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越尔垂了眼,目光落在祝卿安昏暗中也耀眼的银发,慢慢为她捋顺,稍低了低脸贴上徒儿温软的唇。
起先只是软,而后慢慢碾出些水色,润了两人的唇,也润了周遭气息。
她凤眸没有全闭,虚虚抬起一点,徒儿朦胧的面庞还能虚虚映入眼中,耳畔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却不能牵动她半点心神。
越尔顿了顿,到底不敢直视祝卿安面容,颤颤彻底闭目。
唇上多了一抹微烫的绵软,似试探,又似请求。
墨发女人眉梢轻动,终究是启唇,接受了——
自己日夜相伴,养了十多年的徒儿。
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祝家家底丰厚,祝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祝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祝卿安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祝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祝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祝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祝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祝量。”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祝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祝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祝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祝卿安,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祝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祝卿安的下场。
此时的祝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祝卿安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祝卿安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祝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祝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祝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祝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祝卿安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祝家四妹妹。
越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祝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祝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祝卿安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
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祝卿安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尔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祝卿安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祝卿安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祝卿安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祝卿安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祝卿安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祝卿安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祝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祝卿安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祝卿安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祝卿安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祝卿安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越尔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祝卿安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祝卿安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越尔看祝卿安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祝卿安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越尔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祝卿安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祝卿安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越尔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祝卿安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越尔并没给祝卿安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越尔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祝卿安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祝卿安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祝卿安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越尔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祝卿安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祝卿安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祝卿安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祝卿安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祝卿安倒觉得她这番样子很有人气,抬步过去,“抱歉,因一些事耽误了,师妹可还有空?”
她面上闪过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自个在峰上沉迷于同师尊修炼,说好的切磋才拖到现在。
“百宗比试只省得两月了。”万艳山默默一句,没有什么语气,但祝卿安却从中听出一点儿不悦。
她忽就深深感到自己的懈怠,脸色认真起来,“我有在修炼,修为也有提升,估摸是初期而后一段之位。”
“只是还差了战斗经验补足,此事我远不如你,还请师妹赐教。”
她说得谦卑,让万艳山心情好了那么一点,把水桶放下,“好,来。”
话音方落,祝卿安还未能反应,三白眼姑娘就已出手,眨眼提拳而来,拳风瞬至她面门。
祝卿安血瞳一缩。
拳头离她只剩一寸。
第 42 章 第 42 章
劲风瞬至,丝毫没有留给人闪躲的余地,祝卿安被她折磨几回,倒有了那么点经验,早用灵力包裹面门,生生停滞她的拳风。
银发姑娘猛一转身,抬手擒住她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下,掌中还送出灵力,发了狠劲。
万艳山此时才溢灵于拳,反手挣开,再度出拳,两人打过三四来回,终于停下。
“不错,之前练出来的也没退步。”万艳山沉闷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点点头收了手,完全没在意自己腕子被灵气割伤,正潺潺流血。
祝卿安同样挨了几掌,取出两枚修灵丹,咽一颗调息,剩下的递出去,“给你,疗伤用的。”
她朝万艳山流血的手腕颔首示意。
自打上次钱奎出事之后,越泽接连小半个月都过得十分老实,一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门半步。
这日,不有端了饭食来,他手上端着托盘,在门口只能用鞋尖轻点门板示意敲门。只不过这次视乎没掌握好力度,一不小心直接将门板推开一道缝隙,吓得屋里的越泽直接从床上蹿起来。
自从那日亲手杀了钱奎,越泽接连好几日一直在做噩梦。有的时候梦见钱奎一身是血,来找他索命,有时候又会梦见越尔手持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问他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说到底,越泽那也是第一次杀人。鲜血肆意溅在脸上,那股伟微烫的温度,让他夜不能寐,至今仍记忆犹新。
“给你说了多少次,别用脚踢门!”越泽惊魂未定,被吓得面色有些惨白。在看清来人后,气得直接将床边的一只鞋子丢过去泄愤。
那鞋子不偏不倚打在不有身上,原本青色的布衫留下一道黑印。
不有没有辩解,只越着低着头认错。
他从五岁起就跟在越泽身边,这些年如一日地,但凡越泽的吩咐,他通通照办。每次夫人罚少爷抄书,少爷使唤他代写,哪怕是忙碌通宵,不有也从未有过怨言。
第二日夫人看见他,还推脱说自己脸上的疲惫之色是因为伤风没睡好。
越泽只是一时泄愤,不会真的个不有生气。毕竟时至今日,肯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也就只剩下不有一人了。
今日的吃食除了几碟素菜之外,还有一碗肉汤。砂锅盖一掀开,肉腥混合着油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越泽被熏得干呕了几下,摆手让拿开。
不有赶紧替越泽倒了杯茶:“少爷,你每日就吃这些青菜,终究不是办法。日子长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若说放在过去,越泽见满目绿叶青草,定会气得掀了饭桌。而自打那日起,他一见荤腥味就恶心,一点肉沫都不能有。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越泽没回答不有的话,转而寻问另一件事。
“回少爷,小人跟厨房的几个营生打听了几句。”
不有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几日除了紫莹,苏昭云也十分虚弱。后面又问人才知道,是两个人一块中了毒。
这就奇了,一个杏子,怎么就下了毒,还差点连苏昭云那个大夫都中招了。
“连苏昭云都中了?那杏子不是给我堂姐买的吗?怎么她身边的确一个个都倒下了?”
不有回答:“听闻是那位姓李的姑娘用杏子制成吃食,先给了苏昭云跟紫莹。后面又给少将军送去。只是没等少将军吃,那二人就毒发了,少将军这才免此一遭。”
听见李姑娘三个字,越泽心里的那把火瞬间被燃起。自己因为她落了一身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是因为她!
越泽气得推了桌上的饭食,瓷盘碗筷落地,混合着菜汤的碎片四散开来。
“又是那个贱人!”越泽咬着牙怒道。
很快,越泽就意识到不对。既然是那贱人做得东西有问题,为何只处置钱奎而不处置她?!
越尔就是偏心!上次贱人三言两语便打了自己,这次又是。
做姐姐的做到这个份上,那只能由弟弟来帮你料理了。
越泽想,那索性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片子而已,难不成还想爬到他这位估下小少爷头上作威作福吗!
越泽手握成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转身便吩咐不有:“她们只禁锢着我,并不阻拦你,你帮走一趟天香楼,找里面的老鸨,就说是我问她要东西。”
——
前几日,蓝溪在整理祝卿安嫁妆的时候,偶然发现,在里面发现一方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皆是女儿家做女红用的玩意。
银针,绣线,一些布料以及各色锦绳,还有流苏和一小罐珠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蓝溪将一摞书搬了上来,说是在嫁妆箱子的夹层里藏着的,装得很是隐蔽。
越尔检查了一番针线盒子,还是谨慎了一点,留下了书跟盒子,只把里面的东西让人给祝卿安送了去。
至于这书——这几日越尔有些急事要忙,索性将其收好,待自己忙完这一阵再细细检查。
“这是——”祝卿安见一堆绣线银针,不知道这沈三娘今日又在打什么主意。
蓝溪将东西放下,开始传话:“我们当家的说,李姑娘久居闺阁,一定很擅长做女红。正好这些日子当家有事忙,让把东西送来,给姑娘解闷儿。”
祝卿安哪里会弄这个?她的技术,还停留在小学的手工课上面。这闺阁里的刺绣,她连见都没见过。
解闷儿,她看这堆东西才是真的胸口发闷。
“这——蓝姑娘,当家的这是何意?”祝卿安小心翼翼地问,紫莹这方面应当是指望不上,实在不行,就找苏昭云取取经。
“当家的说,若姑娘实在不知做些什么,就随便绣个香囊也成。”
在女红中,荷包香囊一类,已经属于最基础的内容了,女儿做针线,第一个学的便是香囊。
可就是这个外人眼里看着最简单的物件,可算彻彻底底难住了祝卿安。
香囊长什么样?就是一个小布袋吗?两片是怎么接在一起才能保证里面的香料不会洒出来的?还有,收口出的抽绳是怎么弄?如何才能悬挂在身上?
祝卿安盯着那堆东西,足足愁了好几天。
但她心里明白,作为布庄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做香囊,若是自己不交出一个满意的成果,那身份不就彻底露馅了吗?
可,她是真的不会。
这人一忧愁,饭量都跟着减少。祝卿安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档子事,想得直头疼。一整尔一整尔的睡不着。没过几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魂不守舍……
越尔握着笔的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又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愕,问:“最近苏昭云过去看她了吗?”
紫莹答:“去了啊,前几天还好,后面李姑娘就连苏医官也不是很理会。苏医官过去看她,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便走了。苏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继续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越尔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后将纸条绑在白鸽腿的小竹筒里,从窗边放飞出去。
好像确实有点时间没见到李卿卿了。越尔对于对方此刻的状态,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卿卿说来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在这教她习字还每天高兴得像麻雀,叽叽喳喳不停,这才几日就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转性了?
不过紫莹为人本分,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越尔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迈进祝卿安小院的门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经落了一层灰,应该许久没有被用过。对方房门紧闭,唯有支开半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钻研着什么。
越尔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应当直接踹门进去才对?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门被从里侧拉开,越尔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果然紫莹所言不假,半月不见,这李卿卿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脸,下巴又精致了几分。
而这些——是因为她不在?
祝卿安眼下泛着乌青,却在看清来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当家的?”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业呀!祝卿安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慌张,问道。
越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听紫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没有,我、我挺好的。”祝卿安不经意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一个香囊而已,对我这个闺秀来说简单得很,我可没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从开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紧张,已经全部映入越尔的眼帘。
越尔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见对方一直站在门口,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祝卿安侧开身子,她满脑子都是有关于香囊的紧张与害怕,手跟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机械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她看了看门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蓝溪的身影。这沈三娘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屋里,绣线布料搅合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倒扣在妆台上面。露出的补角上,一枚银针临时戳在边缘处。
原来是在做女红。
越尔抬步过去,就在与妆台只有一步的距离,祝卿安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夹在妆台与她之间,用身子挡住了妆台上的物件。
一时之间,二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静谧的空气中,温热的触感下面,越尔似乎听见对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在鼻端。
少女低着面庞,不敢直视越尔的眼睛。似乎是因为离得太近,连说话也磕磕绊绊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越尔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少将军,面对柔弱的姑娘,说话竟然也迟缓。
“你——”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说完,祝卿安察觉到自己命令的语气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问了句:“可以吗?”
看着少女紧张地泛红的耳尖,越尔僵直的身子后退两步,才转身到桌边坐下。
喉咙阵阵干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春日容易上火,决定用桌上的茶给自己压一压。连喝了两盏,才觉得清爽了些。
祝卿安见人退开,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赶紧转身把那惨烈的绣品藏进抽屉,随后从妆台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双手背后,走到越尔身边,故作神秘地问起对方:“敢问当家,平日使剑,用得是那只手?”
越尔思索一瞬,抬起右臂。
其实,越尔练过左手剑,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讲,并没有惯用手一说。
这是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杀技。战场上,若是很难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伤了对方持剑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鸟儿的翅膀。
往往那时候,受伤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越尔学习左手,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给自己再次争取一次反杀的机会。
“好,那劳烦当家的,把左手伸出来,然后闭上眼睛。”
越尔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开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随后柔软的皮肤,不时会摩挲着上她的掌心。
如百灵鸟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拂过,阵阵发痒。
待再次睁眼,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环。五根颜色的锦线编制而成,中间还用特殊的手法变化了好几种编织花样,末端,则坠了一枚珍珠——看样子是从钗环之类的物件上拆卸下来的。
祝卿安解释道:“我就觉得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错。”
她解释道,这叫五色缕,又称长命绦,祈求所戴之人长命百岁,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容易,保个平安寻安心。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做这个,连香囊都没来得及弄,就为了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临近芒种,时间刚好。”
祝卿安自说自话,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来,但编手绳她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正好推了那个香囊的难题。
越尔看着自己腕上的五色缕,这东西她见过,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过末尾的绳结到很是别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越尔平日里不喜戴首饰,一是觉得麻烦,行军打仗还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从小便觉得那种满头珠翠步摇啰里啰嗦,其他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在她眼里都无聊至极。
但眼下这个,越尔却难得觉得别致。没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没有听过什么长命绦,她只知道,五色缕都是女子编制,赠与心爱之人的物件,意在与对方同心同德,永结同心。
所以,李卿卿这是在测试她吗?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为了想试探自己的反应?
果然啊,年纪小就是花样多,想法也天真。该不会以为拿着这么个东西,就能动摇她的态度吧!
越尔是谁,统领军营,会被这点小把戏,就乱了阵脚?
那也太小看她了。
越尔放下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结藏进袖口,问:“不知这‘长命缕’,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但她终究是没有打断友人的哭诉。
“还,还不让我用丹药疗伤!说什么疼过就知道错了……”
边临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起劲,那点儿委屈逐渐转为悲愤,苦水皆吐出去之后,原先吵闹的底色便显露出来了,开始骂起人来。
“最可恨的是她禁足我,这半个月我哪都没得去……”
祝卿安实在受不了她毛茸茸脑袋乱蹭的痒意,觉着她应当是哭得差不多了,拧眉想把人推开。
可她刚把手搭在边临肩上,还没使力,紫衣姑娘的哭喊就忽然低下,一时安静许多。
祝卿安疑惑停住,低头看一眼,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
这一瞬寂静中,她脖颈处闷闷响起一道不高的声音。
“祝卿安,我好想你啊……”
第 43 章 第 43 章
这话太轻,像一阵风扫过祝卿安的颈侧,还没等她有所感悟,就无声消散。
边临说完这句,飞快爬起来,用那双粽子手擦了擦眼泪,“小师祖怎么突然来了?”
祝卿安抿唇有些狐疑看她两眼,只能见这姑娘气质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好歹眼底的光是亮了回来,于是挥去那点儿心头的怪异,给自己掐过清洁咒才答,“来看看你。”
“那日你是被发现了吗?”除却这点,她再想不到为何陆无隅会这样对待边临。
紫衣姑娘一僵,缩了缩身子,抱怨道,“是池秋水告密。”
说着她又咬牙切齿,“这女人真是天生克我。”
越尔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思考良久。
刚刚她去李卿卿那,将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就连前几日祝卿安穿过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用来交易的,别的不说,暗器总要带一个的。
这种叛国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紧要关头,宁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实的目的。
然而别说暗器匕首,唯一尖锐点的东西,就是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了。
越尔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蓝溪进来回话:“少将军,刚刚营房那边来问,说越小公子的事如何处置?”
越尔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还用来问她?自然是军令处置。
蓝溪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别看越尔现在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待除夕回越家,又得够她喝上一壶了。
说起来,这个越小公子越泽,是越尔的堂弟,越家三房的老来子。
他前面三房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三伯母可算盼来了这个儿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
逐渐地,溺爱过了头,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发现端倪后,直接将他扔进军营,想着扳正那顽劣的性子。他前脚刚到越尔这,后脚三叔伯就巴巴地追过来,话里话外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越尔给越泽安排在厨房,负责采买的任务。
一来,这个活相对轻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没什么事做;二来,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越泽还算老实,渐渐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买之余,偷偷带酒回军营,被越尔抓个正着。
那次,越尔罚他去刑房自领十鞭,原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人打发回越家,然后就出了拦路“抢亲”扮土匪这档子事。
那天,正好又赶上采买的日子,越尔见人还算乖顺,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道这堂弟实在是扶不上墙,这次更是得寸进尺,借着采买直接躲进酒楼买醉,还叫了两个姑娘作陪。
越尔带人过去的时候,他还拉着姑娘的肩膀,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将军之类的大话。
越尔二话没说将人拎了回来,扔进刑房“醒酒”。
但那越小公子也是不安分,听闻刚刚能下地,又往后厨的库房里钻,也不知一个人在鼓捣些个什么。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声音柔柔地问:“当家的是在这吗?”
蓝溪惊觉起来,看向越尔,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开门应出去,打发了门口的侍卫,笑道:“哟,是李姑娘啊,你找当家的有事吗?”
“嗯。”
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张明媚的面庞。少女眼里绻这笑,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在对上越尔的视线后,这才提步迈了进来。
步伐细碎,裙摆曳地,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过来时裹挟了一身的花香。
“刚刚苏姐姐她们带我去后山那边玩,我们采了很多鲜花,这些特意给你的,还有……”话未说完,就又从身后变出一个花环来。
枝蔓来回缠绕,细碎的花朵做装饰,形似凤冠。
“这个花虽然花朵不大,但香气沁人心脾,便是留着做香薰也好,你喜欢吗?”祝卿安笑盈盈地,捧着花环递到越尔的面前。
后山上种了一片海棠,花环上上面点缀细碎细碎小花正出自那里,微风拂过,盈盈清香的味道拂面而来。
祝卿安觉得,姑娘家应该对这类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她为了编这个花环,还给指腹划伤了三道伤口呢。
而双手捧着花环的姿势,越尔正好瞥见对方手上新添的伤痕。
越尔默了默,看似并不为所动:“倒也不必这么费心,我不喜欢花。”
“可是蓝姑娘告诉我你喜欢秋海棠啊。”祝卿安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似乎在无意之间出卖了蓝溪,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有好多书啊,没想到姐姐倒是个文雅之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一边放下手里的花,一边来到窗边的书架前。
看着琳琅满目摆满了书,心道真是世风日下,谁能想到,一个土匪也会内卷至此?
“哦,这个啊。”越尔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时刻盯紧了祝卿安的一举一动。她才对这个李卿卿放松一点警惕,李卿卿就主动寻到她的书房,甚至对她的书籍感兴趣,莫不是在寻找什么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但,越尔的书架上,都是些普通的书籍,真正的密报都不在这,所以她什么都不会查到。越尔悠悠地回答她:“抢回来的,没地方放就堆在这了。”
祝卿安原本抬起的手僵在原地。
“……”
果然,她不该对一个土匪抱太大的希望。
她随意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识字吗?”
越尔眉毛一挑,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习字可好?”祝卿安兴致勃勃地绕到越尔身边,拿过旁边几张宣纸,提笔沾墨,写下“趁火打劫”四个字。
越尔瞥她一眼,明知越问:“你写的这个是什么啊?”
“行侠仗义!”
“可是这个‘火’字我认识。”
祝卿安迅速将宣纸揉作一团,嘿嘿笑道:“我就说,姐姐这般侠义之人,怎可能胸无半点墨!”接着自越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来掩饰面上的尴尬。
越尔不禁狐疑,一方面觉得对方是想探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识字,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只是单纯地戏耍自己玩。
她悄声走到少女身后,对方似乎专注于自己手心的茶杯,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我这的茶”
“好喝么?”
不知何时,这土匪已经靠了过来,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彻在祝卿安的耳畔,随着话音,隆隆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祝卿安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迈了一步,跟对方的身子拉开一定的距离。
“挺好喝的,敢问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峨眉雪翠。”越尔回答之余,唇角勾着笑。
原本她只是想测试一番对方,没成想这李卿卿不仅对她的靠近一点都没察觉,还很是不禁逗,眼下耳朵红得好似要滴血。
这样的反应,若是演的,未免太出神了些。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咿咿呀呀的扰人思绪。
“谁在哪!”越尔没什么好脾气。
蓝溪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略显几分尴尬之色,磨磨蹭蹭回答道:“是小公子。”
原本越尔吩咐,待越泽伤势好些,就让蓝溪直接把人送回越家去,谁知道这人刚能动就不安分起来,闹便闹了,还偏选了个李姑娘在的时候。
万一少将军一直以来扮演的戏码折在这,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尔摆摆手,示意让蓝溪赶紧将人打发了去,谁知外面越泽却来了劲,叫嚷着:“我要见我堂姐,你们有几条命胆敢阻拦我!我特意给她炖的莲子羹,她不会不见我的!”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越尔听得。
越尔母亲的弥留之际,三伯母多有照越,越尔母亲走后,每次三伯母看见越尔受伤,都会给人带回去,悉心地上药包扎,再给炖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
而此时越泽的那碗莲子羹,无非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父母曾经对她有恩,看在父母的份上,让越尔放他一马。
但,越尔已经饶恕过他一次了,这情谊再深也有抵消殆尽的一天。
外面,越泽到底是越家人,真铁了心想往里冲,谁也拦不住。
“你弟弟啊。”祝卿安指了指窗外,她看出对方的为难,想来是不希望外面的弟弟知晓自己的存在,正好,她也不想与之有过多的接触,毕竟他们都是土匪,多一个土匪知晓自己,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主动说道:“你若觉得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越尔看着祝卿安的表情好似在问: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怎么回避。
祝卿安打了个响指,像是早就想好对策。越尔的书案上蒙了桌布,她蹲在桌子地下,书案正好能挡住她的身子。
祝卿安乖巧地蜷缩在越尔腿边,仰头一笑,跟对方炫耀自己的聪明。
越尔摇摇头,没理她。今日越泽若是不把东西送进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赶快打发了去,省得说错了话。至于李卿卿——索性就让她先躲在这。
越尔给了蓝溪一个眼神,蓝溪这才微微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越泽进屋时,满脸堆积这谄媚的笑,道:“春天容易上火,我特意给堂姐炖了莲子羹,是我亲自看的火,我记得,年幼时经常与堂姐在一块玩耍,还笑堂姐要找个会做莲子羹的夫君呢!堂姐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字字珠玑,看似讨好,实则敲打。
越尔虽说现在坐上了少将军的位置,统领越家军营,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一个女子,定是要嫁人的,这越家军,早尔会落到越家几个男孩的手上。
到时候,怕是谁求着谁便不一定了。万一越尔在夫家讨不到好,还得回来找这几个堂兄弟撑腰不是?
躲在桌下的祝卿安腿蹲得有些酸,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自从进了这具身子,她日日躺在床上养病,就连活动也不过是去葡萄藤下晒太阳,一天根本走不了两步。
今日苏大夫跟紫莹姑娘带她去后山散心,但她明白,说到底这都是眼前这位土匪头子点头才得到的“自由”,作为感谢,祝卿安给她采了花,还跟苏昭云学了编了花环。
这已经是近小半个月来,她活动量最大的一日了,原本就有些疲惫,想着过来送个东西就回到她的葡萄藤下,在春光里好好睡一觉。
眼下,原本酸涩的小腿渐渐没了知觉,正当她想再次换个姿势,刚一动整个身子就向一旁栽过去。
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个翻天,祝卿安那还越得上其他,也来不及分辨,赶紧抓住眼前稳固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待她稳住身子,突然意识到手中的物件摸着有些硬,又不似木料那般硌手,一回眸发现,自己慌乱间抱住的,居然是这土匪头子的小腿。
祝卿安下意识想松手,可刚一动脚上的痛麻之感再次传上来,不得已便又抱了回去。
越尔此刻正听着越泽的“示好”,懒得与之争辩,只想赶紧给人打发了去,倏地一道触感环住膝盖之下。
温热的,柔柔的,酥麻的痒意瞬间蔓延,越尔僵直了身子。偏对方这会还不老实,而且愈发来劲。一会松一会紧,甚至还上下来回摩挲起来。
随着这道触感,书案微微晃了一下,垂在书案上的锦帘浮现几道波纹。越尔赶紧将身子往前坐,佯装是自己的动作才碰到了桌面,桌下的腿微微挪动,警告似地提醒藏着的人老实些。
细小的动作,却没逃过越泽的眼睛。
他正慷慨激昂地悉数着自己跟越尔小时候的姐弟情,就看见原本平平稳稳的书案微晃,接着,越尔的耳尖若隐若现地泛起一丝薄红痕。
别告诉他,刚刚那一下是风吹得,他可不信。
花楼逛过多少次,越泽一看便知是桌下藏了人,难怪啊,刚刚蓝溪三阻四拦不让自己进来,啧啧啧。
自己在这书房私会外男,还让手下帮忙把风!
这越尔平日里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玩得够花啊!
他倒好奇,这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他那油盐不进的堂姐动了藏人的心思。千载难逢地的机会怎能错过,若是因此抓住越尔小辫子,兴许一人一笔,就将他前面的账抵消了呢。
越泽装作递上食盒,上前几步。
趁对方一个松懈,他突然弯下身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书案下面揪出一个人来。
果然啊,他就知道越尔一个人憋在屋里肯定没敢好事,这不,人赃并获,看这次越尔如何抵赖。
“我说堂姐怎么对我三番四阻,原来是在这私会……”一转头,见到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鬓边戴着一朵海棠,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娇弱又惹人怜惜。
“私会……佳人?!”
她的沉默不算明显,可银发姑娘却敏锐地有所察觉,转头目光落于她身上,只一瞬顿住。
这样艳羡的眼神……祝卿安看着她闪烁的眼,莫名想起曾经,八岁前随娘亲流浪的日子。
那时她也是站在人群外,不住地羡慕着其她三两一同玩乐的孩童。
落寞又含着希望别人能偏头喊她一声的期冀。
祝卿安抿唇,她何其熟悉,熟悉到就算后来已不再渴望这些伙伴,也依旧会在某个清夜里忽梦起。
她往这个下意识躲在阴影里的白衣姑娘走去一步,温声开口,“燕处然?”
燕处然一抖,似被揪出来的山雀,眼底还带着点儿茫然,朝她看去,那抹期冀未消,反因她一句轻唤——
簌簌焕发出新生的光彩来。
第 44 章 第 44 章
祝卿安踩着紫云余晖回峰,眉眼微垂,满脸倦容叹了一气。
她那时问了燕处然几句,不过这姑娘只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这种事儿别人不愿提,自己再问也是自讨没趣,故而祝卿安便住了嘴。
再后她们等木人复原,又多练了几回,总算养出那么点儿微薄的默契,才各自告别离开。
院里树下,墨发女人立于石桌前,正扶袖运笔,面上敛色,唯剩点聚精会神的淡漠。
祝卿安只见到师尊,周身疲惫便散去大半,不由已放柔眉梢,血色眸子满含温润。
她就这样默默在不远处候了许久。
原本,香囊的事算是遮掩过去,祝卿安刚刚舒了一口气,就被沈三娘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做了几根?什么意思?
“三娘这是何意?”连当家也不叫了,改直呼对方的名字。
那手绳虽然比不得金器银器,可末尾的那颗珠子可是她从耳坠上卸下来的——虽然最初逃婚之际,祝卿安在挑选值钱收拾的时候并未选中那对耳坠。
耳坠做工粗糙,不过上面坠着的两颗珍珠色泽还算莹润,祝卿安便将两颗珠子拆下,一颗编进越尔的手绳,另一颗穿了做了吊坠,现在就藏在自己颈间。
万一哪天突然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戴着跑倒也方便。
如今于她来说,一毫一厘皆是宝贵。那可都是她的保命钱啊!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祝卿安面上不显,仍旧一副质问的模样:“难道在三娘心中,卿卿是什么很闲的人吗?平白无故地,随便来个人我便要编一条长命绦?”
所以我真的不觉得无聊,你别再没事找事让我做什么香囊了!
“卿卿只是一届弱女子,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精力只有那么多,做不到越及那么多人!”
祝卿安故意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又补了一句:“卿卿心粗手笨,日后,当家还是莫要在从卿卿这里讨东西了。”
祝卿安感叹,果然自己反应快,看准时期立刻拿出一副娇小姐的款儿来,彻底绝了对方再让自己绣个什么荷包香囊的路。
不过,祝卿安敢这般得寸进尺,也是因为刚刚越尔没有将手绳当场扯下来,反而细致地藏进袖口的缘故。她看得出来,这份礼物沈三娘很喜欢,问得那句大概率也只是气话。
另一边,越尔倒是第一次见女子这般。
在她的成长经历当中,最娇弱的应当就是表妹沈蓉了。但越尔与她私交并不多,平日里身边除了那些军营的武士,便就只有苏昭云、蓝溪和紫莹三人了。
蓝溪、紫莹自小跟着她习武自是不必说,至于苏昭云,乃是自己父亲从南疆救下的一个女子。
当时桑邪频频来犯,与桑邪相连的南疆又瘟疫连连,朝堂上各家都不愿前往,唯有越尔的父亲永宁侯只身率军前往,带着五百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大周朝拼出一条血路来。
听归来的副将说,刚一进入南疆的地界,便看见尸横遍野。倒下的人们皮肤溃烂,血肉模糊。
而在这其中,有一个小儿侥幸还有一口气。永宁侯当时出征,除了五百精锐外,还有一支十位医官组成的队伍。
苏昭云,就是当时被救下的第一人。
她的父母亲早就死在瘟疫中,待人康复后,永宁侯看她与越尔年岁相近,便将其带在身边。
苏昭云便跟着那十位医官一起,帮着他们打下手。
后来,永安侯被从沙场就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敌军意欲用火将其捆住,永安侯骑着战马,带着身后的战士,冲出火焰的包围圈,以至于最后,浑身反而皮肤都被烈火灼伤。
看着骇人。盛京,将军府。
午后的阳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卫氏午觉起来后,桌上已经备好了两碟子点心,和她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壶上的白烟一蓬一蓬地浮起来,苦涩的茶香将朦胧的睡意驱散殆尽。
午后用些茶点,是盛京城贵夫人们的习惯。
卫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时候在家里只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因着身为妾室的母亲早逝,她被记挂在嫡母的名下,这才勉强顶了个嫡出的名。
嫡出归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娘家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连嫡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都比她体面些。
好在,她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那时候祝老爷还只是个安抚使司副使,这些年来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她跟着一并,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说起祝淮安,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这些年到底是没领回来什么莺莺燕燕,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这盛京城中,无人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可就在那年,外出凯旋的祝淮安抱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说是吃醉了酒,与一女子所生。
可惜,对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这孩子要记挂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入族谱,取名卿安。
渐渐地,卫氏发现自家老爷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个祝卿安的身上,自己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可他却最偏心那个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战归来,也定是先去看那个野孩子,而且自从她的出现,夫君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渐渐地,祝卿安成了卫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眼下,这根刺却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想到这,卫氏的胃口都敞开了几分,愈发觉得桌上的茶点香甜诱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卫氏吩咐:“去大少爷那问问,负责送人的王武回来没有。”
这边,捉住了祝卿安的王武,可谓乐开了花,忙笑着抱拳:“可不是么!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公子今日所为,真是功德无量啊!”
越尔没答,沉默的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桩闹事。
王武随意赔笑了几句,见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笑容,安排两个手下把挣扎的祝卿安带下山。
祝卿安奋力抵抗,但奈何身边两个车夫都是常年农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这个娇小姐能对抗得了的。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难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吗?
押送新娘的囍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祝卿安眼见着自个就要再次被按回那个象征着生命尽头的红色马车,仿佛车围四周的红稠,都是用她鲜血染就一样。
烈焰,刺目。
“不要!”
眼见着就要将她压入这红色的“灵车”,祝卿安拼劲最后的力道奋力挣扎,衣袖被扯出裂痕,传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见喜服破损,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让自己赔上这套嫁衣就不划算了。
王武骂了一句“无用”,亲自上手要将祝卿安按上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异响。
响箭划破夕阳,正正射在按着祝卿安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待祝卿安回头,刚刚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弯弓还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经再次瞄准了这边的方向。
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准其中一个车夫。
魁梧的身躯吃痛倒下,待另两个人回过神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回头一看对着自己脑门的箭尖,哪里还越及得上什么祝卿安,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钱银子,跟着走一路送人,若是将命也交代在这,就太不值了。
祝卿安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
看来这次,她赌对了。
黑压压的人马向他们围过来,倒下的王武见情况不妙,手下又接连出逃,越不得手上的伤,抽出藏在车上的弯刀,转身架在祝卿安的脖颈上。
“四姑娘不会真的觉得,那个素昧相识的野小子,能够改变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郑家,你还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过那郑老爷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听说,土匪窝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到那时候,四小姐跟一个妓子,又有什么分别?”
后面的话王武没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将省略的千言万语阐述得淋漓尽致。
“万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还是乖乖跟我上车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马加鞭,兴许还能突出重围。
可,上山的人动作很利落,转眼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走不了了。”越尔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置于身后的手仍旧握着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语气,宣告着对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东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伤。一个个“土匪”团团逼上来,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祝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已经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恶狠狠地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越尔的方向:“小白脸,你爷爷混道上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弃,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临行前夫人交代,时局混乱,若是半路遇见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证一点,那就是不留活口。
祝卿安可以嫁给郑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祝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卫氏绝不容许她在涉猎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银针就会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土匪得了全部的好处。
原本这个暗器,是留给祝卿安的,眼下王武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那个领头的土匪死在这,祝卿安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反而简单地杀了祝卿安,倒是便宜了那个出尔反尔的土匪。
心下有了决断,王武找准角度瞄准越尔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锐的银光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过祝卿安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扬起下巴,喉结微动。
像是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祝卿安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对面的女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场……
随着暗器飞出,来不及多想,祝卿安朝那墨色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原本直奔越尔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终角度一偏,转向越尔身边,祝卿安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凉的尖锐皮肤刺穿皮肤,原本喜庆的嫁衣,衣料渐渐湿润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
如万蚁啃食伤口,疼的刺骨,疼得钻心。
祝卿安栽倒下去,好在一弯臂膀接住了她,没叫她再二次受伤。
就在刚才,越尔察觉到王武的小动作,手臂一抬,袖箭飞出,径直穿过王武的脖颈。
当场毙命。
若是没有那阵风,越尔应当是来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时,身着嫁衣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挡下那一遭
震惊之余,越尔不忘将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伤口处已经暗红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变得惨白,纤长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两下,终是彻底阖了起来。
而在彻底闭眼之前,越尔似乎听见,对方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说了句:
“还好。”
“还好你没事……”
苏昭云在一旁看着他,静静地哭。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连连摇头。
后来,永安侯走了。
那是苏昭云第二次,对生命流逝赶到无力。第一次,是看着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无论你怎样呼喊,都没了反应。
像是漂浮的青烟,无论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面,苏昭云不想再见第三次,于是她选择从医。
这么多年,越尔已经记不清又多少次,苏昭云背着竹篓回来,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划破,脸上带着伤痕,却还是笑着给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药材,如何如何宝贝。
所以,像李卿卿这般,一言不合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赶的行为,越尔只觉得新奇。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卿卿推出了门外。
还挺厉害。
不过越尔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结束。
一连好几日,李卿卿都没来教她习字,也不见她,反而跟蓝溪打得火热。
不知道二人在讨论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嬉笑声如银铃般,悠悠传进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总是在她会路过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卿卿转头就走。
若是一次两次,越尔还可以理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渐渐地,越尔察觉到,李卿卿似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与紫莹无话不谈,与苏昭云情同姐妹,又能与蓝溪这般谈笑甚欢。
就连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而建立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也渐渐消散。
或许这边是李卿卿的厉害之处。
她对人好,并不为其他什么,只是因为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好。
对,是这样。越尔自越自安慰道,不过一个手绳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问沈蓉讨要香囊,也可以赠与沈蓉手镯,不过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罢了。
很明显,李卿卿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来讨自己欢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现在与蓝溪的相处模式一样。互相利用而已。
从最开始,她不是就抱着利用的态度靠近自己吗?
想到这,越尔觉得胸口似有一团云雾,憋得人烦闷,赶又赶不走,吹也吹不散。
这日,越尔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待蓝溪进来回话时,嘴角的笑意还残存了几分。
“少将军,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只是这买主迟迟尚未露面。”
“知道了,继续盯着。”说完正事,越尔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我们?蓝溪由于一下,反应过来越尔所指是她跟李卿卿二人。于是实事求是交代:“少将军误会了,您知晓属下平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只喜欢看些画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属下借去几本,我们一起探讨罢了。”
说完,她又赶忙补了句:“只是探讨书中内容,并未涉及任何军务。请少将军放心。”
画本子,难怪两个人那样高兴。
“所以,你们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兰记》。只是李姑娘对其中的见解很是新颖,与属下不谋而合。”
《木兰记》,不是女子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越尔曾有所耳闻。
蓝溪解释道:“这本《木兰记》出自西街书肆的续本,讲的是木兰在战场上与与将军相助相惜,归来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越尔浅浅地“哦”了一声。当今这些书肆为了赚钱,养活不少书生执笔续写,有拿真人真事当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编纂些类似于野史的东西。
而这些,无非与情爱相关,才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史书上刚正不阿的历史英雄私下的模样谁能不好奇呢?
蓝溪继续说:“不过李姑娘想法却很独道。她说木兰已贵为将军,可最后的归宿竟还是落入后宅,与一帮妾室相争,岂不辱了沙场上的英姿与名节?更何况,既然能寻妾室回来,证明那男子对木兰将军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给我讲画本子的故事吗?”越尔抬眸,冰冷地扫了蓝溪一眼。
放在平时,越尔这般看她,蓝溪一定会立刻乖乖闭嘴,可今日她却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李姑娘说,若是她来执笔,便不会如此安排。”
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木兰将军在征战的过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笼中救下一名与野兽关在一起的少女。后来那位女子替木兰将军挡下致命一击,不治身亡。李姑娘说,在她心里,这位少女才是最喜欢木兰将军的人。”
越尔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乌黑的痕迹落在白纸的正中间。
张扬,又浓烈……
“是……不是。”祝卿安本想应,但转念想,怕师尊觉得她自作主张,又下意识否认。
“呵。”越尔笑一声,“徒儿也会说谎了?”
她与这孩子都已辟谷,贪欢怎么会突然下厨,想来除却徒儿相求,再无第二种可能。
“师尊……”祝卿安听后一惊,赶紧摇头,“我只是怕您不喜欢。”
月下,女人声音轻柔,朦胧似雾纱抚过祝卿安面颊,令她不安抬头,却撞入越尔含笑的眼底。
“又没尝过,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第 45 章 第 45 章
斩魔?
矮案后,墨发女人垂眸沉思,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多少年不见踪迹的魔物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被天道说破藏匿之处,未免太奇怪了些。
越尔眉头蹙起,指尖搭在桌面上轻敲。
她今时体内魔气除净,经脉也修复完全,前些日子尝试过运用灵力,可正常使出,不再有破裂之危,于是便撤下了眉间封印,那金纹愈淡,只余浅浅一层,不贴近细瞧已然看不出来。
祝卿安自打与越尔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祝卿安拦住越尔环住巨石的绳索,越尔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越尔松手,祝卿安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祝卿安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越尔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越尔说完,看着祝卿安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卿卿!”
越尔突然大声唤她,祝卿安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越尔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越尔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祝卿安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越尔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越尔倒数,祝卿安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越尔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越尔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越尔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祝卿安,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越尔,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越尔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越尔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越尔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越尔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卿卿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越尔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越尔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越尔突然想起,那日越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卿卿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越尔,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卿卿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越尔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卿卿?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越尔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
日子又过了几日,越尔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越尔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越尔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回答后,祝卿安推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
又到了习字的时间。
这几日越尔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习字后,已经好久没见到李卿卿了。
见她进来,便悠悠坐下,示意让对方靠过来。
“脚上的伤如何了?”越尔问。
“苏姑娘日日都来看望,自然好得极快。”祝卿安实事求是回答。
不知怎地,这段时间沈三娘几乎都不在营寨内,也不再提习字的事情,反而让苏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点卯。
而她和苏昭云、紫莹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自从有上次的经验,祝卿安更是不敢轻易给对方做吃食了。
无事可做的几人,只能是苏昭云在一旁看医书,紫莹帮她晾晒药材。
而祝卿安,有时候会帮紫莹的忙,不过大多数会以有伤在身被推辞,十有八九,祝卿安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这天气愈发暖和,阳光也跟着炎热起来。祝卿安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伞,替自己遮挡脸上的阳光。
而苏昭云,除了研制新的伤药之外,在祝卿安的“提点”之下,开始涉猎护肤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祝卿安嫁妆里的还要滋润细腻。原本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见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越尔看祝卿安愈加红润的面色,哪里知道这是玫瑰膏的功劳。
“气色不错,看来这几日和苏昭云在一块,心情很好。”
“苏姑娘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祝卿安不明白,今日这沈三娘为何句句话不离苏昭云。
难道是因为,苏昭云作为她的贴身医女,却日日被自己霸占着,所以生气了?
可又不是她让苏昭云来的啊!
若不是今日蓝溪通知她,说下午沈三娘要习字,想必她还得在那伞下睡上许久。这睡觉舒服归舒服,祝卿安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应自己留下,是图自己身上的银钱。第二次沈三娘对自己开恩,是因为自己救了苏昭云和紫莹的命。
如今她能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习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弃了习字的念头——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对方所图,能够注意让自己在这土匪窝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