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好像特别喜欢用自虐的方式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怜,可是会可怜你的人根本不会让你有自虐的机会啊!
他点点下巴,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江萌其人。
渐渐地,陈迹舟看她的眼神都饱含同情,听说那种智力有问题的小孩子不太容易升上初中,他有点怕她读不完小学。
这确实有点太可怜了。
他什么都没忍心说,快速地把棉袄脱下来给她:“你等我。”
他蹭蹭蹭地跑远了,很快又蹭蹭蹭跑回来,怀里抱着一件军大衣。
他一边说,一边把厚实的大衣给江萌穿穿好——
其实没穿好,他想把她胳膊塞袖管里,结果塞了半天也没进去,她的一条手臂就折在衣服的腋下部位。
但他不知道,还满意地擦擦掌心:大功告成!
跷跷板的一头只有一个位置,陈迹舟左右看看,在她的脚边坐下。
过了几秒,江萌自己窸窸窣窣地把胳膊放进去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心血来潮,突然兴奋:“我给你玩我的赛车吧,新买的,帅不帅。”
陈迹舟的心情很不错,为了提醒江萌凑近看,一把扯过她的领子,他是从后面拽的,力气可大了,导致江萌的脖子被本来就不宽松的棉毛衫领口勒住,紧紧的,她差点要咳嗽,其实心里有点搞不清,他是想展示玩具还是想杀了她。
“不要。”江萌的耳边传来咯噔咯噔的机械音,头都大了,她推开他的手,捂耳朵,“好吵。”
被退货了,陈迹舟难为情地搔搔头发:“噢。”
陈迹舟打量打量她还有婴儿肥的脸,又找话说:“你哭起来脸圆圆的,鼓起来了,就像那个小猪熊,正好还只有两颗大门牙。”
江萌想说,我的牙齿会长出来的。
但她没有骂他,轻声地问:“我是小猪熊,那你是哪吒吗?”
陈迹舟撑着脸看她,笑得像个迷你版混球:“是啊,以后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你就跟我一起战斗吧,小熊熊。”
他说着,特别想伸手捏一下她的肉脸,也真的这么做了。
陈迹舟捏完她就迅速扭过脸,捧着腮帮,耳朵红红,很像怕下一秒就要因为揩女生的油被锤到地里,因而短暂装乖。
他安静几秒,又瞄她一眼,发现江萌根本没打算揍他,于是邪恶一笑,变本加厉地伸手捏了她另一边脸蛋。
做完这个动作,陈迹舟很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你好漂亮”,然后满脸通红地起身,犯了事要窜逃似的。
江萌没管他瞬息万变的情绪,着急地问:“你要走了吗?”
“我不走,我去找个垫子给你坐。”
他说完,又退回来,两根手指卡着下巴,看看她,仔细琢磨:“我再找个围巾给你围。”
“……”
走两步,他又回来了,看看她的脑袋,灵光闪过:“我再找个帽子给你戴!”
“……”
江萌盯着他离开的拐角,很快见到他从那里折返。
陈迹舟从不会在她的世界里下落不明。
他不会走的,其实她根本不用问。
他们坐在跷跷板上,看天上的星星。
江萌给他讲了《星空》的故事。
陈迹舟听得挺起劲的,手肘搭在旁边的器械上,掌心撑着脑袋,小时候就会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像一个快活小神仙,还会微微笑着附和她:“好啊,看星星也很不错嘛,就是天有点冷。
“离家出走?那太好啦,我早就想实施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但过一会儿,他就歪着脑袋,眼皮耷拉下来。
江萌问:“你想睡觉了吗?”
如果他说要睡觉,她一定会说,你回去吧。
可是,又怕他真的要回去睡觉,她会有一点点失落。
嗯……其实不止一点点,一个人待在这里的话,她真的会很伤心的。
陈迹舟一下把眼睛睁开,听她这么问,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想,一点都不想。”
江萌的心有开关,就像这城市里的万家灯火,稍有熄灭的征兆,就被他啪一下点亮。
陈迹舟说着不想,声音渐渐弱小下去:“我一点都不想睡觉,我一点都$%#@……”
江萌:“你困了啊,陈迹舟。”
紧接着,一颗脑袋就栽在她的身上,他旋即被撞醒了,又马上挺直腰杆,双目坚毅,炯炯有神,不超过三秒:“我不困,我不困,我%@#,我……&$%……”
陈迹舟坐在地上,低了一节,脑袋一垂就伏在了她的膝头。
江萌没有把他弄醒,她把宽大的棉袄分给他一点,遮住另一只小小的身体,把他罩在怀里。
陈迹舟在梦里还在念经,小小的拳头放松地放在她的腿上,这回倒是口齿清晰,让她听懂了。
他说:“不要伤心了,我会陪着你的。”
那天江宿忙完工作,他老婆躺沙发上睡着了,孩子也没人管,开门发现,江萌不在家门口,他心急地出去找了一圈,最后看到两个小朋友在跷跷板旁边睡觉,他于心不忍地过去,把熟睡的江萌抱起来,干燥掌心帮她拭净泪痕,江萌睁开朦胧的眼,听见男人的道歉。
他会为自己不尽责的教育方式自我反思,低声说着:“不哭了,是爸爸不好。”
旁边还有个睡得东倒西歪的。
“舟舟。”
江宿又把陈迹舟喊醒:“别在这里睡,我送你回家。”
陈迹舟伸个懒腰,来了点精神,他灵活地站起来说:“不要你送,我自己回。”
他又看了看江宿怀里的江萌,然后字正腔圆地跟他说:“叔叔,她很怕冷的,也很害怕一个人,请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陈迹舟很清楚,他的话在大人那边没有丝毫效力,语气再严肃,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孩。
陈迹舟从不盼着从家长那里得到什么——能够被平视的可能,或是经过妥善思考后,对他们报以尊重的应答。
他也同样讨厌任何敷衍的承诺。
七岁的他就懂得,放走所有对人与事的期待。
于是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陈迹舟转身就跑了。
-
陈迹舟一觉醒来,看了眼时间,居然九点了。他起了床,洗漱的时候迅速地扫了一下两个手机,都没有消息。
陈迹舟以为家里没人,他抓着头发,把门一开,就看见他妈在那悠闲拖地呢。
陈迹舟顿了顿手里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啊?”王琦挥舞着拖把,看都没看他,冷嘲热讽说,“我还当你辍学了准备去当街溜子呢——脚!抬起来!”
“……”
拖把挥过来了。
陈迹舟拎着书包就跑。
身后的王女士叉着腰高喊:“转性啦?什么时候上学这么积极过!”
陈迹舟当然不是因为上学积极。
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大课间。
陈迹舟慢了一拍,到操场的时候,课间活动已经结束了。
他没有前往自己的班级。
散场是往西边走,14班在最东边。
他背着书包逆着人流,一路往里面跑过去。
路上有无数人跟他打招呼。
甲:“早啊陈总。”
乙:“陈迹舟,你干嘛去!”
丙:“哎你是不是迟到了啊!怎么这个点才来上学?”
丁:“卧槽是我男神!快看啊帅死我了!!”
陈迹舟都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统统模糊地应:“早”、“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他们像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而他奔赴目的地,没空停下来应对每个人的热情。
陈迹舟是有点慌忙的,错乱的。
从起床、飞快地洗漱穿衣、出门打车、飞奔到操场、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难挤的人群,这一个早晨里,不做任何停顿,紧急流逝的所有片刻,都成了他停下脚步这一个瞬间的铺垫。
见到江萌,他的时间才被重新拨到正轨上,开始嘀嗒运转。
江萌本来安静地站在人海之外,没什么表情,和她的同学一起等待着拥挤的队伍往前移动。
她目视四周,很快,惊诧地盯紧逆行过来的少年。
陈迹舟拨开最后一批人流,他弯着腰,扶着膝盖喘了几下,然后迈着松散的长腿,走到江萌面前,他头顶那几簇不听使唤的发梢还凌乱地支着,轻轻呼出一口气,附着在身心与四肢百骸的沉重牵挂,都在此刻降落,他走过来,看看她低垂的眼睛问:“你还好吧?”
江萌见他背着书包,疑问连篇,错乱地问着:“你怎么,你才来学校吗?来找我吗?”
陈迹舟缓过劲来,依稀可见她的脸颊有点水肿,双眼皮都被撑得饱满,漂亮的褶都没了。
他听她昨晚的声音就不对劲,还真猜对了。
“是啊。”
陈迹舟正歪着脑袋看她,英俊的脸在晨光里刚刚苏醒,痞气豁达的样子,颇有英雄主义电影里那些济世大侠的风范,来给他的小跟班撑腰,或是送温暖。
十七岁的好朋友不能够牵手。
十七岁的好朋友也不能够随意捏脸。
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顶,声音也轻轻的:“来看看我的小猪熊,昨天晚上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