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堆满鲜花,差不多全公司的人都站在两侧,说话的几个男生平常就因为她年纪小不服管,此刻正嬉皮笑脸。
程洵站在人群最里面,避开她的眼神,随即往旁边一让,露出他身后整面墙的电子屏。
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孟骁的脸出现在画面中间,眉目浪荡地盯着镜头,一对暗银色耳微微闪动。
“梁昭夕,没什么可说的,跟我结婚,我有点事先走,晚点联系你,你就不用装矜持玩欲擒故纵那套了,现在你兴奋我又看不见,不会笑你。”
“对了,”孟骁懒散走出画面几步,又倒了回来,“你这小破公司,我帮你辞职了,我的聘礼你们家也已经收了,你别的不用干,等着当孟太太就行。”
视频结束了半分钟,梁昭夕依旧没有动,顶灯的光太亮,把她表情完全淹没。
大厅里渐渐死寂下来,有女孩按捺不住提高声音:“昭夕,那个孟骁是接一个女人电话走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答应!”
“别说了!”程洵冷声呵斥,转头看向梁昭夕,攥了攥手心里不自觉溢出的冷汗,“昭夕,这是好事,你毕竟一个女生,拼到最后不还是要回归家庭,能嫁进孟家,京市多少千金都不敢想,你得知足了。”
“至于公司你别担心,”他挂起妥帖的笑脸,“现在不是当初刚成立,大家都走上正轨了,你不在,我们照样能应付——”
“你的意思是,”梁昭夕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跟程洵对上目光,一双茶色剔透的瞳仁迸出寒意,“你要把我赶出公司?”
程洵脸色一变,手腕不太稳地掏出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打印,唯独下面落款处有一个略显暗淡的手写签名。
程洵拎着给她看:“这是你亲笔签的辞职信,写着自愿退出公司,放弃一切权益,你未婚夫送来的,说你要结婚不干了,我,我能不答应吗!再说你舅舅舅妈,把几千万的聘礼都收下了,你还能悔婚?”
他抬起下巴:“昭夕,我可是为了公司考虑,得罪了孟骁,公司能有什么好处,你也不至于那么自私,把我们这些人都当牺牲品吧。”
梁昭夕冰凉的手指贴了贴眼帘,尽力把激烈的灼热感往下压,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自嘲笑了一声。
今天她是主角。
要穿得隆重。
为她而办的公司周年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心设计的,又从哪里翻出来的空白签名纸。
甚至一周前程洵的那通求救电话,和她轻易被查到的私人信息。
都在清清楚楚讲述着她的可笑。
程洵这一年游走在台前的名利场,公司作品的光环都在他的推杯换盏里,他觉得这些由她心血堆成的成果,他可以独占了,幕后的她成了绊脚石,他不但想踢开她,还要在最后把她卖个好价钱。
“昭夕,你不用这样,你以后嫁——”
程洵话没说完,突然“啪”一声脆响,他脑袋猛的往旁边一偏,脸颊上迅速红肿,他不可置信捂住渗血的嘴角,满眼凶狠。
梁昭夕面无表情,收回微微发抖的手。
她指节攥得酸疼,一字一句说:“闭上你的嘴,我现在没空理你,你只需要告诉我,孟骁去哪了。”
之前说话的女生哑着嗓子抢答:“昭夕,我听见电话里那女的说在孟骁办公室!他应该回自己公司了!”
梁昭夕冷冷扫视了一遍其他表情各异的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
梁昭夕给孟骁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跟孟骁的信息完全不对等,她对他了解得太少,除了知道他是孟家旁支的二世祖,就是他那些风流韵事。
至于他公司在哪,她一无所知。
不过孟骁既然是孟家人,产业应该在孟氏华宸集团那两栋钢铁巨人似的办公楼里。
华宸的办公楼称得上是京市地标之一,两栋八十九层玻璃覆面的高耸大厦由上下几道直角中庭连接,京市cbd核心区最不缺林立的钢筋怪兽,但林林总总再多,仍然不能跟它比肩。
华宸办公楼和宴会酒店在同一个商圈里,高峰期梁昭夕打不到车,一怒之下干脆走过来的。
她十分钟前到这儿,门口安保二话不说把她拦下,声称孟骁不在里面,其他问什么都无可奉告。
天早黑透了,整条长街灯火通明。
梁昭夕还穿着细高跟礼服裙,肤色被风吹得雪白,在初秋夜色里格外扎眼,路过的人明里暗里都在观察她,安保有些不忍,但态度还是很坚决。
梁昭夕筋疲力尽,放弃跟安保争辩。
她当务之急是先把情绪发泄出去,才能尽快冷静。
梁昭夕倒退了几步,抬起头往上看,巍峨建筑在夜色下几近入云,像是能把她一口吞掉的怪物,她盯着楼面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巨大玻璃,随便指了一片,无声大骂孟骁。
这片深色玻璃的背后,是一部单向可视的高速观景电梯,供孟氏华宸集团最高权力人私用。
电梯此刻正从八十九层顶楼快速下落,整个京市火树银花的夜景渗过玻璃喧嚣涌入,试图裹住轿厢里沉默站立的那道挺拔身影,然而旖旎光线只至黑色鞋尖,无法再往前去攀附他的腿。
男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正装覆盖下的身形颀长优越,立领衬衫扣紧,领口堪堪抵住隆起的喉结,略微侧头时,修长脖颈上的淡青色筋络无声凸显蔓延,越过端整素白的衣料,在灯下若隐若现。
崔良钧在他侧后方,手臂上妥帖挽着他的西装,见他余光扫过来,立刻心领神会:“少东家,问过了,孟骁离开求婚酒店之后去了南郊,在他自己那家小公司里陪女伴。”
崔良钧祖上就做过孟家的管家,那时都尊称东家,他从孟慎廷十二岁起跟在身边,按以前老派的习惯叫少东家,到现在十七年过去,一直没变过。
以他的了解,孟慎廷从不过问孟骁的事,也从没把孟骁当成孟家人看过,今天不知怎么,忽然交代他去查,一查他都惊到了,这位旁支少爷仗着自己不入孟慎廷的眼,已经胡作非为到了这个地步。
孟慎廷半敛眼睫,看不出喜怒,口吻里也捕捉不到情绪,他视线转向楼下长街,淡声吩咐:“该管教了,中秋家宴,让他回祖宅见我。”
他声音磁沉,少有起伏,偏偏极具蛊惑力,像随手拨弄了一把低音琴弦,撞响耳膜后仍有冰凉麻痒的余味。
崔良钧点头,顿了顿说:“那位梁小姐我见了照片,实在是漂亮,要是真被孟骁影响就太可惜了,少东家,您要不要看看她——”
他话音没落,电梯平稳降到了十五层以下,楼下的情景随着接近越来越清楚,照片上那位看上去娇艳脆弱的年轻小姐,跟大楼外面气势汹汹,正指着电梯怒骂的身影高度重合。
崔良钧呼吸一顿,说这位便是梁小姐。
说话间电梯降到七楼,外面的梁小姐长发吹乱,拂过红唇,比照片里鲜活太多。
四楼,梁小姐脸上的怒意要点燃一栋楼。
电梯到二楼就会隐入墙壁,直奔地下三层的停车场。
孟慎廷单手入袋,另一只手在逐渐覆盖的阴影中缓缓扣住,一双深瞳静如寒潭,搅不起半点波纹,楼外那道被墨绿长裙裹着的人影,却自顾自落进他眼底。
玻璃的范围将要走完,孟慎廷始终不动声色望着,梁昭夕似有所感,目光被抓住似的骤然颤动一下,在夜风里笔直地看向他。
隔着一道不可透视的玻璃墙。
有人位高权重,无波无澜俯视。
有人被吹得泪雾蒙蒙,仰起头控诉。
不可能对视,但又分明视线碰撞,溅起转瞬即逝的火星。
彼此距离最近的那一秒,梁昭夕饱满的嘴唇动了动,骄矜地挤出一句话。
崔良钧有些失声,直到电梯停下才不可思议问:“少东家,梁小姐刚才当面骂您,看到了吗?!”
是么。
似乎是骂挺狠的。
“没看到,”孟慎廷平静否认,扣着的手指了无痕迹放开,睨他一眼,“钧叔,明天给你放假,去治治眼睛。”