
甚至还多出了上党郡和长平。
林评仔细观察,找出了上党秦兵军营方向,分析了他们换防的规律,不得不说秦王治兵真的很有一套,军队纪律堪称严明。
要硬闯绝无可能。
对着秦兵主帅帐篷沉思片刻,和思庄说了一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帐篷内。
账内,秦王正在用饭,粗糙的饭食也不影响他的好胃口,腥膻的羊奶被他面不改色喝下去,含糊问站在地图前的范雎:
“如何了?”
“长平对赵人有地势之力,若他们筑垒固守,以逸待劳,我军恐会疲惫不堪,因而……”
“因而要在赵军没反应过来前,抢先夺下此地!”林评温声道。
“什么人?”
“刺客!”
“护驾!”
范雎挡在秦王身前,震惊的看着这个悄无声息出现的背影,若不是对方主动开口,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不仅他没有察觉,在暗中保护大王的暗卫也不曾察觉。
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他简直不敢想,若此人对大王怀有恶意,此刻他们面对的该是如何场景。
呼啦啦,瞬间从外面进来数十将士,把大帐挤的水泄不通,刀剑出窍,齐齐对准林评,大帐外面还有无数士兵不断往这个方向涌来。
所有人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嗯?”
林评疑惑出声,缓缓伸手,将这些天戴在脑门儿上的假发取下,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短发。
“先生!是您,先生,竟然是您!”
这下不用他主动开口,范雎已经从这头短发认出了他。
林评缓缓转身,在刀剑包围中,对范雎道:
“范叔,好久不见。”
“哈哈哈,真的是您,先生!王上,王上,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林先生呐!”
林评朝秦王行了一礼:
“来的匆忙,多有失礼,还请您见谅。”
秦王摆摆手叫众人退下,副将不肯,盯着林评的视线恨不能从他身上穿出个洞:
“大王,末将留下!”
秦王不耐烦:
“留下你能打得过他?”
当然不能!对方不惊动数万精兵出现在主帅帐中,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还怎么打?
秦王摆手:
“那不得了!有相国在,你怕甚?”
就算死,范相国也会挡在寡人前面先死。
副将十分不甘心的看了林评一眼又一眼,咬牙守在帐篷外,耳朵却是高高竖起来的,他倒要看看这位先生到底是个甚么来头!
等帐篷里重新剩下他们三人时,嗯,最起码表面上是他们三人,秦王豪爽一笑,对林评道:
“能叫范相国心心念念的先生,寡人只听说过一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最起码这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当属六国第一人,说一声大才毫不为过。
秦王请林评落座,态度堪称殷勤,将方才用饭的碗筷推到一边,亲自给林评倒了茶水递过去:
“不知先生今夜到访,所谓何来?”
范雎在旁视线火热的盯着。
林评也不和他们兜圈子,拿出嬴异人的玉珏递过去,直接问:
“您对公子异人回秦,有异议吗?”
秦王将玉珏搁置在桌案上,明白了林评的来意,便也明白了在孙子异人背后帮他的是林评,当即哈哈大笑:
“在见到先生之前,当然是有异议的,可在见了先生之后便没有了!”
大声喊守在帐外的副将进来,吩咐道:
“你亲自带一队骑兵,去将寡人的孙儿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