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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尔接过伤药后摆摆手,示意蓝溪去处理秋海棠。

这边,书房里被苏昭云她们占着,越尔便带着祝卿安来到了书房的隔壁,她自己的卧房。

她的卧房很简单,一个矮柜,两只樟木箱子,一张简单的圆桌。

原本要将人放在床上,祝卿安却在她路过圆桌时开了口:“放我下来吧,我坐这就行。”

她的衣摆上满是尘土,若是沾在床铺上,清洗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越尔闻言并没有多想,而是将人放到玫瑰椅上。随后转身出门。没一会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她将水放下,随后在对方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这土匪要做什么后,祝卿安倏地收起腿,抱着膝盖蜷缩在圈椅上:“不、不用了,我一会回去洗个澡,然后自己处理就行。”

让土匪给她洗脚……她会折寿吧!

“那你洗澡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否则一会皂角混着泥沙……”越尔没有再说下去,留给祝卿安无限地遐想空间。

祝卿安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那我也可以自己来……”

越尔见她这般,索性后退一步,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祝卿安看着那盆清水,先是试了一下温度,在确认合适后,足尖轻轻点了一下水面,又突然收回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绽放开来。

祝卿安的脚是凉的,明明手上温度是合适的,落到脚上却觉得隐隐发烫。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不急不慢地坐在圆凳上,一副请的姿态。

祝卿安抿了抿唇,下了个狠心,直接将右脚踩进水盆中。

殷红的血很快将原本清澈的水搅弄浑浊,那水里似乎加了盐,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水覆盖过伤口的刺痛感。

“嘶——”

实在是太疼了,祝卿安咬着牙,又把脚从水盆里抬了起来。然后便将腿支在一旁,直了直身子:“我好了。”接着便朝越尔伸手,想要她手中那张干净的棉帕。

越尔见对方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摇了摇头。

这盛京的闺阁小姐都是这般……越尔思索一圈,最后落在“娇弱”二字上。

她端起那盆浸染过鲜血的水盆,出门将水倾倒出去,随后又新接了一盆清水端进来。

这次,不越祝卿安的挣扎,她捏着对方的小腿,将那只白净的足放在铜盆边缘,随后拿过那张棉帕,用水打湿后,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越尔的动作很轻,每每都避开破损的皮肤,可对面的祝卿安却紧张异常,紧紧盯着越尔的指尖,生怕下一刻棉帕就摩挲到自己的伤口之上。

“别看了,疼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你。”

祝卿安闻言,放松了几分,身子靠在椅背上,随便对方弄自己。

被血渍弄脏的皮肤重新归于白净,越尔拿过旁边的一个掌心大小的坛子。取下上面的软木塞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抬眸来了一句:“这药,也是要钱的。”

“什么?”

祝卿安惊呼地坐起身,就在此刻,越尔将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她脚踝的伤口上。

那里面好像是白酒一类的东西,液体划过伤口,灼伤一般的痛感让她将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忍了回去,只越得上呼痛。

对面,土匪头子倒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你不是说痛之前会告诉我吗!”祝卿安疼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也越不得什么平日里尊崇的模样,直接质问对方。

“告诉你你会让我动手吗?”越尔也不客气,直接戳破她:“刚刚伤处混的细沙已经取出,但还是用白酒清理一下保险些。”

她取出从蓝溪那里那到的伤药,来给这场裹伤完成最后一步。随后伸手,示意祝卿安把腿交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祝卿安显然不肯再轻易相信对方。

“这次是药膏,止血止痛的。”

听见止痛二字,祝卿安才缓缓把脚踝递过去。随着冰凉的膏体附着在皮肤上,刚刚那阵火辣辣的痛感果然退去不少。

做完这一切,越尔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裹起来,她动作很快,包裹得十分精巧,连最后的一个角都塞进绷带之内,藏得很好。

待一切结束,越尔看祝卿安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不痛吧。”

祝卿安点点头,又问:“这是什么药膏啊,还挺管用的。是金疮药吗?”

“苏昭云自己做的。”

“哦。”祝卿安收回了腿。她一身尘土,头发里实在痒得难受,抬头悄悄看向越尔:“若是没事,我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去洗个澡。”

“你的屋子现在正封着,你进不去,隔壁就是湢室,欢喜的衣服我已经让人送来,你在我这洗吧。”越尔一边说着,一边将将将用过的酒和药瓶收好。

“啊?用你的,这……”这不好吧!

越尔抬眸:“你我同为女子,有何不妥?”

祝卿安抿着唇,心里暗暗地吐槽这土匪头子知道得也太少了,同为女子怎么了!有的事,性别可不是限定的唯一标准。

越尔眼前的姑娘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嫌弃那浴桶被自己这个旁人用过,所以才如此纠结。

啧,果然是个娇气的小姐。驻军安营扎寨,有浴桶已是不错,行军打仗,莫说是河流湖泊,赶上情况特殊,接连几日无法沐浴也是正常。

难不成自己还能走哪都背个浴桶?

祝卿安见对方不肯让步,只能自己妥协一份,磕磕绊绊地答:“那、那你走远些,我想一个人。”

越尔断了托盘出去,将屋里的空间单独留给祝卿安自己。

待祝卿安扶着墙壁走进湢室,浴桶里的水已经放好,摸起来有些烫。而旁边的条凳上,一张纸条立在上面。

“伤口不能沾水,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旁边是半个葫芦的水瓢。

难怪水温会热,应当就是为了一瓢一瓢浇在身上而提前做了准备。而坐在这条凳上,把腿搭起来,掉落的水珠根本触碰不到刚刚包裹完好的伤口。

旁边,皂角干巾一应俱全。换洗的衣服也已经搭在架子上。

没想到这土匪头子看上去冷心冷面,准备得还挺周到。

沐浴的时候祝卿安就在想,自从她提出爬悬崖,这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愿意背她回来,帮她处理伤口,甚至还细致地为她准备了这一切。

看来,对方也算有些底线,与电视剧里那些个反派形象大相径庭。而这一切,祝卿安心里明白,都能归结于一个字:恩。

因为她舍命救人,所以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也就是说,只要她对于对方还有一定的价值跟作用,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这寨子里躲下去。

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饱穿暖,无非都是那土匪头子一句话的事。

果然,抱稳大腿很重要!

待祝卿安扶着墙出来,正看见越尔屋里坐着喝茶。

祝卿安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对方可能一直在这,咬牙问道:“你不说会留我一个人吗!”

越尔悠悠地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香气清淡,口感绵长,就是泡得时间久了些,入口有些苦涩。回答道:“我怎知李姑娘沐浴如此……细致,我在这喝了第六杯茶,你才出来。”

祝卿安找地方坐下,用干巾裹着自己的发丝:“女孩子洗澡都是这样慢的。”

“哦?”越尔饶有兴致地交叠着双腿。

祝卿安抬眸,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之前是墨色锦袍带着银线暗纹,此刻换了相对宽松的交领广袖襦裙,同样是暗色,不同的是腰封处点缀着鲜艳的红。将原本沉闷的衣裙,染上几分生气。

但这语气,显然是在嫌弃她。

祝卿安故意装作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专注于侍弄自己的头发。

或许是没有化学品的加持,她的头发很软,如绸缎般光亮。侍弄的时候也不免放轻力道,不敢来回揉搓,只能一点一点擦拭,把多余的水分吸出来。

“有桂花油吗?”水渍擦拭得差不多,祝卿安抬眸问。

之前她的嫁妆盒子里,桂花油、玫瑰露、珍珠霜、玉容粉一应俱全。此刻刚沐浴过后,正是滋养秀发和皮肤的好时候。

看着对面小姑娘宝贝般地一寸一寸侍弄自己的乌发,又开口跟她要那么些个玩意儿。

娇姑娘真是麻烦。

“没有。”

“同为女子,你怎会没有!”

越尔不免“啧”了一下。同为女子,果然不同。

“你说的有理。”她话才说完,这姑娘却突然附和她一句,让玄无剩下的讥讽都卡在了嗓子眼。

这人怎么回事?

祝卿安站直身,眸中神色反而更加坚定,“阿娘这般好,我也要追上她才是,不能丢了她的脸面。”

玄无反复看了她一会,发觉这人真是如此想,恨得牙痒痒。

若在让其这样心神坚定进去,她还如何抢占这副躯体,必须要找些能刺激到这姑娘的东西……

她忽停住,瞧见不远处的身影,笑出声,缓缓藏好了自己的气息。

这不就来了吗?

祝卿安正想问她接下来该如何,就忽然听见背后有一声呼唤。

第 57 章 第 57 章

“少君。”

一道温和女声,这儿巷尾,少有人至,此话就算不是喊她,也让祝卿安好奇回望。

她眸色清明,略带疑惑,神情与记忆中那人相去甚远,可容貌太像,让长珏右脸隐隐作痛。

青衫女人掩在白纱下的眼闪过一丝冷意,但念着玄无尚还能与她联系时交代的东西,很快压下,浅笑起,“属下已恭候您多时。”

什么?祝卿安心生警惕,搭刀撤步,正脸迎她,拇指以推在刀柄上,随时能拔出来。

习字……

越尔三岁便开始识字,五岁学着背诗,八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在越家这一代里,做学问是拔尖的那个。

即使后来入了军,这读书方面也丝毫不懈怠,不过是书架上多了许多的兵法与行军打仗的书籍而已。

若说,需要一个布庄的女儿带着习字……

这可谓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但紫莹心里明白,少将军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抱拳回“是”。

第二日一早来到祝卿安所在的竹苑,在她用早食的时候,给她传达了这个消息。

“当家的说,今日起劳烦李姑娘去她的书房,教她习字。”

祝卿安差点被手中的小米粥呛到。

瞧瞧,她就说土匪窝的饭没那么好吃。这不,不打她钱的主意,开始改体力劳动了!

不过好在,紫莹刚说完,蓝溪又来传话,说最近几日当家临时有事,习字这事先推迟几天。

好在,还有休息的机会,祝卿安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与那土匪头子在一起时,总是若有若无地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

不对,不是打量。

更多的是试探。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试探她,探究她真实的底细。

她能有什么底细,无非就是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当几天咸鱼罢了。

可那土匪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这几日祝卿安看似托懒,那不过是因为她明白,土匪头子让这位紫莹姑娘跟着她,便是有意将她软禁起来,派个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借着这个空档,祝卿安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这个世界,原著似乎只对部分进行描写,那么没有被提及的部分呢?

比如这些土匪。

比如王武口中的暗器。

当日,王武口中的暗器,是朝那土匪飞射而去。试想如果没有这场关于土匪的闹剧,那么那枚暗器是为谁准备的?

所以原身的死,真的是因为不甘受辱而跳崖吗?

镇国将军之女,会如此——懦弱?

尤其是昨日,躲在土匪书案下,祝卿安真切的意识到,这书中的一方小世界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一个土匪,会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背景,会有兄弟姐妹。他们都不是木讷的工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么祝卿安是不是也能在没有被原著提及的部分里,一直活下去?

原著男主黑化是因为自己的死,那么当黑化的男主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事,又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跟剧情相违背,又会怎样呢?

思及当下,正是大周战乱之时,高济战事不断,就连早些年打下来的桑邪也一直蠢蠢欲动,不说别的,那日送亲的官道上,都没见几个来往的行人。

显然,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与眼下的土匪窝相比,未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说起来,这土匪窝除了要走了她不值钱的嫁妆,以及半支金钗之外,其余都还不错。

受伤了有人负责医治,那位叫苏昭云的姑娘日日都来探望复诊,有吃有喝,除了有个紫莹天天跟着自己,好像并无不妥。

祝卿安也知这土匪窝以男人数众多,这位紫莹姑娘正好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这,她的心里宽慰不少。这饭都吃得多了些。

早食除了小米粥外,还配了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因着养病的缘故,苏昭云告诉她要饮食清淡,所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荤腥。

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祝卿安又懒得走去后山那么远,索性就在自己的小竹苑里,沿着篱笆墙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如何稳稳地抱住土匪头子这根大腿,还能让她绝了探查自己底细的念想。

“紫莹,上次问蓝姑娘当家的喜欢什么,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家的平日有什么喜好?”祝卿安想了想,决定问得具体一些:“比如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平日里做喜欢做什么事?”

紫莹默了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囫囵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祝卿安叹了口气,继续抬头去看天边的云朵。

雪白的,一片一片,看起来很柔软的模样。

紫莹说,她知道杏仁酥,杏仁糖片,但祝卿安口中的杏仁酪,还真是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说过。

祝卿安一拍大腿,测试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直接影响剧情风险有点大,那就一步一步来,先从最简单的杏仁酪开始。

如果创造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会怎样?祝卿安很想知道。

说干就干,只是这厨房里材料不足,等了几日,待下次采买的人回来,才给祝卿安带回她要求的杏子。

杏分南北,南杏甘甜,果核中杏仁为甜杏仁。北杏的果核中,杏仁味道微苦,苦杏仁含毒素,不可过多食用。

祝卿安再三确认,她手上的杏子为南杏,这才撸起袖子开干。

先将杏子清洗干净,将果肉与果核分开。果肉部分用糖腌渍,留下做果脯。

接下来处理果核,砸开后取出里面的杏仁,晒干备用。

为了保险,祝卿安特意尝了一小口,确认是甜杏仁没有苦味,才继续干下去。

有紫莹的帮忙,杏仁一个下午就已经全部处理好。

清晰干净后放在水里浸泡一宿,第二日将杏仁去皮后捣碎煮水,待过滤出白色汁水后,去除渣滓再加水重捣再滤,反复三次后将杏仁粉末弃去,其浓汁加入少许蜂蜜[1],便成了手中这碗色泽奶白的杏仁酪。

此时,苏昭云刚好上门过来。祝卿安笑着说她:“还是苏大夫有口福。”

撒上一勺桂花蜜后,祝卿安先端一碗给苏昭云。

祝卿安眼眸轻眨,笑着问苏昭云味道如何。

苏昭云也是第一次见这道点心,色泽奶白,质地粘稠绵密,泛着淡淡的清香,细碎的桂花更是点睛之笔。她竖起拇指,称赞好吃。

另一边,紫莹也连连称赞。看样子口味是真的不错。

不过只是试验品,祝卿安制得不多,留给苏昭云跟紫莹后,这锅里就见了底。

不过没关系,一会她就在做一份,下午拿到那个土匪头子那边去,好好抱一抱这根大腿。

说不定一高兴,那人就把金钗还给自己了呢。祝卿安心想。

苏昭云推脱说有事,只吃了半碗就走了。

午后吃完饭,祝卿安简便跟着紫莹来到那间书房。

一进屋,看见土匪头子正坐在书案后,随意抓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身边蓝溪则一言不发地替她磨墨。对面,苏昭云饶有兴致地观摩着,时不时指点一句。

见人进来,蓝溪收了手,跟祝卿安打了个招呼,便和紫莹一块守在门外。

祝卿安先是跟苏昭云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桌案后的土匪头子。

越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并不意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头,似乎已经等她许久了。

不过也对,既然苏大夫在这,应该是给她讲述了关于杏仁酪的事情。

越尔饶有兴致地勾起唇:“就是觉得有日子没看见李姑娘,中午还想到你来的。”

她就说,这个李卿卿不会那般老实,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接近她。

至于桌上那些个鬼画符——不过就是伪装着做戏罢了。毕竟她现在扮演的,可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匪。

“哦。”祝卿安没过多地纠结,而是打开食盒,端出一只小碗来。

“尝尝。我新研发的点心,苏大夫和紫莹都说好吃。”

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液体,越尔没急着动手,而是抬起眼睫,看着眼前的少女。

不是要示好吗?还以为是单给她一个人做得,即便是人人都有,她这也不是第一份。

祝卿安递上汤匙,对方却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

“试试呀。”祝卿安催促道:“我特意让苏大夫跟紫莹先尝过了,口味没问题,我猜你一定喜欢,自己还没越上吃呢就先给你送过来。”

苏昭云闻言,也跟着点头,肯定了祝卿安的说法。

听见这番解释,越尔这才接过对方手中的勺子,在碗中搅动一番,将最上层的桂花拨到一旁。

祝卿安看着对方的动作,暗暗记下了她不喜欢吃桂花,日后不要再放。

这边,越尔处理好了零散的桂花,这才舀起一勺,没急着吃,而是先递到鼻端轻轻嗅一嗅,问着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再加上紫莹一直看着,应该没被“加料”。

“你是猫吗?”祝卿安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怎么吃东西前还得先闻闻的。”

越尔睨着眼睛看她,祝卿安赶紧闭嘴,做出了一副请的手势。

这边,越尔再次捏起勺子,要送到口中,就看见,站在祝卿安身后的苏昭云,眼皮好似千斤重,接着身子一软,直接到了下去。

接着,随着门外蓝溪惊呼,紫莹也倒下了。

二人双目紧闭,任凭众人呼喊没有一点反应,慢慢地,唇角皆溢出一道血痕。

血痕呈现暗红色——仿佛,中了某种毒物。

这怎么会,军营内吃的是统一的饭食,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她二人出现了问题。

“她们单独吃了什么?”

越尔低头,视线正落在祝卿安送给她的,这碗被称之为杏仁酪的点心上。

可此等温馨注定要被打破,祝卿安提步正要过桥抬首却乍然看见小桥之上,是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太过熟悉,甚至到了只已一瞧见,身子就忍不住生出反应,猛然发抖的地步。

祝卿安血瞳稍缩,方才顿悟之心霎时散去,握刀之手不自觉地抖。

眼前之人眉眼熟悉,一双美目含情,似藏了万顷秋水,微微眨动就要从眼尾流出来。

细看是能发觉她眼眶微红的。

女人像是终于得见她,欣喜得腿都有些发软,扶着桥边石柱才没跪下去,不由自主往她走两步,声音似哭似颤,好像还隐隐带了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徒儿?”

第 58 章 第 58 章

女人今日的衣着分外华丽,琳琅挂彩,云锻披霞,甚至到了隆重的地步,夺去了周遭不知多少光彩。

可若留几分注意在她脸上,却会见其眼眶发红,眉梢藏不住的疲惫,一点红痣更是如泪般坠在眼尾,如泣如诉,憔悴得像是马不停蹄奔波了许多日。

行人哪能见到如此华彩,路过都悄斜眼,频频望她,好奇这样一位女人究竟有什么故事。

越尔这样满眼是自己的模样确实有些惹人怜爱。

眼见着火红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上突然泛起的乌云将原本绚烂的尔霞遮得干干净净。

压抑的天色惹得卫氏心口阵阵发慌。送亲的王武还没有消息,她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说实话,私自将祝卿安许配出去,的确是险棋一招,但大不了就把脏水泼到他郑家头上,就说郑家人见四姑娘貌美强抢了去。

而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为了保自家女儿的名节,拼尽全力替她搏了一个嫡妻娘子的身份,这样将军府上下的脸面才算过得去。

说到底,那祝卿安招惹上郑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若是祝卿安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交代了。

眼下时局正乱,路上不乏流民土匪。难保半路不出岔子。

但卫氏也提前吩咐王武,若是路遇不测,那就定要保证祝卿安不能再开口。出嫁路上遇险只能算她命苦,若是半路脏了身子,又没个名分,倒时候将军回来,她该如何交代?

倏地,云层之上泛起隆隆雷声,快下雨了。

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卫氏又吩咐手下小厮:“去,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看人到哪了!”

没等小厮出了院子,就见自己的大儿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娘,不好了!”

“郑家的人找上门,说祝卿安没到芙蓉城,他们一路过来,官道根本没人,眼下正在正厅闹着让咱们交人!”

一阵闪电划过,映在卫氏惨白的面色上。

军营内,蓝溪敲门的时候,越尔刚将染了血渍的衣服换了下来。

按照蓝溪的说辞,这新娘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古怪。

越尔“嗯”了一声,仔细地回忆着与祝卿安相遇全过程,生怕落下一点不对的端倪。

她双亲走得早,从小被祖父带着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大周朝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将军,在这个军营中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

与她一并地,还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蓝溪和紫莹,以及军中医官苏昭云。其余皆是男子。

眼下时局混乱,大批兵马都奔赴前线,而越尔率领的这支军队,隐藏在盛京周围,若是前方战事不利,敌军一定会直奔盛京而来,越尔的存在,就是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朝中没什么人知晓她此时的存在,她就一直籍籍无名地,率领将士默默守护着盛京的安宁。

正是因此,宁徽帝才将探查奸细的任务交给她,为了就是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苏昭云过去了吗?”

“是。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把话带给苏大夫了,还有,外面的军旗也都收起来了,营寨内上上下下,除了负责外出采买的三公子此时不在,都已经交代好了。”

越尔满意地“嗯”了一句,随后整理好腰封,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来会一会她。”

营寨最角落的一处屋子里,祝卿安躺在床上。

原本身上的嫁衣已经被退去,胸前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起来。

随着她一动,撕裂的疼痛再次袭来。

“别动。”

一个穿着浅黛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胳膊上的衣袖挽到肘部,手里端着的水盆里,隐隐浮现着几抹殷红。

想来是她的血。

女子笑盈盈地说:“那暗器上有毒,已经帮你清创了,虽无大碍,但也且得养一阵子呢。”

清创……不就是一根针吗,难怪疼得这么厉害。

哎,祝卿安暗暗叹了口气,近日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从出嫁到受伤,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看看,流了这么多血,现在还疼着呢!

可一开口,祝卿安的声音却虚弱至极:“谢谢你救我。”

女子连忙摆手:“可不是我帮你处理得伤口,当时情况紧急,是我们当家在回来的路上帮你处理的毒物,我只是重新帮你包扎而已。”

说到这,女子才想起来,还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我姓苏,苏昭云。这段时间,当家的说让我多照看你,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过来陪你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正是此前祝卿安替她挨了一下的人。

“当家。”苏昭云欠了欠身子,便端着水盆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越尔走到床边,祝卿安本想象征性坐起身,但回想起刚刚那阵疼,又很快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还是别动了。”越尔看出她的心思,索性宽慰道:“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的伤。”

祝卿安微微颔首:“听苏姑娘说,是你帮我处理了伤口,谢谢。”

越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原本想给人带回来让苏昭云处理,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军医,但眼见着小姑娘胸口涌出暗红色的血色,明显是那暗器上淬了毒。

暗器,还淬毒,如此用心地灭口,看来其中大有缘由。

“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姓李,李卿卿。”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土匪的老巢,祝卿安定然不会留下真名字,若是让她的便宜哥哥派人寻来,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至于姓李,是因为祝卿安回想起来,刚刚清醒时两车夫的对话。

今日京城举办喜事的,除了她将军府,还有个李家布庄。

这样就算这土匪派人去查,也能对得上号。

“哦?李家布庄?可我听说李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越尔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祝卿安,显然对方的说辞在她这并不过关。

祝卿安佯装难过:“当家的有所不知,我娘亲是个乡下人,走得又早,爹爹为续弦,对外不曾说起我的身份。”

说到这,祝卿安叹了口气,一副伤心的模样:“今日原本是我弟弟的大喜之日,他是我嫡母的亲生骨肉,为了让他有一场体面的婚礼,家中又是小本生意,于是这才出此下策,用我出嫁的彩礼,去当做弟弟成亲的聘礼。”

祝卿安对天发誓,她可没有肆意污蔑人,这都是那两个车夫在茶摊上说的话,她不过是将主语替换成自己罢了。

对面,越尔一直蹙着眉,也没说信,也不说不信,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论如何,今日多谢姑娘相救。你放心,我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把你接回去,不叫你们骨肉分离。”

听闻要给她送走,祝卿安赶紧摇头:“当家的不要。”

这一着急,拽上越尔手的动作正好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

祝卿安脸色泛白,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这反应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越尔见状,将祝卿安伸出的手慢慢放回被子下面,安慰她:“你别急,慢慢说。”

“求你,求你别联系我家人,如果他们知道我逃婚,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祝卿安垂下眼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管家的话,你当时不是都听到了吗,如果你现在送我回去,无疑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既如此,那就恳请姐姐,倒不如直接朝我心口来一刀,给我个痛快。我不想再被送到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边了。”

“哦?”这话,再次引起了越尔心中的那层戒备。

“李姑娘可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土匪窝,你不害怕?

祝卿安当然害怕,若说现在的祝家是虎穴,那此处便是狼窝。

狼窝跟虎穴,她一个都不想待,但没办法,现在她的身子,连动弹一下都费劲,何谈其他。

相比之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伤搏得这女土匪一点好感,让她待上几日,待祝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能做回她的富二代大小姐。

至于眼前的土匪——没人会知道这段过往!

稳了稳心神,祝卿安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姐姐现在的行为都是被生活所迫,乱世之秋,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况且,姐姐帮我处理伤口,带我回来,让人给我疗伤,姐姐不是坏人,不是吗?”

言之深切,若是不是心中戒备森严,谁能听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但越尔并不这么想。一个常年居于深闺的姑娘,居然愿意留在她这个土匪窝?

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察觉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所谓土匪不过是托词,而是想留下来,探查更有价值的信息?甚至不惜为此替自己挡下暗器?

那这戏演得可真是敬业。

军营里的信息,可就不仅仅是地图那么简单了。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柔弱,“野心”实在是不小。

不过显然,她只是最下面的一层,能找到她背后的主使之人,才能解决大周内部的内奸的信息,否则擅自处置她,除了打草惊蛇,再无其他好处。

看来,土匪这层身份,越尔还得继续扮下去。

她舒了口气,身子也向后挪了几分:“不论怎么说,你是因我才受伤,你放心,在你伤势痊愈之前,就安安心心住在我这养身子。”

随后,越尔将自己的侍卫紫莹留给她。

“从今天起,我的侍卫紫莹会贴身照越你,有任何需要,直接跟她讲就可以。”

“紫莹啊,李姑娘可是救了我的功臣。”越尔回头,跟紫莹一个眼神交换,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你可要一刻不离地照越她,但凡出了一点疏漏,唯你是问。”

就为了这个,还要故意引诱她。

是,引诱,她如今怎么不明白,越尔过往这些行径,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太可笑了,祝卿安。

银发姑娘血眸润了些,但在昏暗屋里,瞧不出端倪。

起码,没有被越尔瞧出端倪,女人还是无知无觉凑上前,双手勾上祝卿安的脖颈,眸光涟涟,声软而媚,“此事只有徒儿能帮为师,”

“求你了,好不好?”

第 59 章 第 59 章

间柜前,两人环抱,一时气氛暧昧,好似马上就要灼燃起来。

越尔察觉她没有抗拒,分外满意,就该是这样才对,徒儿依旧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孩子,只要她温柔一些……

“我为何要帮你?”

实际上,祝卿安压根没往别人身上想。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难堪,虽然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大白天就这样,着实有些丢人。

磨蹭着到了厨房,就见师尊正在切菜,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靠过去套近乎了,但今天不太一样,她立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污浊,一说话就会把师尊给玷污了似的。

越尔比她还要煎熬几分。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就一直在想,祝卿安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真相,会不会暗暗揣度她的用心,会不会用鄙视的目光审视她。

她最害怕的,是祝卿安嫌她脏。

她表面上在切菜,其实余光一直注视着祝卿安,但她不敢与其对视,只偷偷盯着脚尖,祝卿安的裤子是换过的,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更加痛苦不堪。

而且,祝卿安没有走过来。

这个反常的表现让她的怀疑更加有了根据,她想,也许对方正用厌恶到极点的目光审视她,也许对方再也不会把她当成值得尊敬的师尊了,也许对方现在过来,就是要对她说——你太污秽了,不配做我师尊,再见!

越尔差不多都要彻底崩溃了。

就在这时,祝卿安突然发声:“师……”

不知是因为被吓到,还是怕对方说出下半句,越尔切菜的手随着这一声晃了一下,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上,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而她一时竟没有想到用灵力去治愈,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还是祝卿安飞快地扑过去,用嘴叼住了帮她止血。

这样一来,对方的脸就撞进了她的视线。

想象中的嫌恶,冷淡,审视都没有出现,对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像狗狗一样亮晶晶,带着淳朴的担忧和歉意,好像在责怪自己突然出声才让她切破手的。

她看着乖巧地蹲在地上,仰着头为她止血的祝卿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不过是胡思乱想,对方的口中很温暖,舌尖轻轻地吮在她的指尖,有种既色/情又奇妙的触感,她突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忙把手指抽了回来。

祝卿安有些受伤,控诉似的看她。

“……不要含。”越尔道:“脏。”

祝卿安急忙摇头:“怎么会呢,我不觉得脏,就像师尊那次救我,也不嫌我脏一样。”

越尔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们第一次见面,她给祝卿安喂了药,那时对方也害怕弄脏她的手指。

心飘飘荡荡落回实处,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越尔找回自己的声音,柔声道:“肚子饿了吗?”

看到温柔的师尊回来了,祝卿安立刻把刚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快乐地应了一声。

两人今晚没研发新菜,只是静静地共同进了一餐,餐毕,祝卿安问:“师尊,你这里有没有泡澡的地方?”

她前几天都是打水回去,在房间用毛巾擦洗,今天不行,总觉得身上有些黏腻,需要泡澡才能消除。

越尔眸色微暗,道:“后院有温泉。”

她当然知道祝卿安为什么需要泡澡,但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袋香籽,当做道歉的礼物:“洒在水里,会有花香味。”

祝卿安接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一袋种子似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形状的浴球,便道了一声谢,直奔后院温泉去了。

所谓的温泉藏在假山后面,三面有墙环绕,难怪之前都没有发现,她一踏进去,里面的制热符就开始工作,不一会儿,人就被腾起的热气给笼罩住了。

因为是循序渐进的加热,所以并不会有多迫人,她移动到最里面的角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墙上的温度显示此时的水温是四十度,正是最适宜舒服的范围,她踢着水感受浮动的快乐,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泡了个透。

但这种感觉太舒服了,她还不想出去。

她突然想起那袋浴球,便凫着水过去,从衣服里找出来,哗啦啦全倒进了水里。

半天没什么动静。

她不知怎么回事,心想应该是失效了,便索性不等了,准备抬脚往台阶上走去,谁知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隐约的“哔啵”,像是木塞被拔出来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水面中央突然开出朵花。

是朵很大的莲花,颤颤巍巍的。

有意思,她想走过去摘,突然感觉脚下一滑,一朵菊花贴着她的后背升了起来,菊花不是水生,这肯定不是野生出来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无数哔啵声响了起来,无数花朵盛开起来,她被花海托举着升高了半尺,水面变成了被花朵编织成的软垫,各种花香扑鼻而来,简直要把她腌入味了。

而*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朵巨大的,血红色的娇艳花朵正在偷偷盛开。

……

另一边,越尔收拾了餐桌,心事重重往房里走去——她知道,今天的事不过是个开端,祝卿安体内还有十四个灵丸,前胸还有两个,丹田附近十二个,就算小腹平坦可以只露出疗伤的地方,那胸呢?

就算是再平的胸,也是有起伏的,靠盖肯定盖不住,这就意味着她们还得沿用现在的办法。

两天,至少还要两天。

她该如何熬过这两天呢?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传音进来,越尔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师姐,这个时间对方一般不会找她,她忙收拾心情接了起来。

“越尔,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

“你不是想查那些话本的作者么,我就跟你直说了,这些话本都是我从怜玉那儿没收的,怜玉特别好奇作者是谁,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直到今天,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越尔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念着这件事,说实话,是谁写的已经不重要了,她并不想继续追查下去。

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谁知对方压低声音道:“你真不想知道?说不定,这人就在你身边呢?”

“身边?”越尔听出她意有所指,道:“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心不由提了起来,虽然之前她就怀疑过是不是祝卿安的手笔,但经过最近的相处,她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如果现在查出来是对方,那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跟你讲,之前我不是说过吗,这人应该是近三年进来的弟子,这个结论是没问题的,怜玉调查的办法比我们笨一点,她是从话本的流向来调查的。”

南宫绛继续道:“她不是有执事会的关系么,执事会里多的是各舍监的弟子,这么多的人帮她调查,慢慢就查出来,这话本是出自鹊落舍。”

这与越尔自己的结论一致,她默默把心提得更高,直怕对方说出是出自鹊落舍的东向——那正是祝卿安所住的地方。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南宫绛接着道:“是东向的舍监,且能精确到是哪一间!”

越尔几乎紧张到不能呼吸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哪一间?”

“甲等,其一。”

甲等指的是一楼,其一指的是第一间,那正是祝卿安所住的房间,越尔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一间房里只住两个人,这也就意味着,祝卿安的嫌疑缩小到了二分之一。

“而且有件事吧,我忘了跟你说,现在想起来,倒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了。”南宫绛有些为难地开口。

“傅欣之前让我转告你件事,她说祝卿安上课偷看话本子,被她抓到过一次,你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越尔没有勇气追问,果然,南宫绛说出了个熟悉的名字。

“——霸道徒弟爱上我。”

越尔几乎是眼前一黑。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好像噩梦成真了一样,如果祝卿安真是写话本的人,那也就是说,对方做的所有的事,全都是为了接近她,天真无邪是装的,不谙世事也是装的,就连今天的换感符,说不定也是算无遗策。

人怎么能老谋深算到如此地步?

接下来呢,是借着疗伤的目的继续占她便宜,让她从心理上接受以下犯上这个结果么?

越尔眸光中透着绝望,她觉得痛心无比,为祝卿安,也为自己,明明是那么好的资质,却偏偏不用在实处,非要把心思放在这种偏门邪道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

——这算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的,能够理解自己的小徒弟,小知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阴暗存在。

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就会被拆吃入腹,变成对方的口中之物了?

越尔慢慢站起往门外走去,她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和祝卿安当面对质,她要看看对方被揭穿之后,会怎样为自己辩白。

她走到偏房门前,深吸口气,敲了敲。

没人应答,她推门进去,里面没人。

刚要转身出去,她看到门外走过来一个人,对方头发还湿透着,松松地挽在头顶,身上透着隐约的异香,衣领半敞着,露出分明的锁骨。

“师尊。”是祝卿安。

不知为何,越尔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得知了那个真相的缘故,她总觉得祝卿安的眼中翻涌着炽烈的欲望,好像下一息就要把自己活活吞了。

她把这种奇怪的预想甩开,问:“怎么洗了这么久?”

“有事吗?”祝卿安冷声道。

越尔都准备坐下,与其好好谈谈了,谁知对方态度竟如此反常,她皱了皱眉,道:“我的确有件事,你是不是住在鹊落舍,甲等其一那一间?”

“对,然后呢?”

“然后……”祝卿安冷酷到让人牙瘆的态度,让越尔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祝卿安没有回答,突然走过来将她拽起,往门外走去:“师尊,抱歉,今晚不行。”

越尔被她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加上本来就是有备而来,岂能就这么轻易被打发走了,忙挣脱她的手,道:“你怎么了,我有事对你说!祝卿安,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突然转身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扔下,月色下,祝卿安的眼睛亮得吓人,果真透着难抑的欲望。

“师尊不愿意走的话,就只能这样了。”

祝卿安挣了挣手中的绳索,发出砰的一声破空声,朝惊慌失措,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越尔压去。

所以自己方才这么些动作,甚至连徒儿的一丝心神都牵动不了。

越尔腰开始发抖,连带着肩膀也震颤起来,呼吸急促,一股巨大的耻意在脑中炸开,如鸣雷般轰得她四分五裂。

这算什么?

她忍着羞意忙活了大半日,累得浑身是汗,自己还不能爽利,结果就是跳梁小丑,摆弄给瞎子看,徒儿压根不在意她。

越尔顿觉一阵被耍了的恼意,凤眸里盈的润软皆转为厉色,她并了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

“你就是想看为师笑话?”

第 60 章 第 60 章

越尔很少有这般屈辱的时候。

亦或是说,她从没有过。

自被师姐捡回宗门起,毕烛就算是把她哄大的,无论提的什么要求,只要不与师姐道义相悖,都会被满足。

在宗门也一样,越尔辈分高,旁的人不敢忤逆她,去哪都对她毕恭毕敬,更别提她一身天赋太好,每日只坐着呼吸,都有数不尽的天地灵气往她身上涌。

后来下山历练,与各路年轻修士相逢,她的修为也傲然众人,若有不服,找她切磋之人,无不被其碾压,没有丝毫翻身之地。

正如那几张信中所言。

修炼有何难?越尔足够有底气说出这话。

越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南宫绛把烟灰磕掉,语重心长看向她,严肃道:“别瞒我了,越尔,她都有你住处的通行令牌了,你们……你们究竟发展到哪步了?”

“令牌是我昨晚给的,有什么不妥吗?”越尔仍旧没听懂她的意思,只道:“师姐,她的病情如何,到底需要怎么治?”

南宫绛看她像个榆木疙瘩,死活不开窍,急道:“她的病不妨事!现在的关键是你!”

“我?”越尔道:“我怎么了?”

“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把令牌给她?”南宫绛绷着脸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能视而不见,必须把控好每个细节,来,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你事无巨细全部都说出来,我要好好鉴赏……不,好好审查一番!”

越尔看她神色严肃,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便如实把昨天的事说了个清楚,罢了还问:“这与病情有关联么?”

南宫绛不说话。

“师姐?”

“等等,我在思考。”南宫绛没想到竟然没有她所想的场面,只得强行从里面找破绽:“越尔,你有没有想过,她想讨教问题,根本用不着去你的住所,你们完全可以约在其他地方?”

越尔愣了愣,道:“是。”

“她为何刚好那时出现在深渊边,为何刚好赶在那个时候晕倒,为何刚好在你进门前差点碰到那本书,又为何会在第二天刚好说出‘纸巾’这个词?”

南宫绛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着你们相遇,你不觉得吗?”

听她这么一说,越尔还真觉得有些巧,便道:“师姐的意思是说,祝卿安是魔界派来的奸细,故意用这种方式接近我,好找机会对我下手?”

原来师姐说的下手,是这个意思?

南宫绛并不是这个意思,她也不知道越尔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但她见怪不怪,知道对方一直对感情颇为迟钝,就算自己想了无数办法,还是无法令其脱单,这都快成她的一块心病了。

刚才自己编那一段,本意是想让其理解什么叫“命中注定”,可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奸细入侵”,实在是哭笑不得。

于是她叹息道:“她要真是奸细,会连修炼的办法都不懂吗?”

越尔迟疑一阵:“那你的意思是……”

“好了,我也懒得跟你扯了。”南宫绛又一次叹息道:“反正她这个病需要催化淤积,重筑灵脉,运功催化这方面就你负责吧,修补灵脉的丹药么,交给我,注意啊,这些天她都不能修炼,等病好全了才能动用灵力。”

“好。”越尔道。

“你负责把她看好,学堂那边,我会帮她说一声请个假。”南宫绛道:“这几天不忙吧?”

越尔想了想,道:“结界周围还需要再探查一遍,其他没什么了。”

“这个不难,我让怜玉她们执事会的去一趟就是。”南宫绛道:“你专心给徒弟治病,就先别管其他的了。”

“好。”越尔得知此病治起来不难,心弦不由放松了些,就这么离开有些不妥,只得寒暄道:“我听说,执事会已经从藏青秘境往回返了,想必怜玉的修为又有精进了。”

“嗯,这孩子勤奋,资质也好,这方面上跟了她二娘,我倒一点不担心。”南宫绛揉了揉额头:“只是她那个大小姐脾气,实在叫人头疼,闯祸得罪人都是小事,只是若如此恃宠而骄下去,将来谁肯要她?”

“怜玉天分高,又有你和宿若姐姐宠爱,自然性子高傲些。”越尔道:“她还小呢,师姐何必过早担心这种事?”

“不担心,跟你一样耽误到现在啊?”南宫绛瞥她一眼道:“不是我说,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虽说修道之人,平时喜欢说一句以身献道,可飞升岂有定数,若注定没有那一日,难道就这么孤独终老?”

拐来拐去,又说回到这个话题上。

越尔有种“早就知道”的感觉,虽然知道师姐没有恶意,但听得多了,还真有种耳朵起茧的感觉。

“好了好了,说怜玉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怜玉还小,你呢?”南宫绛道:“你可老大不小了,像你这么大的修士,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就只有你没家室,可不就得当宗主,忙公务么?”

“师姐……”

这边的南宫绛唠叨起来没完,那边的祝卿安可就惨了,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心却越等越凉,到了后面,已经不再翘首以盼,而是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等死。

南宫怜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她本来是要去前厅跟母亲报喜,路过后堂的时候,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对方四仰八叉,睡得雷打不动。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南宫怜玉走近看了看,看她眼熟,便随口问了一句,能有资格找母亲看病的,都不是普通人,至少得有大人物引荐,此人孤身一人,明显不符常理。

“关你什么事?”祝卿安眼都不睁。

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还有可能是随便,祝卿安就是这样的状态,刚才南宫长老的摸头本就让她意外,再加上一个讨论时间过久,很容易能够得出结论:她肯定是没救了。

都没救了,说什么不行?

她满不在乎,南宫怜玉却气得不轻。

她是根正苗红的仙二代,母亲是医修世家的嫡女,千娇万宠的高贵出身,又在灵秀宗担任太上长老,地位超然。

二娘是降魔英雄宿红云的独女,身为烈士遗孤,天下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可以说,整个仙界都是她娘救回来的,她自己又有风骨,有抱负,这些年没少锄强扶弱。

两人结合生出来的南宫怜玉,既有南宫绛的尊贵出身,又有宿若的绝世美名,在修仙界里,无人能比她的出身还高。

况且,自她担任执事会会长以来,只要是交托给她的事,她没有一件不办得漂漂亮亮,生得美修为高,可以说根本没有缺点,就是高傲些,也是应当的。

放在以前,她连主动搭话都少。

谁敢这样给她甩脸子看?

“哼,这里是我家,你说与我何干?你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缘何能来到这里,还登堂入室,我问一句又怎样?”南宫怜玉意有所指,一个脏字不带,就把祝卿安说成了贼。

祝卿安听出她的意思,睁眼看去。

只见对方俯视而下,面带讥讽。

祝卿安立刻认出了她是谁,此人是南宫长老的独女,与她们普通弟子根本是两个物种,两人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有任何恩怨,谁知第一次打交道,对方就如此盛气凌人。

她本有心反击两句,又想起自己此行,是有求于南宫长老,若是与她起了争执,倒是大大的不妥当,便把火气压了下去,道:“我是随宗主过来的,她们在前面说话。”

“我凭什么信你?”南宫怜玉却还没解气,故意变着法和她为难:“宗主是何等身份,也是你能随意攀扯的么?”

“我……”

祝卿安还未说话,就见隔了两道墙外的月亮门后有人穿过,过不了多久就会进来,于是她便不再说话,以免被那两人抓个现形。

但南宫怜玉脑后没长眼睛,并不知过会会有人来,看祝卿安欲言又止,还以为是对方理亏,当下更有了依仗,得意道:“无话可说了吧,要我看,你就是来偷窃的贼,今天若不让我搜出赃物,绝不能把你放出门去。”

说着她便一勾手指,将祝卿安的乾坤袋解开个口子,袋子应声扯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其他的倒还罢了,里面还有师尊给的通行玉牌,祝卿安将其视若珍宝,连忙下床去捡,但被南宫怜玉发现,早一步勾到了手里。

祝卿安急道:“还给我!”

南宫怜玉并没看清是什么,只握在手心不肯松开:“你急什么,待我全部查验过,确认不是赃物,自会还你。”

祝卿安气得要死,又不能与她争执,只得放下身段,求道:“南宫师姐,求你把它还我,那是师尊给的玉牌,比我的命都重要,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何必为难一个将死之人?”

她说出这句话,南宫怜玉动作一僵。

正在这时,南宫绛和越尔推门进来。

她们进来后看到的,就是祝卿安的东西撒了一地,正可怜巴巴地低着头,求南宫怜玉把东西还她,还的还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师尊给的通行玉牌。

其实那东西有什么金贵呢,要多少有多少。

但她在以为自己就快死的当下,说出的却是“它比我的命都重要”,别说是越尔这个做师尊的,就是南宫绛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多好的孩子啊。

抹完了泪花,南宫绛立刻深吸口气,暴怒道:“南宫怜玉,你又在这儿欺负别的弟子,今天老娘要不把你打死,就特么跟你姓!”

一团鸡飞狗跳中,越尔看向祝卿安。

对方已经把玉牌给接了过来,正视若珍宝地捏在手里,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头朝她笑了笑,说:“师尊,我把玉牌拿回来了,你放心。”

那个笑又悲伤,又快乐,明明以为自己快死了,还要把她给的东西紧紧护着。

不知怎么,越尔的心跳突然错了一拍。

怎么回事?

一道浅薄的黑气霸道地占据了她的识海,在其中探开神魂,祝卿安身子疼得紧绷,脖颈隐透出一道青筋。

玄无阴森的声音歇散多日,再度在她脑中响起:

“啧,修养好几日,总算恢复了些灵力。”

院子外,越尔抿唇,幽幽看向院墙,这儿不高,虽然刚刚看起来不敌徒儿力气,但她身手也不算差。

用些巧劲就能翻上去。

金陵虽居中原,但偏北,这时已是深秋近冬,夜风寒凉,冷冽在越尔身上擦过,冻得她脖颈一凉,清醒过来。

真是气昏头了。

越尔咬牙,她堂堂一方仙尊,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人气狠一拂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