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仰脸去看,傅玉呈嘴巴微微张着,呼吸仿佛停滞了,似乎在……害怕。
“没伤到手吧?”他从傅玉呈脚尖底下抠出碎片,收进垃圾袋包好,“剩下的我来弄。”
“你……”傅玉呈欲言又止,回过神又把陈妄往屋里赶,“你进去等。”
陈妄拗不过,“乖乖”进屋了。
傅玉呈找出新碗盛菜,冬瓜鲜香油润,卖相不错,他才露出一点笑意。
五岁那年,他给他妈打下手,逞强端一盆汤进屋,结果没走稳,热汤溅到手上,他一疼,立马松开手,连盆带汤全砸在地上。
王曼文闻声赶来:“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吓哭了,站在热汤和碎瓷片里不敢动,一个劲儿给王曼文道歉。
王曼文边收拾边数落他,从傍晚骂到天黑,骂完了,气消了,才给他涂烫伤膏。
从那以后,他不仅做事谨慎,还学会掂量自己的斤两,也再没进过厨房。
现在他突然意识到,打碎东西并不会让世界陷入黑暗,打碎东西,原来会被首先关心有没有受伤。
陈妄挂了七天水,傅玉呈就真来陪了他七天。多一个人,出租屋里总是吵吵闹闹的。
比如傅玉呈弄坏了他的煤气灶,烧黑了他最爱的陶瓷锅,筷子掉进蹲坑里请人通了一次下水道,差点淹死他的常春藤……
他一句“使用方法不对”,换来傅玉呈好几句狡辩。对此,陈妄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太贪恋这久违的烟火气了。
输完最后一天药,他站在灶台边指导傅玉呈备菜,斟酌很久开口:“明天你还来吗?”
傅玉呈一顿,拎着菜刀在水龙头下冲了好几秒:“蒜薹从哪儿开始切?”
陈妄了然,不再提及。
人活着就会孤独,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义务陪在谁谁身边。
小年这天刮起了风,陈妄起床后习惯性套上棉服,却发现今天反而升温了,湿度也比以往高,窗户和墙上全是小水珠。
收拾完家里,陈妄开始和面。
晚上傅玉呈带两罐啤酒过来,穿的衬衣和牛仔裤,很讲究地缀了两颗袖扣。
陈妄提醒说:“黑衬衣弄上面粉很明显,要不要换件衣服?”
于是傅玉呈又是挽袖子,又是扎头发,那架势足得像是要大干一场,结果馅放多了扯皮,皮扯大了加馅,包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饺子”。
陈妄笑得肚子疼:“拿屋去吧,我不舍得吃。”
傅玉呈一脸挫败,自己也觉得这玩意不能吃,便端进屋当摆件,一眼看到桌上的台式电脑。
“陈妄。”等陈妄进来,他指着电脑问,“哪来的?”
“邻居给的,”陈妄手里还捏着一个饺子,“淘汰了的旧电脑,说是反应太慢了。”
“哪个邻居?对面楼那个男的?”
陈妄摇头:“隔壁201的。”
“她凭什么无缘无故送你电脑?”傅玉呈租房时见过一面,印象里是个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
“因为她换新的了……”陈妄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傅玉呈仔细打量一圈:“这个配置至少能卖两千,她会把这钱拱手送人?”
陈妄不懂电脑型号和二手市场,人家给他的时候只说是老古董,听傅玉呈这么说,他也觉得太贵重了。
傅玉呈的眼神像审犯人一般,他便一点底气都没有了:“因为我们是朋友,叶子姐说——”
“她也住城中村,怎么可能不在乎这笔钱?”
想起前几天中午做饭,陈妄无意间说要给邻居带一份。傅玉呈当时没当回事,对陈妄的私事也不感兴趣,可谁能想到,陈妄竟和隔壁那女人“交情甚深”。
这才搬来多久?
“真是傍都不会傍啊陈妄。”傅玉呈冷笑一声,“你白给?”
“什么白给?”
陈妄听不懂,也不想再聊了,转过身的刹那灵光一闪,瞬间烧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向傅玉呈:“我没有……”
“又装可怜,跟你妈一样。”厌恶的表情被傅玉呈放肆流露出来,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讥笑道,“还不如你妈聪明呢。”
又拉苏小莹出来说事了。
双手垂下去,陈妄捏爆了饺子,却声如蚊蚋:“你聪明,你能傍富婆。”
下一秒,脸上挨了一巴掌,掌风里带着一股发酵后的麦香
“要点脸吗陈妄?”傅玉呈把手里的巨型饺一摔,“在里面不学好,尽学些旁门左道!”
“你去哪……”陈妄拽住傅玉呈衣摆,“今天过小年,妈说要——”
“松手。”傅玉呈打断他。
陈妄抓得更紧,饺子馅全蹭到了傅玉呈衬衣上,韭菜味在小屋蔓延开,鼻腔里又酸又涨。
“可以陪陪我吗……”他祈求道。
傅玉呈掰开他的手,恶狠狠说:“你让我恶心。”
——砰!
破木头门被摔上,窗玻璃的水滴被震得滚下来,连成线,掉在地上。透过数道蜿蜒的缝隙,傅玉呈离去的背影清晰又决绝。
直到看不见了,陈妄才瞥见自己右脸印着白色的掌印,像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