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沈闻致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宫灯已经修好了,燃烧的蜡烛放在烛台上,光线就明亮了起来,轻轻动下面的卡扣,纸壁开始慢慢转动,比从前画得更生动的嫦娥奔月,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殿下,修好了。”他依依不舍捧着宫灯递了出去。
楚郁将手中灯笼放在一旁,接过了他递来的宫灯,抬在眼前观量,微笑着说:“竟比从前还要精巧,多谢嵇侍郎了。”
他侧头,喊了句云生,一直离了一段距离的云生走上前来,将宫灯接过,又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你们先在外面等孤。”
“诺。”云生颔首,带着提着灯笼的宫人离开了。
嵇临奚如何读不懂这个举动的意思。
太子有话要私下对他一人说,他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曾想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要落下,能令太子连云生都要屏退的,也只有沈闻致一事。
“嵇侍郎,有些话,孤思来想去,总应该是要对你说的。”温和如春风的声音。
嵇临奚立刻跪在地上匍匐着:“小臣洗耳恭听。”
楚郁说:“沈家乃陇朝的开国功臣,世代又皆是忠臣,陇朝辜负谁都断不能辜负沈家,沈二公子是难得的清流之辈,亦是心怀百姓之人,他与其兄长都是陇朝未来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明白么?”
嵇临奚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小臣明白——”
楚郁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可是你不一样。”
嵇临奚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当然不一样,他没有沈闻致那样为国为民的情怀,说什么为民请命,心怀天下,那都是诓骗人的假话,他从一开始进入官场,为的就是能够将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权力,他是伪君子、真小人,连帮助过自己的师父师娘都能忘得彻底。他知道的,这样的自己在太子眼中根本比不上沈闻致,就连在话本子里,他这样的人也不过一个恶毒丑角,最后被沈闻致那样的主角打败。
他为什么那么想杀沈闻致,不就是他心中也自卑这点吗。
他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沦落到话本子中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结局。
权力也好,太子也好,他都想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松手半分。
“臣……”他的嗓音有几分艰涩,他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闻致是对陇朝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楚郁顿了顿,组织着措辞,“嵇侍郎,你对孤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近臣。”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仰起头来。
楚郁垂眸望他,说:“你与他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可能有些地方,还需要你教导他,让让他,他是陇朝的臣子,并非是我的臣子,你却与我更亲近些。”
“你可愿此后与他没有纷争与冲突的相处?不叫我为难?”
嵇临奚咬紧牙关,他怕咬不紧,眼泪就会从眼眶中落下来。
自己可是立誓要做太子唯一能依靠肩膀的男人,若掉下泪来,让太子觉得自己不是那等能倚靠的男人,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臣……臣愿意,多谢殿下饶恕,以后臣绝不叫殿下为难。”
楚郁吐了一口气,露出笑来,“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扶起嵇临奚双手,等嵇临奚站了起来,嗓音温柔说:“那我就回宫了,你好好休息。”
“小臣送殿下——”
“好啊。”
楚郁并没有拒绝,嵇临奚提起灯笼,二人朝着府外走去,到了马车前,楚郁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递到他面前,“今夜多谢嵇侍郎的外衫,那孤就先回宫了。”
“天色已晚,殿下回宫早日安歇。”
“嵇侍郎也是。”
抱着怀中衣裳,嵇临奚看着马车离去,明月高悬,他目光依旧痴痴注视前方,直到身后的下人唤了一声大人,他这才清醒过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门关上,抵靠着门,嵇临奚将衣裳凑到脸上,深深的呼吸。
好香。
这香仿佛顺着他的鼻子钻进四肢,更是钻进心里,滋出比蜜浆还要甜的甜意,叫他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
……
翌日早朝,朝臣们发现连续几日面无表情阴气沉沉的吏部侍郎再度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威风凛凛起来。
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朝臣们私下纷纷揣测,脑子灵活一点的,下朝回到家中已经开始命下人备礼了。
而沈闻致连续几日奔波,也终于搜集到足够兄长洗清身上嫌疑的证据,他将收集到的证据整理成两份文书,一份递到大理寺,一份通过太子递到紫宸殿,两日后,皇帝下令,将刑部侍郎沈闻习无罪释放,弹劾攀咬沈闻习的御史则是被摘了乌纱帽,抄了一半的家产,赶出京城不得再入仕。
做完这些,沈闻致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楚郁派了太医院里颇有名望的苏院判前去探望,抵达沈府一番诊疗后,苏院判开了药,嘱咐道:“每日熬煮两贴喂服,在家中好好休养的话,五日内就会痊愈了,切记不要吹冷风。”
“多谢苏院判。”已经请辞的沈太傅朝着他点了点头,“慎之,送苏院判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