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嵇公子,确实是可靠之人……”赵母又道,“若是他亦对我们韵儿有点心思,把韵儿托付给他我们也放心,不过韵儿的过往是他知晓的,只怕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赵父赵母也只是寻常父母的心态,爱女儿便想着她找一个好人家,眼下这为他们工作的嵇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说,也能干,亦是用心读书,有考中举人的苗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女婿人选。
为了女儿,他们决心试探一番。
在饭桌上时,赵父给嵇临奚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爹,不是说你不能喝酒吗?”赵韵皱眉。
“就喝今日这一次,我见嵇公子实在心喜,想与他喝两杯。”
赵韵拿自己爹没有办法:“那不能喝多啊。”
“行,不喝多,不喝多,就喝两杯。”
长辈要喝酒,嵇临奚自然是奉陪的,他端起酒来,压低杯沿与赵父轻轻碰了碰,“我敬赵伯父一杯。”
一口酒下喉咙,赵父佯装酒意上头,赞赏嵇临奚:“嵇公子气质出众,人中龙凤。”
“不知嵇公子这样的人物,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喝了酒的嵇临奚,顿了顿,而后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薄红:“在下确有喜欢的人。”
赵母一愣,随即笑着好奇问道:“没想到嵇公子还有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和我们说一下,如果是我们认识的,也好牵线搭桥。”她这话里已经有了几分暗示的意味。
嵇临奚握紧手中的酒杯,仰起俊美面容闭了闭眼,“我喜欢的人啊……”
美人公子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的喉结肉眼可见的鼓动了下。
“他肤如白玉,貌美动人,有如仙人一般……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身份,贵气至极……”
听完嵇临奚的描述,赵父赵母就知道不是自己家的姑娘了,他们下意识去看女儿,却见赵韵也听得十分认真,还好奇道:“听起来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千金,怪不得嵇公子喜欢。”
“若是我,我也会喜欢的。”
唉,她喜欢的那位公子。
也是如嵇公子说的那样,和仙人一般,亦是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身份,无比贵气。
两人在同一时间,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完后,嵇临奚道:“我现在离他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只望科举高中,能走进他的心里。”
赵韵眼中露出几分艳羡。
嵇公子还有希望能通过科举高中走到那高门大户的千金面前,她却只能将那位公子埋进心中,不敢叫任何人知晓,因为她此生都再见不了对方了。
京城,那般遥远华丽之处,这两个字在人心里转一圈,都能叫人生出难以避开的颓丧来。
……
喝了酒,吃了饭,嵇临奚起身告辞。
他背着包袱往马车驿站走去,适才的醉酒羞赧神态已经没了彻底,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夕阳映在眼中,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赵父一开口,他就知道对方的试探之意了。
平心而论,在赵韵与官府签订了购鱼书契后,自己这样的人能搭上赵韵,已经是上上乘的选择了。
只他已对美人公子一片痴意,虽美人公子于他如头顶这片天穹一样遥不可及,他却犹不死心,想登天摘月。
步行良久,到了马车驿站,嵇临奚上了马车告知回怀夫子与齐娘子的上江镇,便从包袱里摸出书来读,读了没多久,眼睛一闭,困倦睡去。
梦中红烛金盏,纱层曼曼,如云雾一般若隐若现。
他抱着身穿嫁衣的美人公子坐在身上,摇摇晃晃,吱吱呀呀。
在车轮滚动的轱辘声中,嵇临奚陷入一场酣眠好梦,嘴角流露出陶醉笑意,衣襟也陷入一片湿润中来。
……
八月中,乡试。
地点定在荆州的省城江陵。
从邕城赶往江陵要两日的时间,嵇临奚早早做了准备,干粮、更换的衣物,还有随读的书箱,里面装的都是他在路上要读的书和要写的卷子,满满一箱,原本怀夫子准备给他提上马车,弯腰用力,一声闷哼,提不动不说,还闪了老腰,被齐娘子笑话,嵇临奚忙过来提,单手一抓,箱子便被他放在马车上。
怀修永手锤着腰喘气:“你怎么带这么多?”
嵇临奚扶他,一脸愧疚之色:“学生想着路上多读一点算一点,忍不住就带多了些。”
“你……算了。”怀修永摆摆手,“你快上马车去吧,待会儿我让你师娘给我揉揉就是了。”
“好的,老师,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怀修永慢慢直起腰,“你考试的时候认真些,真通过乡试考个举人回来,你老师我在书院从此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嵇临奚自是应得乖顺。
他坐上通往江陵的马车,马车里只有他一人,掀开车帘,外面是茫茫夜色,明月照着前路。
他将离邕城越来越远,也将离京城中的美人公子越来越近,一想到这里。嵇临奚的眼中忍不住露出炽热光芒来。
……
入夜,整个皇宫沉入夜色中,批完奏折的景文帝将最后一本奏折放到一边,已经感到些许力不从心的疲倦。
他从放在案桌上的铜镜里看到自己两鬓掩饰不住的白发。
“来人。”他喊。
外面帘子掀开,内侍太监于敬年快步走进,掀开衣摆跪在地上:“陛下——”
景文帝让他起身,起身的于敬年躬着腰来到他身边,殷勤道:“陛下可是要看牌子?”
今年宫中新进了一批秀女,个个都是极水灵貌美的,已经有好几位升了位份,但论受宠,谁也越不过锦绣宫那位去。之前有一正得宠的妃嫔,与锦绣宫的安贵妃相遇,不过是挑衅了几句,第二日就被降了位份,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换作以往,景文帝要么是去安贵妃的锦绣宫里,要么是翻年轻妃嫔的牌子,但今日的他提不起来兴致,又或者从几个月以前,他就慢慢不再对男女之事感兴趣,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依旧年轻体壮,才强逼着自己流连后宫。
床榻上妃嫔们夸陛下威武雄壮,楚景沉迷于那样的夸赞里,仿佛自己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但今日从镜中窥见的人,将他从那幻梦中打碎。
他靠在龙椅上,闭了闭眼睛,休息片刻,开口道:“去把太子和六皇子叫过来,朕考他们的课业。”
于敬年愣了愣,低头应了声诺,出了勤政殿,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去把太子和六皇子叫来。
一盏茶的时间后,楚郁和楚绥都到了勤政殿外。
殿门敞开,两人进入其中。
“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文帝睁开眼睛,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最在意的两个孩子身上,“平身吧。”
楚郁站直身体,一旁的楚绥也跟着站了起来。
真年轻啊。
楚景想。
他的两个孩子,都正是最好的年纪。
可自己却已经开始老了。
时间的流逝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曾经骄傲的,得意的,都在慢慢离他远去,也正因如此,他才忍不住的感到恐慌,想去抓住自己还能抓住的一切。
如果有一天,自己连能抓住的东西抓不住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皇帝,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可他不甘。
人的一生为何如此之短,短到他还没享受够权力与欲望的滋味,就已经感受到被权力与欲望吞噬淹没再被抛弃的恐惧。
“太子。”他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让自己还和以往威严,坚不可摧。
“儿臣在。”楚郁上前一步拱手,铜灯烛光下,那张面容沉静而冷淡,琉璃一般的瞳孔,望着反光的光洁地面。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东宫里埋头苦读。”
“听闻乡试开考,儿臣闲来无事,看了些和科考有关的书。”清越平静的嗓音。
“绥儿,你呢?”楚景看向了楚绥。
楚绥怔了片刻,脑中回想自己看过的书籍,小声道:“儿臣最近……最近看了《商君书》《资治通鉴》……”
两人回复落在耳中,楚景笑了笑:“你倒是勤奋,《商君书》都看了,你母妃让你看的吧?”
“是儿臣自己想看的。”楚绥按照母妃给的说辞回道。
他的话,楚景是半点不信的。
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不爱读书的人,幼时最爱的就是玩乐,斗蛐蛐、雕木、看皮影戏戏,后面被他的母妃逼着,才慢慢开始看书,却也没什么大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