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心外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身影昭示着新一天的忙碌开始。
林湛站在茶水间的热水机前,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按压着金属按钮。水柱落下时热气蒸腾,恍惚间似云似雾。那双半框眼镜完全被水雾蒙上,轻抿的唇依旧冷峻。
有同事自他身后走过,轻快地打了招呼:“林湛,早啊。”
“方医生,孙医生,早上好。”
一反常态地,林湛认真地说出了整个短句,而不是往常简短而疏离的一声‘早’。
“啊?”
同事困惑地看向林湛的背影。那人端着热水杯,很轻地抿了一口,身上萦绕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像是混合着烟气的酒精。
“奇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湛的身上竟然会有宿醉的酒味?
即使林湛平时不热衷于社交,但他不擅长喝酒这件事早已在心外传遍;而且,林湛平日里做事最有条不紊,极其理智清醒,手机的日程表排得满且清晰,桌上的病例资料一摞摞分类明确。这种人极度克己自律,绝不会喝下酒精这种麻醉品。
难道他又整夜泡在实验室,乃至身上沾满了酒精味?
听上去有些无稽,但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解释了。
他们敬佩地看向林湛:“不愧是你。一起啊?马上开会了。”
“好,一起走吧。”
今天的林湛句句有回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格。众人怀着疑虑,准点参加了七点半的早会。
主持会议的,还是赵江。
他打开投影屏幕,ICU转过来的重症病例跃然而上。心外科的医生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屏幕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而后,住院医师也上报着夜半期间的几个突发状况。
等孙博文忐忑地发言完,无人接话,办公室里安静地像是冰窖。
“……我,做错事了?”
今天早会的气氛真的古怪又压抑。
最能活跃气氛的韩子宁值完夜班就跑去睡大觉,至今人不知踪影;总能提出手术方案建议的林湛一言不发,把自己藏在人群最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贯温和鼓励的赵江一反常态地皱着眉,死死地盯着林湛,欲言又止。
“……嗯,好,做得不错。”
赵江终于接下了话茬,摆摆手让孙博文坐下。接着,他低头在电脑上敲敲按按,过了一会儿,才宣布:“今天上午的冠脉搭桥,方云飞你接一下主刀。能排开吗?”
方医生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林湛,那本是对方的主刀手术。
林湛闻言,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沉默地把目光落回了地面。方云飞倒是没有表现出异议,接下了临时安排。
“那好,散会。”
赵江终于结束了简短且略显尴尬的早会。
人群二三结队地离开办公室,各自奔赴一天的工作。林湛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赵江看他一眼,又打开手机,调出凌晨三点半收到的一封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明天做不了手术。想请假。林湛’
“跟我回办公室,现在。”
眉宇间的严肃一览无余。
赵江拎起电脑便先离开,路上亲自帮林湛预约了一场下午的心脏彩超。
平常林湛再忙再累,也不会推掉任何一场手术;即使精神不好,也会认真参与术前讨论。今天却一句话没有就把手术让了出去,除了心脏病又频繁发作,赵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预约完成的弹框跳出屏幕时,正好走回办公室。
他掏出钥匙开门,背后忽得被撞了一下,像是树上砸下一只邦邦硬的椰子。赵江狐疑地转头,看见林湛像幽灵一样贴在身后,从来都是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染着道道红血丝,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开门的一瞬间,窗外救护车的鸣笛正好透过玻璃传入,令人莫名心慌。赵江一急,把人拽进了办公室,扔在了沙发上。
“自己说说症状。”
“……”
林湛还是低着头,蓬松的碎发遮住额角,一时间看不清神色。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动作缓慢,像一只冬眠的树懒。直到赵江着急地连喊他几声,他才慢半拍地抬头:“我喝醉了。”
听到这话,赵江先是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林湛坐得端正,吐字含混:“我好像喝醉了。症状是头晕恶心,心跳加速。我最好回家睡觉,要不然,会出医疗事故。我要是再给你惹事,你就升不了职。升不了职,你和子宁都会难过。我不想看你们难过。”
赵江没见过这种自我认知明确的醉鬼。明明满嘴醉话,却又逻辑清晰。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太大,夹带着赤诚的坦率,赵江一时间有点承受不住。他瞪着林湛,神情诧异又迷惑:“你喝酒?还醉了?你还知道自己醉了?醉了还来医院?还知道换白大褂来开早会?”
林湛静静地听着责备,却没有丝毫反驳,似乎大脑正迟钝地转动:“我给你发短信请假了。你没批。怕被开除,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