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重重关上。
关门的瞬间,应忻瞬间失了气焰,几乎是瘫靠在门板上。冰凉坚硬的门板贴在他的没有几两肉的背上,骨骼被压得生疼。办公室楼走廊里穿堂风过,冷得令人发颤。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脊梁骨是这么、这么的弯曲。
上学的的时候,班上同学都叫他老学究、假清高,那时的他推推脸上厚重的眼镜,并不觉得这是侮辱。
因为他觉得对一个人最好的赞美,就是骂他假清高。
没有人会骂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假清高,也没有人会骂饥不择食的狗假清高。那些自甘堕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永远不会被骂假清高。
只有他这种,这种永远堂堂正正,永远不与恶劣环境同流合污的人,才配得到这样的骂名。
他痛苦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挤出来。
屋内的于绍和张啸天终于从错愕中惊醒,情绪由不解转为极度愤怒,他们破口大骂起来,好像对着应忻刚才所站地地方大骂,他本人就能听到似的。
是的,他听得到的。
“什么叫高数还有没有成绩?我靠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老师?他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我的成绩?我的高数成绩就是他妈活的年纪!以权谋私的贱人,真是猪狗不如!”
“……”
刺耳的声音穿透了门板,一字一句都尽数传进应忻的耳朵里。
他那永远熨烫得得体的西装,此刻乱糟糟地覆在身上,好似皮肉分离的褶皱。仿佛这身黑色西装也不愿贴近他,他低下头,朦朦胧胧中身上还是那个鹅黄色的旧毛衣,被磨得挂满了毛球,关节处蹭得黝黑发亮,肮脏又邋遢。
想到这,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应忻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身体不住地撞在墙角和楼梯栏杆上。
走廊里顿时发出哐啷哐啷的乱响,引得过路的老师和学生频频回头。
他狂奔到楼下,来不及跑远,就在办公楼门口扶着身旁的门柱,不住地干呕起来。
眉头拧成一团死结,手死死按住剧痛的胃,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滑落,浸湿了他的发梢。
直到一阵大风吹过,身上的冷汗激得他猛地一颤,彼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离开得如此狼狈,大衣外套还落在刘奔的座位上。
自以为流露出的绝对威严,其实不过是破绽百出。
他的心脏此刻被拉扯成两半,一半告诉他不许弯掉的自己的脊梁,不许枉为人师,另一半同时也在他心里打鼓,告诉他自己,他有多想帮帮闻确——无论是用多么卑劣的方法。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松开一直撑在门柱上的手,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地朝远处走去。
闻确在家度过了出奇平静的两天。
工大的负责人并没有记得通知老板娘,老板娘也不知道闻确被炒了,还以为他还过着大学老师闲云野鹤的生活,再也没有打扰他。
他这两天都没有下楼,王老板也没机会叨叨他。
爸妈走后,他的人际网极为简单。闻确常常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被谋杀了,警方分析线索的时候,黑板上估计只用挂三四张照片,一天就能把他从生到死分析得明明白白。
除了这些人,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人惦记着他。就算他从此消失,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
那为什么不就此消失呢?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肾上腺激素飙升,血流“轰”地冲向脑子,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郑云和闻风行站在一片光亮里,而自己周身都是黑色,他们坐在和家里一样的餐桌前朝他招手,说“儿子,快回来呀,快回来呀”。
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幻象骤然消散,闻确被这刺耳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纵使留恋那世外人间,却还是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机。
手机上并不是一串号码,那里标注着这部手机通讯里唯一的联系人。
闻确右滑接听键,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桌上。
“闻确。”手机里的人温柔地唤他,“你的事,我听说了。”
“嗯。”闻确躺到桌边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已经基本解决了,学校大概几天后就会通知你继续回来上班。”
“我过得很惨吧。”
闻确好像根本没听到应忻说什么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对面的人闻言一顿,声音即刻慌张起来:“怎么突然这么说。”
“其实我真的挺感谢楼姐给我介绍的这个工作,虽然和在少年宫里教小孩儿没什么区别,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闻确依然不管对方说什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意味着我能重新站到赛场上,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比赛,哪怕只是以一个教练的身份。至少,能让我感觉到,从前的那个我,还没有彻底死掉。”
“闻确……”
“但是这个机会现在也没了,我和短道速滑,再也不会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